第60章 “我要是沒有你,會死吧
鐘甯在離三趟街三千多米的地方找了一家酒水吧,去兼職服務生。
這工作看着簡單,也不是什麽技術性的活兒,就是迎客,點單,上酒水小食,最後再送客撤桌子。
鐘甯本以為他是信手捏來,沒成想真做起來卻并不是那麽回事。
今年過年早,寒假又長,按一周休一天算,鐘甯還能打近二十天的工。
活兒幹上了才知道是真的不容易,比眼睛看着不容易多了。尤其是一開始。
萬事開頭難。剛開始那一周鐘甯非常不适應。這家酒水吧生意好,天一黑就開始上客了。客人越來越多,跟串串兒似的停不下來,叫鐘甯忙得分不開腿。
鐘甯得連轉幾個小時陀螺,端酒送水帶吆喝,還要全程陪着笑臉,一趟班兒下來渾身都酸,出門再被老北風一糊,連汗毛都打卷兒了。
他這才認明白,自己還真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
鐘少爺做到晚上十點結束,一連幾天累得五迷三道,挨進家門就想洗洗睡覺,連翻窗去找張蔚岚“履行義務”的勁兒都提不起來。
他不得不更佩服張蔚岚。張蔚岚一直邊打工邊上學。張老頭還在的時候,再加上小歡,更是要兩頭拉扯他。
這人承受的東西,鐘甯知道很重,他知道一萬次。但知道歸知道,從未親身體驗,那一星半點兒的領悟全是假的。
人多少會自負地以為,自己只要用心,就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分擔別人的疼痛和疲憊。其實細想想,挺扯淡的。
鐘甯在床上想着張蔚岚,他挺困,但又不想睡。想起張蔚岚,他就不想睡了。
今兒打工的時候一直都是站着,別說坐,他就連蹲一秒鐘都沒撈着。腿疼倒不至于,就是那兩條腿有些犯懶。
但要指望張蔚岚随想随到,自己從他的窗戶冒出來......鐘甯啧了一聲,翻個身盯着窗簾看。——那是不可能的。
張蔚岚這人,狐貍精嘛,只有勾引別人過去丢魂兒的份,哪有自己老老實實送上門的說法。
Advertisement
于是鐘甯爬起來,敲了兩下自己的腿,勒令一雙倒黴腿不能再懶怠。趁着月黑風高,夜深人靜,他還是翻了張蔚岚的窗。
張蔚岚并不意外鐘甯過來。鐘甯翻了太多次,他都習慣了。
鐘甯從窗戶蹦進去,抖擻掉一身的寒氣,又趕緊給窗戶用力拉上。他咧了下嘴:“天兒冷,窗戶都要上凍了,拉着真費勁。”
張蔚岚看了他一眼,從書桌前站起來:“過來。”
鐘甯兩步跨過去,斜眼瞅了下書桌,桌上攤着卷子書本,白紙上全都密密麻麻的。鐘甯擱心裏嘆了口氣。
“你這幾天剛開始打工,是不是挺不習慣?”張蔚岚拍了拍椅子,讓鐘甯坐下,“累嗎?”
鐘甯一屁股坐下,靠着椅背仰頭:“唔......還行,就是......哎?你要幹嘛?”
鐘甯愣了下,他眼見張蔚岚擱他身前蹲下了。
張蔚岚撸起鐘甯的褲腿,又給自己的手心搓熱。下一秒,張蔚岚溫熱幹燥的掌心按上了鐘甯的小腿。
“給你按摩。”張蔚岚說。他手上的力度适中,一下一下地捏鐘甯的小腿肚。
捏幾下後,張蔚岚幹脆給鐘甯的鞋也扒了,開始捏鐘甯的腳心。
“哎。”鐘甯這下臊上了。他往後挪一下腳,“用不着,哪兒這麽嬌貴。你起來。”
“怎麽?沒洗腳?”張蔚岚又把鐘甯的腳丫子薅回來,繼續捏着。
鐘甯用舌頭舔了舔牙:“......當然洗了。”
“那你羞什麽。”張蔚岚又換了鐘甯另一只腳捏,“跟我你還要客氣?”
