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只有這一點脫胎換骨
“額......你怎麽突然......”高迎局促地吭哧着,又回頭掃了眼張蔚岚。
張蔚岚正在收拾臺面。
鐘甯沒讓步,反正已經撕開了,只能硬着頭皮等高迎說話。
鐘甯忽然這麽問太不禮貌,但好在高迎不是什麽扭捏性子,臊了一陣兒,實在沒轍,索性大方開口:“還談不上吧......”
高迎呼出一口氣,臉頰有些紅:“也不是壞事,不怕跟你說,就......頂多算是有點好感。”
“有點好感?”鐘甯非常看不上這朦胧的四個字。
高迎笑笑:“張蔚岚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樣了。不過我也不是很了解他,所以談不上什麽。就是......比較在意。”
少女心思能坦誠到這個地步,實屬不易了。但鐘甯缺心眼,非要接着戳:“怎麽個在意法?”
“......”高迎為難起來,騎虎難下,半晌後不好意思地說,“高考結束以後,要是有機會,希望能多來往......”
鐘甯一聽就瞪眼,這絕對是百分百的情敵!
他立馬說:“那個,高迎,我覺得吧,還是算了。”
“......嗯?”高迎愣了下。
鐘甯醋味上頭,說起話來一點水準也沒有,像大斧闊刀,十分冒犯人。
就聽他理有據地胡編亂造:“我偷偷告訴你,張蔚岚有喜歡的人了,是他的青梅竹馬。”
高迎抿了抿唇,低低“啊”了聲。
鐘甯是拿糖作醋的一把好手,趁熱打鐵,越謅越離譜:“那女生從小就和張蔚岚要好。呂阿姨在的時候也特別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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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甯:“我私底下問過張蔚岚,說是大學畢業就結婚。”
得,張蔚岚都有未婚妻了。
高迎那臉色非常不好看,又羞又臊,一陣紅一陣紫,她忽得一下站起來,飛快說:“那什麽,我就随便說說,你別當真。我還有事呢,我先走了。”
好在高迎性子好,端得住。她走的時候緩兩口氣,竟還知道朝鐘甯笑笑,她又裝出撿了八卦的樣子,做了個“噓”的動作:“唔......放心,我不會多嘴的。”
她幹巴巴地嘿嘿兩聲,奶茶也沒喝,直接轉身逃了。
鐘甯往椅背上一靠,嘆了口氣,也知道自己不地道,他小聲嘀咕:“對不起啊高迎,沒想要你丢人來着。”
——千不該萬不該,誰讓你看上我的人了呢。
鐘甯又想,自己剛才扯的那一套也不全錯,高迎早點傷心,比晚點傷心要強。
他正用此說服自己,好少些愧疚,張蔚岚忽然在他身後鑽出來:“你和高迎說什麽了?”
“啊?”鐘甯心虛,眼神蹿了蹿,“沒什麽,我就說你心裏有人了。她應該不會再特意找你了。”
張蔚岚打量了他片刻,低問道:“你打直球?”
鐘甯搓了下鼻頭,沒氣勢地“嗯”了聲。
張蔚岚沒忍住笑了。
“笑個屁啊。”鐘甯火了,剛想叫嚎,嘴就被吸管給堵上了。
——他放小歡那兒的奶茶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去了張蔚岚手裏。
鐘甯:“......”
喝完奶茶,張蔚岚也下班了。小歡臨走扯着張蔚岚說:“哥,我想給爺爺也帶一杯。”
張蔚岚想說帶回去就涼了,轉念又琢磨,小歡有這份心就帶,大不了回家燙一遍,不過老頭喝不喝就是另回事了。
于是張蔚岚又做了杯原味的,給小歡捧着帶走。
老板娘非常和善,給張蔚岚結了工資,又多聊了幾句。
至此,他們回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張蔚岚推着自行車,小歡坐在後車坐上,鐘甯和張蔚岚并肩走着。
鐘甯做了虧心事,心裏一直過不去,走着走着突然說:“哎,你說高迎不會生氣吧?我害她丢了那麽大的人。”
張蔚岚随口說:“可能吧。”
鐘甯又嘆了口氣。
張蔚岚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扭過頭又笑了。
鐘甯一看就不樂意:“差不多得了啊。你還笑話我?要不是你沾花惹草的......”
