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黴鬼”一身煙灰色的輕紗罩袍,內襯湖光緞,錦帶束腰,懸玉佩長穗,雅中顯貴,可惜沾了污穢,而那一副擲果盈車的好樣貌此刻看起來更是印堂發黑,一雙桃花眼慢慢的眯成了一條線。
“你......”蘇斂關切而內疚的湊上去:“你沒事吧!”
“沒事。”對方眼疾手快的收攏折扇,充滿戒備的抵住蘇斂的肩膀,一寸一寸把她推開。
蘇斂锲而不舍的逆流而上道:“有事要說,千萬不要強撐。”
“你再靠這麽近就真有事了。”對方毫不留情的說:“站遠點。”
“哦。”蘇斂乖乖的退開,解放了那把可憐的扇子。對方打開折扇,掩住半張臉道:“請問杏林堂可在此處?”
“就這裏。”蘇斂說,她剛想追問是不是瞧病的,想想現在的這副模樣實在是敗壞門風,還是不要作了,便轉身,又聽那倒黴鬼道:“你是杏林堂的大夫?”
“不是。”蘇斂面無表情的回答:“杏林堂的詹大夫刀工精湛,杏林堂的蘇大夫蕙質蘭心,怎麽會是我呢你這個人真逗,哈哈哈。”
她哈哈完就深藏功與名的走了。
澡堂張掌櫃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給蘇斂專門開了一個隔間供她洗漱,蘇斂又借了掌櫃的閨女的衣裳換洗。
“我明兒把衣裳洗了還你。”蘇斂一邊整袖口一邊說。
“不用還啦!”張掌櫃的閨女拉着她的手親厚道:“你給我調好了月事我感激你還來不及,一套衣裳算什麽呀!”
路過盆栽鋪子,正碰上孫寡婦從裏頭搬了新花出來,笑盈盈道:“斂斂,我們香囊又多做了兩個,給你帶回去啊?”
蘇斂正愁身上味兒不散,一路都在左嗅右聞,聽到孫寡婦招呼喜上眉梢,上前道:“嬸兒,怎麽每次都多兩個呀!是不是小孫算數不好呀!”
“不,不是的!”那叫小孫的瘦弱少年從孫寡婦背後擠出頭,紅着耳根結巴道:“我,我做的,送,送給你的.......”
孫寡婦“噗嗤”笑出聲。
“你再這樣送我香囊我都要養成白拿的習慣了。”蘇斂笑道:“不過還是謝謝了,走了。”
“哎斂斂!”小孫急巴巴的叫:“我送你回去吧!”
“你幫你娘幹活兒吧,我用不着你送。”蘇斂墊着香囊揮手,沒看見小孫悵然若失的眼神,她盤算着:“兩個香囊,一個自己留着,一個給詹平,正好去去味。”
她身心愉悅的回到杏林堂,一開門,被外廳裏擺着的一整盒雪花銀閃瞎了眼。
“斂斂!發大財了!!”詹平穿着一件舊圍裙舉着鍋勺從廚房裏跑出來,墊着腳尖在原地轉圈圈,大有翩翩起舞的架勢:“我已經讓小胖子去買燒雞燒鵝,咱們今天加餐!”
蘇斂挑眉:“這麽高興?契約都給朱家人按手印了嗎?跟他們說過注意事項了吧?別回頭上門鬧事。”
“按了按了,他們家人還感恩戴德呢!”詹平說:“你小小年紀怎麽這麽唠叨。”
“我那是唠叨嗎?”蘇斂說:“我那是生于安樂——等等,哪兒來這麽多銀子?”
詹平眉飛色舞道:“剛來了個俊俏的年輕人,鄭重的邀請我去瞧病,先付了一半的診金,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一半就這麽多!”
蘇斂木着臉,詹平渾然不覺,撲上來使勁晃她的肩:“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銀子!我想過了,先把杏林堂外面重新漆一下,再去購點——”
“是不是一個衣裳臭表情也很臭的公子?”蘇斂說。
“是。”
“看什麽病?”
“......忘問了。”
“......”蘇斂深吸一口氣,“蹭”的站了起來:“你傻啦!萬一是絕症,你前腳去他後腳見閻王,算誰的?”
“算......”
“那位公子身上的玉佩摘下來能把杏林堂連地皮一塊兒買了,非富即貴,萬一是官宦世家或是和皇室沾親帶故,你瞧不好病給你治罪,把你逐出周朝境內怎麽辦?”蘇斂說:“洋人本來在周朝就身份敏感,上次,上次碼頭上的那個絲綢商人你忘了嗎?分明是漢人先毀約,可就因為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三天內就攜家帶口的下西洋了,連根頭發都沒留下。”
詹平翻目回想了一下,表示沒忘。
“那怎麽辦?”他有點慌了,茫然抓頭:“那我去看看那位公子走遠了沒,我退定金。”
“別去了,肯定走了。”蘇斂沒好氣。
詹平無助的跟着蘇斂鑽進廚房又鑽出來,很想說點什麽但又不敢說,正不知所措,忽聽門外傳來小胖子半粗的嗓音:“斂斂!今天我也心悅你!”