張蔚岚:“一開始打工都這樣。我記得我第一次打工的時候,幹完一天的活兒,回家腳和腿都是疼的。我給你捏捏,你會舒服很多。”
鐘甯沉默了片刻,盯着張蔚岚的頭頂。張蔚岚捏得很舒服。鐘甯沒再動喚,只是燥着耳朵吭吭:“那我不客氣了。全都給你,随便摸。”
張蔚岚擡頭瞅了鐘甯一眼。這人的嘴裏常有花腔,他以前不喜歡聽,現在......非常喜歡聽。
“你第一次打工是什麽時候?打的什麽工?還記得嗎?”鐘甯問。
張蔚岚笑了下:“就知道你要問。”
他說:“高一的寒假,在廣場上發傳單。”
鐘甯抿了抿唇:“我都不知道。”
“那會兒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也不順眼,你怎麽會知道?”張蔚岚的手從鐘甯的腳踝往上,又托住鐘甯的小腿肚揉,“而且我那時候打工也是偷偷打的,家裏也沒人知道。”
他那會兒連呂箐箐和張志強一起瞞着,就連張老頭都不知道。張蔚岚的心思,一直都是藏着的,藏着,憋着,悶着。
鐘甯的腿忽然晃了晃:“哎,蔚岚哥哥。”
“......嗯?”張蔚岚給鐘甯的褲腿拽下來,站起身低頭看他。
“你有沒有什麽想要......”鐘甯說一半停了,“算了,我自己看着辦吧。”
“什麽啊?”張蔚岚下意識追問一句。
“沒什麽。”鐘甯扯了一下張蔚岚的衣服,張蔚岚順着他靠過去。
鐘甯把腦袋抵在張蔚岚肚子上,張嘴打了個哈欠,閉着眼睛,又懶洋洋地耍嘴:“你真好看。”
張蔚岚:“......”
心坎兒像掉了顆彈珠,小小的,圓圓的,崩崩地跳了幾下,聲音清脆。
鐘甯一看就是在賣關子。張蔚岚仔細想想也能想通,他猜鐘甯突然打工,又問他想要什麽,可能是想用打工的錢給他買件禮物。
果不其然,張蔚岚猜對了。
其實張蔚岚很少收禮物。呂箐箐和張志強沒這份心,從小就張老頭會給他買,再就是嚴卉婉和鐘姵給的多了。
等他長大了,直到後來家裏出了事,張老頭癡了,最後去了,他更是連“禮物”這倆字都沒想過。
這兩年就連生日都沒想過。比如去年,要不是嚴卉婉一早給他下了長壽面,鐘甯又給他買了個蛋糕,他自己都已經忘了。
所以當鐘甯将一條純白色的羊毛圍巾塞進張蔚岚手裏時,張蔚岚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好看吧?”鐘甯問,“喜歡白色的嗎?”
張蔚岚緩緩吐出一口氣:“喜歡。”
“就知道你喜歡。”鐘甯彎着眼睛笑起來,“我挑了一圈兒,就覺得這個顏色最好,你戴肯定很合适。”
張蔚岚的手抓了抓圍巾,純羊毛的特別軟。非常軟,軟到他的指尖不敢用力。
“你用打工的錢買的。”張蔚岚說,給圍巾放在了腿上。
“嗯。”鐘甯點點頭,又看了眼給張蔚岚的圍巾,“快開春了,冬天也快過去了,本來想買點別的。”
鐘甯嘿嘿笑了下:“但是吧,我轉了一大圈,還是覺得這條圍巾最好看,而且摸上去很舒服,就買它了。別的以後再買。”
和之前鐘甯賠給張蔚岚的書包不一樣,和鐘甯給張蔚岚買的生日蛋糕也不一樣。這條圍巾,是鐘甯自己掙錢,辛辛苦苦,專門地,一心一意為了他買的。
他收的禮物雖然少,但也自認為并沒有多麽想要禮物,從小到大似乎從未羨慕過。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不是。
因為一份禮物,他居然能這麽開心。他是第一次嘗到這樣的滋味,像一種甜蜜的毒藥,碰上一點點,就恨不得溺死。
這時候小歡從一旁冒出來,擎着腦袋瞅他倆。鐘甯連忙招小歡過來:“小歡,你過來,鐘甯哥也給你買禮物了。”
小歡一聽眼睛亮起來,趕緊跑過去。鐘甯則掏出一雙針織小手套給小歡,上頭還繡着嫩黃色的小花。
“給。”鐘甯朝張蔚岚眨眨眼,“錢還有多的,就給小歡帶了副手套。”
“謝謝鐘甯哥!”小歡特別高興,立馬給手套戴上,擱屋裏嘚瑟了兩圈。
張蔚岚看着鐘甯,心想:“我要是沒有你,會死吧。”
“嗯?”鐘甯笑得春光燦爛,“是不是特別感動,特別驚喜?”