鐘甯啧一聲:“反正你沒酸過,你不知道。”
張蔚岚看了鐘甯一眼,沒吭聲。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記得。鐘甯這麽一說,張蔚岚竟莫名想起高二剛分班的時候有女生給鐘甯送巧克力。後來還有人在鐘甯的桌面上寫“love”。
鐘甯瞅着張蔚岚的神色,總感覺哪裏不對,他眼睛一亮,先扭頭瞥一下小歡,小歡擎在後座上,正睜着大眼瞧他倆。
鐘甯清咳一聲,怕小歡聽見,湊到張蔚岚跟前咬耳朵:“難不成你也吃過醋?這也不對啊,我挺守夫道的呀......”
張蔚岚還是沒說話,但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鐘甯一看絕對有門兒,趕緊催促:“快說快說。”
張蔚岚才懶得搭理他。
有個好奇的小人刀口抹蜜,快将鐘甯反正面兒捅穿了。鐘甯咬牙切齒地又說:“不吃醋不可愛,不可愛就不愛。你說不說?”
張蔚岚:“......”
張蔚岚神經兮兮地瞅了眼鐘甯,半晌輕飄地扔下一句:“以後別收女生的巧克力。”
鐘甯擱原地懵了好一會兒,張蔚岚推着車走,也不等他。
小歡抻腦袋問:“鐘甯哥怎麽不走了?”
張蔚岚淡淡地說:“不用理他。”
鐘甯自言自語地嘟囔:“我什麽時候收女生巧克力了?”
他拔腿追上,朝張蔚岚刨根問底,不過到了張蔚岚也沒解釋,就是一個不搭理。
你鬧由你鬧,清風拂山崗。張蔚岚面上巋然不動,胸口裏冒出一點不一樣的滋味,異常芬芳鮮活。于周遭酸苦中,只有這一點脫胎換骨,比甘泉清冽,比砂糖柔軟。放去心尖上,舍不得化掉。
回到家,張蔚岚先從小歡手裏接過給張老頭帶的奶茶。他弄了一盆熱水,将奶茶栽進去燙一會兒。
鐘姵在外頭應酬還沒回來,嚴卉婉在張蔚岚家陪小歡。她瞧着張蔚岚笑了笑:“還帶了杯奶茶回來?”
“嗯。”張蔚岚應聲,“小歡給爺爺帶的。”
“我們小歡越來越懂事兒了。”嚴卉婉摸了把小歡的腦袋。
小歡嘿嘿直樂,幾步溜沒了影兒。
嚴卉婉皺皺眉頭,又對張蔚岚說:“你爺爺還在屋裏睡覺,都睡一下午了。他總這麽睡能行嗎?”
張老頭近些日子慣性嗜睡,也分不清是腦子迷糊才要睡,還是睡多了腦子更迷糊。
張蔚岚默了默,低低地說:“成天被我鎖在家裏,他不睡覺也沒別的事幹了。”
“......別這麽說,這不能怪你。人老了,糊塗了,也沒辦法。”嚴卉婉嘆口氣,或許是想多了,有些愣神。
鐘甯見狀,趕緊朝嚴卉婉讨嘴:“外婆,今晚準備做什麽好吃的?我饞炸裏脊了,能做嗎?”說着揉揉肚皮。
張蔚岚側頭看了眼鐘甯。
話題岔開了,氣氛也活了過來。
“家裏沒裏脊了。”嚴卉婉又笑起來,“紅燒排骨?”
“好。”鐘甯立馬說。
“謝謝奶奶。”張蔚岚也淡淡地笑了下。
“沒事兒,別總和奶奶客氣。”嚴卉婉拍了下張蔚岚的後背,先回自個兒家做飯了,出門又撂下一句,“一個小時後都過來吃飯。”
鐘甯:“好嘞。”
嚴卉婉一走,給大門帶上,張蔚岚不自覺地又看了看鐘甯。
鐘甯翹起來的嘴角熨平。他沉默了一會兒,扭頭和張蔚岚對上眼,突然又故意笑得很壞:“嗯?你幹嘛看我?”
