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蘇斂一直被隔離到城外衆人陸陸續續都回了宮, 才被允許挪動, 前前後後近十天, 她每天吃糠咽菜,還要被太醫院衆同僚頻繁圍觀, 多番複診, 像個被觀賞的猴子。
她到頭來也沒發出什麽該有的症狀, 運氣之好令人驚異。
“大難不死,必将仕途宏達!”李院判感慨萬千的拍了拍蘇斂的肩。
蘇斂起初不懂, 回到宮中, 來自皇帝的封賞流水似的倒入太醫院, 并恩準她免試直接由醫士升為禦醫, 她才隐隐約約回過神來。
李韋不乏嫉妒的說:“我由醫士升禦醫考了六次,前前後後三年, 你才進來多久?哎……同人不同命啊!”
蘇斂卻并不怎麽高興的起來, 她一想到這些好處都是用顧歧的命懸一線換來的,心裏就揪着痛,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些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誰都不必去經歷痛苦。
她冷漠的将賞賜都散給了諸位同僚,李院判過意不去便給她批了一日全休,叫她調整調整心态, 蘇斂也不知能去哪兒, 便魂不守舍的在太醫院的廊下蕩來蕩去,仰首看着天空。
顧歧為什麽還不來?他到底好了沒有?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僚去替他瞧病的,他會不會又耍性子不肯就醫?
她扶着柱子轉身, 看着屋裏走動的衆人,委實想找個人問一問,可不知怎的難以啓齒,正天人交戰,外面忽然有人喊她:“斂斂!”
“顧——”蘇斂心底怦然一跳,猛地回頭,唇角揚到半途僵住了,她幾乎意識不到自己瞬息湧到喉嚨處的失落,輕聲道:“秦大哥?”
秦韞沖她揮了揮手:“方便嗎?”
蘇斂回頭張望,太醫院裏的人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沒人注意到她,她便跑了出去。
二人鑽到一片樹蔭下,秦韞迫不及待的提着蘇斂的兩條胳膊擡起來,甩了甩,又把着她的肩将她原地轉了一圈,看她沒什麽損傷,最後才松了口氣道:“你吓死我了。”
“讓你擔心了。”蘇斂嘆了口氣道。
看她臉色不好,秦韞彎下腰,扶着她的肩道:“怎麽了?心情不好?”
蘇斂擺擺手,問道:“那群災民怎麽說了?”
“屍體都燒了,但是贛縣這次肯定脫不了幹系,聽仲大人說,皇上已經派人前往贛縣捉拿知縣,連同直系管轄的巡撫一起問罪。”秦韞道。
“那就好。”蘇斂說。
“我今天輪休。”秦韞說:“走啊,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我沒興致……”
“就是心情不好才要出去啊,你會憋出毛病來的。”秦韞拉了她的手笑道:“走,你今天就把自己交給秦大哥。”
***
顧歧躺在紫宸殿的卧榻上,臉黑的不能再黑了,底下幾個端着湯藥吃食的宮人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瑟瑟發抖。
顧歧被送回來以後不到兩天的功夫就徹底醒了,偏皇帝不讓他下床更不讓他出門,生怕他再有個閃失,美其名曰好吃好喝伺候着休養生息,其實是讓各路宮人盯着他,防止他偷溜。
顧歧心裏頭一直發慌,他隐約記得病重時蘇斂似乎哭了,有滾燙的眼淚落下來,沉重的砸在他的胸口,手臂上,“絲絲”生煙,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又哭了呢,我怎麽又讓她哭了。
即便這幾天聽說她回宮了,升官封賞,可顧歧心裏依舊牽挂惦念,煩躁的厲害。
他翻身下床,利落的穿好衣服,那幾個宮人跟屁蟲似的跟在後頭,幾度欲言又止,卻又被顧歧的眼神吓退,顧歧收拾妥當,取了扇子便要出紫宸殿。
他前腳剛準備邁出去,彌勒佛似的郎喜從天而降,胖胖的身體橫在了他的去路上。
“哎喲七殿下!您看起來精神可真不錯呀!”郎喜說。
顧歧掀起眼皮冷冷的看他。
郎喜被看的背後發涼,有點笑不出了,尴尬道:“那個……陛下。”他求救似的讓開了路。
皇帝兩手叉腰,笑吟吟的走上來,走到顧歧跟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恢複得不錯。”
“那能還兒臣自由了嗎?”顧歧面無表情道。
“朕想過了。”皇帝也不生氣,信步繞過他,自顧自的往紫宸殿裏走去,顧歧不得已只能跟着他折回去。
“朕從前對你的生活疏于關心是朕的錯。”皇帝用他自以為非常慈祥的口吻對顧歧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成家立府,朕的心思一直放在行湛的身上,若是把你給耽誤了,你母妃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朕,在宮外自立門戶,你也就不用成天想着往外跑,朕算是給你足夠的自由了吧!”
