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這輩子都陪着你
人命像條橡皮繩,能拉能扯,也總有崩斷的一天。
張老頭年紀大了,又受了太多要命的刺激,多少錢的藥都是吃不好的。
這個春節過完,張老頭又瘦了一圈。他本來就瘦,是皮包骨頭,這回瘦的是皮,要再瘦下去,估摸就該瘦骨頭了。
他徹底掉沒了精神,連話都說不利索,嘴也瘦小了一圈兒,哼哼呀呀的,別人擎耳朵聽,根本聽不出他講的什麽胡話。
嘴瘦小了更不好吃飯,張蔚岚花錢買了蛋白,往他那崎岖的血管上紮了好幾針。
誰都能看出來,張老頭活不長了。
但誰都沒明說。
每個人的胸口都堵了一塊冷冰冰的石頭,石頭裏有炸藥,只等哪天“轟隆”一聲,五髒六腑就能疼起來。
張蔚岚那塊石頭最重。重到不敢想。所以他從不允許自己想。
好在,這個冬天張老頭除了瘦脫相,平安無事。
年複一年,天兒又暖和起來。高考就在眼前。
臨考試前兩個月,張蔚岚沒再去打工。他把時間都用在學習和照顧張老頭上。
值得一提的是,小歡雖然沒長個兒,但是更懂事了,也獨立不少。
她看出鐘甯和張蔚岚又忙又累,便很少去麻煩兩個哥哥,放學後就自己跑回家,自己寫作業,還能幫着照顧張老頭。
這丫頭一直很聽話,尤其對她哥,那是言聽計從。
野雜草生命力頑強,喂點風澆點雨就能活,摔打着養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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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鐘甯,他是恨不得真的将腦袋拱進地底下學。第一次模拟考,鐘甯考了全年級二十九名。
這個名次放在鐘甯身上,足夠讓人豎一雙大拇指,就連鐘姵也毫不吝啬地誇他,笑得眉眼彎彎。
而鐘甯本人卻有一種站在生死線上的感覺,他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二十九也太危險了。”
別人只當他是學瘋了走火入魔,只有張蔚岚知道。張蔚岚看着那張臉,越看眼神越輕。
——張蔚岚沒長溫柔的骨頭。如果說經歷過千辛萬苦,他還能擁有一分柔軟,那只因為鐘甯。
因為鐘甯一直在為他點火。
——火。又熱又亮的火。
不過廢柴照舊是廢柴。老天爺似乎是在逗鐘甯,二模讓他考了年級三十九。
鐘甯瞪大眼睛看成績單,看完差點沒一口氣兒背過去。
這口氣兒噎了他好幾天,周末的時候他窩進張蔚岚屋裏,趴在張蔚岚桌上,像條即将幹死的臭魚爛蝦。
張蔚岚剛給張老頭喂下一碗粥,一進屋就聽鐘甯吊着氣兒叫喚:“啊啊啊啊......”
鐘甯巴巴地瞅張蔚岚:“親愛的,你還有什麽招兒嗎?”
“......”張蔚岚走過去,在床邊坐下,“知識點就那些,我的一些解題技巧也教給你了。”
“那為什麽運用起來就那麽難?”鐘甯啧一聲,垮着一張臉,“看來是我智商不夠。”
“沒有。”張蔚岚看着他,“其實已經很不錯了。別人也不是吃幹飯的。你當逆襲那麽容易?只有你用功?”
“也是。”鐘甯沉默了一會兒,湊到張蔚岚身邊坐下,“也是。”
鐘甯:“你年級前五還往死裏學呢。大家都卯着勁兒。”
張蔚岚頓了頓,抓鐘甯一只手,捏了兩下。他問:“累嗎?”