張蔚岚:“......”
鐘甯往前走兩步,到張蔚岚跟前。張蔚岚頓了頓,堪堪擡起手。鐘甯眯起眼睛,擎等着張蔚岚這只修長漂亮的玉手能做點什麽,誰知張蔚岚卻不輕不重地推了下鐘甯的頭。
“啧。”鐘甯斜眼瞅張蔚岚,佯裝失望,齁兒不要臉地說,“什麽啊......我還以為你要摸我臉呢。”
“......”張蔚岚沒理他,反倒抻腦袋問鐘甯身後的小歡,“小歡,你幹什麽呢?”
小歡是路過,張蔚岚問完,她那小身板一頓,縮着脖子站住腳,一瞅模樣就像做了虧心事。她轉過身,耷拉着腦袋說:“我拿點衛生紙。”
鐘甯立地老實了,愣差稍息立正。他真沒發現小歡在後頭,不然就不耍流氓了。
他眼瞅小歡那小手裏拿了一大團白花花的衛生紙,特別多,該是剛從廁所揪的。還沒等張蔚岚再張嘴問什麽,小歡竟嗖嗖走了,還鑽進了張老頭的屋。
鐘甯皺眉:“這丫頭拿那麽多衛生紙去張爺爺屋幹什麽?什麽東西灑了?怎麽給她吓成那樣?”
張蔚岚也覺得奇怪,便和鐘甯一起去張老頭屋裏看看。
鐘甯一輩子都忘不了,他推開門看到了什麽。
小歡正蹲在桌腳,用衛生紙擦地。她估摸也是怕兩個哥哥進來,擦得飛快,可惜還是來不及。鐘甯突然一推門,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小手杵進了地上那攤液體裏。
窗戶是大敞的,能聽見外面的風聲。可屋裏還是有一股/騷/臭味沒散,明顯到無法忽視。
鐘甯把視線移到張老頭身上。張老頭躺在床上,他睡醒了,眼睛是睜的,瞪着天花板,一會兒眨一下。
鐘甯一瞬間鼻子泛酸,想一把拽緊張蔚岚的手,而張蔚岚卻先邁出去一步,鐘甯這一下沒抓着。
張蔚岚一張臉沒什麽表情,他走到小歡旁邊蹲下,将小歡的一只手從尿裏提溜出來。
——那是尿。那是張老頭的尿。
張蔚岚盯着桌腳看,發現桌腿上有些斑駁的痕跡。——這些是已經幹掉的,是當時沒擦幹淨,幹掉後才留下的。
——張老頭尿在屋裏,不是第一次了。
張蔚岚又去看小歡。這丫頭鐵定是想瞞他,但她到底還小,做事兒不周全,再說,實際上也根本瞞不過。張蔚岚早晚會發現。
張蔚岚垂眼看小歡沾着尿的手,問她:“為什麽不跟我說?第幾次了?”
小歡嘴一癟,眼眶裏立馬滾出淚珠子。她抽抽噎噎,老老實實地交代:“我就擦了兩次......我怕哥你不高興......”
她的大哥總是不開心。尤其是爺爺病了以後,他更不開心,她幾乎沒見他好好笑過。
小丫頭心疼她哥,喜歡她哥,不想讓她哥更不高興。這是一顆幼稚又細軟的“童心”。
“童心”,它長得美好真摯,以至于惹人生氣。
張蔚岚咬着牙根,頭一遭覺得自己握不住那小手腕。太用力了能掐折,不用力它就要掉下去,掉在那灘髒兮兮的東西裏。
張蔚岚瞪紅了眼睛,突然粗着嗓子朝小歡吼:“誰讓你擦了?誰讓你擦了!”
床上的張老頭被吓得猛地一哆嗦,他哼哼兩聲,眼睛從天花板轉到張蔚岚後背,然後側過身,将自己佝偻成一團,一動不動。這一刻,他像個犯了罪,無助惶恐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