小胖子一路蹦一路跳,舞動雙臂,開心的像是要化蝶而去,畫面十分不能直視。
“我不心悅你你死心吧!”蘇斂一邊擺碗筷一邊頭也不擡的說。
“賴叔問我要你的生辰八字,我給了他他就多給了我兩對雞爪!”邵小胖美滋滋的邀功。
蘇斂動作一滞,額頭上隐約有青筋搏動,下一刻,她飛了一支筷子過去罵道:“我就值兩對兒雞爪?”
詹平撲上去揪邵小胖的耳朵,邵小胖頓悟:“他們打你主意啊斂斂!不可以!賴叔他兒子斤兩比我還敦實!斂斂你不能嫁給他!生出來的孩子會醜的!”
聊天內容引起不适,蘇斂翻了個白眼,端了飯坐下來夾菜吃,對那兩個缺心眼的視若無睹。
吃飯的功夫,詹平和邵小胖終于意識到自從蘇斂長到了十七歲這樣一個适配年齡之後,明着暗着打她主意的人就變多了,詹平頓時産生了“自家白菜随時會被豬拱”的恐慌感,搶過邵小胖的碗對他進行嚴厲的素質教育。
邵小胖理虧,把雞腿雞爪通通拱手讓給蘇斂吃,蘇斂依舊沒給這倆貨好臉色,詹平以“西子捧心”的姿态憂愁道:“斂斂,你知道嗎?那天王員外的女兒出嫁,隊伍占了一又四分之一條街,敲鑼打鼓可氣派了。”
“出嫁跟那麽多人做什麽?”蘇斂沒好氣道。
“擡嫁妝啊,整整十大箱子。”詹平說:“我看圍觀的女孩子們都十分眼紅羨慕,斂斂也應該被羨慕。”
蘇斂咀嚼的動作一滞。
她側臉看着滔滔不絕的詹平,又好氣又好笑,卻從他那不甚流利的漢語裏體悟到了一絲絲暖意,足以讓人暈頭轉向的迷失在裏頭。
“你待會兒把請貼給我。”她若無其事的繼續夾菜,平聲道:“那個邀約我替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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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最貴的酒樓名叫靜和居。
這座酒樓如其名,靜的不像樣子,一樓的迎賓廳堂裏除了幾個穿着得當的小厮,半個人影也沒有,那些個小厮站的筆直,面帶微笑又一動不動,雕像似的,跟牆壁上的那些昂貴字畫交相輝映。
靜和居的雅間都在二樓,非重金不能包下,每一個雅間都有專人侍奉,且極為注重隐私,隔音效果極好,你甚至不能分辨出哪些雅間裏有人哪些沒有。
蘇斂拿着請帖走進這座沒什麽人氣的酒樓,說不忐忑是假的,小厮接過她的請帖,便将她帶上了樓。
樓梯都是實木,淡白色的圈紋令人目不暇接,走上去有綿軟的輕響,絲毫也不嘈人,這環境實在是太宜人居住了,讓最擅長居安思危的蘇斂愈發的惴惴,她抓緊了藥箱的帶子,等着小厮叩開門。
不等小厮擡手叩門,忽然隔壁房門就開了,從裏面沖出一個少女,那少女環佩叮咚,帶出一陣香風,卻哭哭啼啼的撲到了面前的這扇門上。
“歧哥哥!”她一邊哭一邊“哐哐”捶門。
蘇斂和那小厮不約而同的退開,與那扇門拉開了距離。
就在蘇斂一心想詢問少女粉拳疼不疼的時候,門終于開了,扇門之間屹立着一個颀長的人影,那少女猝不及防的往前沖,撞在對方的胸膛上。
少女一瞪淚目,“嘤”一聲,手順水推舟的摟住了對方的腰。
“哇......”蘇斂側頭嘆道:“才子佳人,好感人的畫面啊,你覺得呢?”
小厮眼觀鼻鼻觀心。
蘇斂讨了個沒趣兒,覺得自己也真真是浮躁,也兩手交疊擱在身前做石化狀。
這兩個人成功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極低,顧歧掀了一下眼皮,沒發作,目光垂落至肖凝發頂,平聲道:“哭什麽?”
“歧哥哥!”顧歧這一句話給了肖凝莫大的動力,她又“嘤嘤”了一會兒終于說內容了:“我爹他若真的有個好歹,我該怎麽辦啊?”
蘇斂想,恩,這多半是個未過門的女婿,老丈人家出事,沒有始亂終棄,還算有良心。
顧歧:“你爹不會有事的。”
肖凝:“不我不信!你不要騙我安慰我了!我爹真的不好了!”
如果顧歧的貼身随從升平此刻在,一定會懷疑肖老爺子曾經作孽不輕,這才生了個成日裏咒自己的閨女。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評論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