“其實我猜到了一些。”張蔚岚誠實道,“但還是特別感動,特別驚喜。”
“謝謝。”張蔚岚牽起圍巾的一角,閉上眼睛,低下頭,無聲地吻了一下。
那姿态虔誠得叫人不敢看。
鐘甯一口氣沒提上來,好懸沒撲過去咬死張蔚岚。心說:“值了。怎麽打工都值了。”
這條圍巾在張蔚岚手裏是名副其實的寶貝,他甚至寶貝出了矯情病——戴也不舍得,不戴也不舍得。
不過鐘甯喜歡他戴,所以張蔚岚就戴了。
小歡那丫蛋兒更是藏不住東西,一雙小手套早就套在手上了。
都是明面兒上的玩意,嚴卉婉和鐘姵肯定要知道。
嚴卉婉不得不啧啧兩聲:“小甯還真是長大了,能打工自己賺錢,買禮物送人。”
不過老太太嘛,好形式,尤其是嚴卉婉這樣的老太太,難免要嗔怪幾句。她伸手點了點鐘甯的腦門兒,故意說:“怎麽不知道給外婆買點東西?沒良心。”
鐘甯立時一臉懊悔,拍了下大腿,嬉皮笑臉地哄人:“外婆我錯了,下次一定!你想要什麽?花裙子?水晶發卡?要什麽買什麽!”
“邊兒去。”嚴卉婉笑起來,“你這孩子就一張嘴有能耐。”
鐘姵坐在一邊,沒多說什麽。她看了眼張蔚岚,又皺起眉,深深地看了看鐘甯。
她有種不好的感覺。這兩個孩子,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鐘甯光顧着哄嚴卉婉,根本沒發現鐘姵的變化,張蔚岚倒是看得清楚。
張蔚岚把脖子上的圍巾拿下來,在手裏搓了搓。還是那麽那麽軟。
忽然之間編不出什麽周全的話來,但不說點什麽好像又......張蔚岚硬着頭皮說:“奶奶,鐘甯其實是前段時間跟我打賭輸了,才給我買的圍巾。”
張蔚岚:“還有小歡那副手套,也是個贈品。”
小歡摸着大朵子的狗頭愣了一下,瞅瞅她哥又瞅瞅鐘甯,有點兒傻乎乎的。
“打賭?”嚴卉婉斜眼瞧鐘甯。
鐘甯還沒反應過來,扭臉看張蔚岚,發現他表情不太對,又瞥了眼鐘姵,心頭咯噔一下,這才連忙說:“對,對......我輸給他的。啧,你這人,怎麽非拆我臺呢......”
說着朝嚴卉婉咧了咧嘴。
“那你還嘚瑟什麽。”嚴卉婉笑着抽了下鐘甯的胳膊,“你呀。”
嚴卉婉笑罵:“你們啊,都大小夥子了,還這麽孩子氣,淨鬧騰。”
鐘甯幹巴巴地嘿嘿兩聲,又掃了眼鐘姵。
他和張蔚岚都看得清楚,鐘姵的神情沒有分毫緩和。或者他們這麽胡亂解釋一通,倒是弄巧成拙,越抹越黑,讓鐘姵更懷疑了。
鐘姵畢竟不是嚴卉婉,沒那麽好騙。
心思,忽然就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