“累死了。”鐘甯說。說完嘆口氣,又說,“真的累死了。”
張蔚岚短促地笑了下,沒說話。
他還是慢慢捏着鐘甯的手,鐘甯被他鬧得手心癢癢,低頭瞧一眼,索性一把揪住張蔚岚一根手指。
啧,手指頭真長。修長的,還白,那麽好看。
“所以你給我回回血吧。”鐘甯擡起頭,嘴角勾起一抹笑來,“當是鼓勵鼓勵我。”
鐘甯說着,伸手點點自己的臉:“親一口。”
張蔚岚扭頭,靜靜地看着他。
鐘甯突然嘿嘿一笑,将臉往張蔚岚跟前貼,就要貼上時,張蔚岚忽然給鐘甯推床上,讓他翻了個仰殼。
鐘甯仰面望天花板,樂了:“幹嘛?不給親啊?”
下一秒,張蔚岚俯下/身,給鐘甯壓在身下,吻了下去。
這個吻有些粗魯,有些蠻橫。情愫似乎被炒得滾熱,火辣辣地撲過來,沒有細膩,不見溫存,卻反而更能挑逗最原始的沖動,讓年輕的心髒放肆大喊。
張蔚岚從鐘甯的嘴角親到耳朵,牙齒在鐘甯的耳垂上輕輕磨了磨。
“我能做到,你信我。”鐘甯忽然說,聲音帶着粗喘。
“嗯。”張蔚岚的手伸進鐘甯的衣擺,在他腰上重重揉了一把。
“我信你。”張蔚岚說,一口啃在鐘甯鎖骨上。
鐘甯扒着張蔚岚的後背,去摸他背後那一雙蝴蝶骨,堅硬的骨頭,漂亮的形狀。
“我這輩子都陪着你。”鐘甯閉上眼睛,把張蔚岚抱緊了。
……
今年從早春開始就沒下雨,蟲子叫喚得早,熱得也特別早。才五月份,就已經有了三個高溫天兒。
都說是老天爺憋得難受,在悶火氣,等下場大雨就好了。
學生們熱得沒精打采,喘氣兒都要多費勁。高三的尤其要命,各個被榨得不人不鬼。
學校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考來考去,人都考榆了。
備考氣氛緊張,成摞的卷子堆成山,少年們硬着頭皮扛過這最後關卡,但也有扛不過的。有的徹底放棄破罐破摔,越臨考越空洞;也有鑽牛角尖把自己鑽脫水,病在書桌上……
千人千樣,他們都在一起走過相似卻截然不同的青春。
六月初的太陽光大燥,空調風扇早上崗了半個月。空氣裏沒什麽水分,呼吸間幹熱,鐘甯被燥出了兩次鼻血。
頂着這個倒黴天氣,一堆高三生握着準考證去看自己的考場。
鐘甯和張蔚岚不走運,被分得最遠,幾乎橫跨整個市。鐘甯在最南頭,張蔚岚在最北頭。
不過也無所謂。考場而已。
最後一次模拟鐘甯考了年級二十五。似乎是攆到了某個瓶頸,他想再往上走就異常艱難。
從名次上看,鐘甯要考全市最好的大學雖然有譜,但是并不保險。
憑鐘少爺那跳脫的嘚瑟性子,難得能因為考試生出忐忑。甚至高考前天晚上,他晚飯都沒扒拉幾口。
張蔚岚看在眼裏,也沒多說什麽。
桌上有嚴卉婉和鐘姵喋喋不休已經夠了。
飯後鐘甯又在鐘姵的絮叨下檢查了一遍考試用具,确定該帶的都帶了,用透明袋子裝好。
這會兒了學也學不進去,鐘甯索性坐在床邊出汗,一邊聽院裏的蟲子滋哇亂叫,一邊穩定心神。
一坐就坐了倆小時,屁股都麻了。鐘甯熱出一頭汗,大朵子那蠢狗一高蹦上來,朝鐘甯的臉一通舔。
“滾滾滾。”鐘甯将大朵子拍下去,頂着一臉狗唾沫,終于滾去洗澡。
臨睡前嚴卉婉洗了一盤水果給鐘甯,叫他吃點兒。
鐘甯拒絕:“不,水果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我怕吃壞肚子。”
“......”嚴卉婉斜眼瞅他,“你晚飯都沒怎麽吃,不餓嗎?”
鐘甯愣了下:“我沒怎麽吃嗎?”