顧歧“呵呵”了兩聲,敷衍的不能再敷衍了。
“你這是什麽反應?”皇帝道。
顧歧習慣性的就想頂兩句,忽然,他奇怪的想,為什麽要拒絕,這是個前所未有的機會。
他可以名正言順的跟父皇提關于蘇斂的事。
見顧歧不語,皇帝忽然有些擔心:“老七,朕記得你大哥二哥在你這個歲數之前就有不止一個喜歡的女子,你這成日清心寡欲的,莫不是有什麽,不好意思告訴父皇吧!”
顧歧:“……”
郎喜在一旁配合道:“七殿下,陛下嘴上不說,其實心裏一直牽挂着您,您可千萬不能把陛下當外人啊!”
“要不去宣個太醫來瞧瞧。”皇帝說做就做,沉聲道:“郎喜,你現在就去宣李同芳,他年資最老,口風最緊!讓他立刻來替老七瞧瞧。”
顧歧忍無可忍:“父皇!兒臣不是沒有——”
他幾乎脫口而出,卻陡然間想起那天,他問蘇斂有什麽願望,蘇斂的反應。
他表現的足夠明顯了吧,可是蘇斂為什麽左顧而言他,她是真的沒聽懂還是裝聽不懂,亦或是……
——她心裏從來就沒有自己。
他自嘲似的笑了,如若是那樣,強扭的瓜又有什麽意思?
“這麽說你同意了?”皇帝滿心歡喜道:“老七,你終于長大了,知道父皇的用心良苦了。”
顧歧沒做聲,皇帝方才似乎是說了什麽,但他走了神,但照這形式推測,怕是備了女子給他挑選,他斜眼瞅着樂在其中的皇帝,很想提醒他一下,上次那個被榮王帶來獻舞的女子的結局。
算了,他後又想,大不了故技重施。
只是這一時半會兒的,又不能去找蘇斂了。
适逢秋集,街上熱鬧非凡,許多平日裏見不到的貨物今日都被下裏巴人的拿上城裏來售賣,蘇斂同秦韞在外吃喝玩樂,一時煩惱盡抛。
秦韞在路邊攤上叫了兩碗馄饨,和蘇斂面對面坐了,熱氣熏蒸,兩人一邊燙的倒吸氣一邊吃,忽然馬車轟然傾軋過街面,引得行人退散,蘇斂擡頭,目光微微一凝。
——那是慕容家的馬車。
她心思電轉,将勺子一丢對秦韞道:“你慢慢吃,我還有事,下次我請你,先回宮了!”
慕容卓自從娶了嬌妻過門愈發憊懶,即便喬蕾有些瞧不上他,他也十分樂得自在,新鮮勁兒沒過,百歌樓也少去,聽了慕容泰安“傳宗接代”的命令,便一心在家努力造人了,他原先很不樂意進宮,嫌麻煩,可聽聞榮王身體抱恙,慕容泰安覺得于情于理他們家都應該備一份禮去拜會一下,說不定一來一去慕容卓還能得榮王賞識,弄個官兒做做也不錯。
經不得慕容泰安的催促念叨,慕容卓只好邁開了他金貴的腿。
不巧,去榮王府撲了個空,一打聽原來榮王攜了榮王妃一起進宮了,一來病情好轉前去與皇帝謝罪,二來也是去看看皇後。
慕容卓懶筋上身,想直接打道回府,喬蕾卻不幹,執意要進宮。
“你做什麽一定要進宮?麻煩不麻煩?”慕容卓不耐道。
“你傻呀!進宮不僅能拜會榮王妃和榮王,說不準還能拜見皇後娘娘呢!”喬蕾道。
“宮那麽好進嗎?咱們又沒有被召?”
喬蕾心裏怒罵慕容卓是個豬腦子,沒好氣道:“我是榮王妃的閨中密友,進宮也不是一兩回了,你這個土包子別開口了,跟着我就是了。”
慕容卓翻了個白眼,摸着喬蕾嬌嫩的手,心裏頭只想着晚上回去造人,也沒旁的想法,含混道:“行行行,都聽你的。”
二人上了馬車,喬蕾往角落裏擠了擠想避開慕容卓,慕容卓又熱烘烘的貼了上來,一口一個:“娘子”叫的順溜,喬蕾面色不虞,她強行轉過目光看向車外,心裏紛雜的想着許多事。
她這幾天聽說皇帝着意募選了一批妙齡貴女,經過甄選挑出德才兼備的美人,今日召進宮中——是為七殿下選妃。
一股濃濃的嫉妒和酸澀湧上心頭,喬蕾用力的擰着膝頭的綢緞,擰的指尖發白。
憑什麽?憑什麽他們又有了機會去接近那個高高在上的七殿下,而自己只能嫁給這樣一個又醜又惡心的敗家子?明明從前自己也是一個被人踏破門檻求親的名門閨秀啊!
罷了,她轉念又想,按照顧歧的心氣兒,今日去的那些女人只會和自己一半下場,那就是自取其辱,進宮去說不準還能看一場好戲呢。
想到此,她冷不丁又笑了起來,催促着車夫盡快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