他揉揉肚子:“我不餓。”
嚴卉婉不好笑他,便拍拍鐘甯的肩:“早點睡,別緊張,明天好好考。”“哦。”鐘甯滾回了屋。
然後,他光榮地失眠了。
鐘甯擱床上挺了一段時間,等嚴卉婉和鐘姵都睡了,家裏的燈全關上,就連大朵子也趴在門口打起了呼嚕。
鐘甯在黑暗裏眨了眨眼,一骨碌翻起身,他蛄蛹到窗邊,從窗戶翻了出去。
翻窗自然是去找張蔚岚。
張蔚岚那屋的燈關了,但鐘甯就是覺得張蔚岚還沒睡,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鐘甯的感覺沒錯,張蔚岚真的沒睡。
鐘甯爬上窗臺,沒進去,在窗臺上曲腿兒坐着,他伸手“咣咣”敲了兩下窗框。沒過幾秒,窗簾就拉開了。
張蔚岚緊接着把窗也拉開,兩人一個在窗外,一個在窗內。
“我就猜你沒睡。”鐘甯說。
張蔚岚輕輕笑了下:“等你呢。”
“......嗯?”鐘甯一愣。
“本來挺困了,但是沒睡。”張蔚岚說着,不自覺打了個哈欠,眼底浮上一層水色,“我知道你會來。”
“......哦。”
張蔚岚的臉被月光一照更白皙,皮膚細膩,像幹淨昂貴的白瓷,那種冷冰冰的白瓷,碰一下手指頭都要抖三抖。
鐘甯啧了一聲,吐出一口氣,朝張蔚岚咧了咧嘴:“我緊張。”
他說着,腦袋往後仰,準備将後腦勺靠在窗框上。這時候張蔚岚也伸手,将手按在窗框上,鐘甯就正好靠着張蔚岚的手背。
張蔚岚說:“我也緊張。”
“真的假的。”鐘甯笑了,“你最差一次也是年級第七。你只要正常發揮......”
鐘甯:“不,你只要發揮了,就肯定沒問題。”
“我就不一樣了......我這是擦邊球。”鐘甯說着皺起眉。
“沒事的。”張蔚岚說,他頓了頓,湊過去,似乎是想親一下鐘甯,但卻忽然停住,“聽我的,肯定能行。”
鐘甯的後腦勺蹭了下張蔚岚的手背,歪着頭。
他伸出手,指腹在張蔚岚那白瓷兒皮上搓了搓——不是冷冰冰的,張蔚岚的臉是溫熱溫熱的。
鐘甯突然壞笑,伸手掐了下張蔚岚的臉蛋兒,捏着一塊兒肉晃了晃。
張蔚岚:“......”
“好,聽你的。”鐘甯說。
還是緊張。但這感覺不賴,很別致。帶着期待,忐忑着,讓手心出汗,讓人做一個深呼吸。
不論是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不論是一個城市的南邊還是北邊。等筆杆動起來的一瞬間,他知道,有個人,有個很喜歡的人,在陪着他。
鐘甯眯起眼睛,小聲問張蔚岚:“哎,靠這麽近,不是想親我?怎麽不親?”
“想親來着。”張蔚岚的頭更低,吐息全噴在鐘甯臉上,“突然忘了。”
說完,他吻上鐘甯。只是唇貼着唇。呼吸忽然放松下來。他們閉上眼睛,聞着夜裏的燥熱……
年歲尚輕,未來可期。
大概兩分鐘後,大朵子在夢中驚醒,那完犢子狗腦裏不知裝了什麽噩魇,竟吓得它突然朝門口大嗷一聲。幸好鐘姵和嚴卉婉都睡得沉,哪怕迷糊醒了,也懶得起來。
鐘甯吓得一個跟頭從窗臺上翻下去,跌了個屁墩。
張蔚岚:“......”
最後,鐘甯要鬼鬼祟祟翻窗回屋,張蔚岚又專門塞給他一盒餅幹,還說:“多少吃點,別餓着。好好睡覺。”
鐘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