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悶雷轟鳴,天幕陰沉。
萬頃濃雲壓在長安的上空,卻榨不出一滴雨,空氣中凝着濃郁的壓抑。
慕容府上新鋪的四喜花地磚光可鑒人,硬度可觀,跪的人膝蓋鈍痛,寒氣小蛇似的一陣陣往膝蓋裏鑽,噬着骨髓,跪了不知多久,香燒斷了一根又一根,跟前那個名義上的“爹仍舊不看她,更是絲毫沒有要讓她起來的意思。
下肢幾乎失了知覺,她卻渾不示弱的挺着脊梁骨,目光清冷的平視前方。
婦人提着裙擺,匆匆忙忙趕到,姣好的容色因為恐慌而微微扭曲,失了平日姿色,她神經質的小跑到少女身側,用力的将少女的肩下壓,顫聲命令:“斂斂,快認錯。”
“我沒錯!”
她的反駁聲迅速蒸發在悶熱潮膩的風裏,慕容泰安哼了一聲,一揚下颌,藤條就抽下來,皮開肉綻,痛徹肌理,她攥緊了衣袖,咬緊牙關,冷汗垂落,脊梁骨在鞭撻之下漸漸彎曲,卻又一寸一寸的強行挺直,她用餘光注視那個有血親緣分的婦人,此時和一幹家丁站在一起,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臉面,擋住濕潤發紅的眼眶,後實在不忍,退居人群之後。
她心底厥冷到無以複加。
“心如,你帶來的好女兒。”慕容泰安冷冷的呵斥,手中動作卻意外的溫和,一下一下撫摸着兒子的腦袋。
“老爺,是妾身教導無方,妾身錯了,回去一定嚴加管教......不會再讓斂斂胡來......”婦人一直躲在人群中凄苦的啜泣着,聞聲立刻如驚弓之鳥一般細聲回應,她在慕容泰安面前向來是不敢哭的,只能強忍淚意走出,又怕被那不長眼的藤條波及,小步小步的挪,走到近處,她畏懼的縮了縮脖子:“老爺,手下留.....”她的“情”字尚未出口,慕容泰安沉聲道:“接着打。”
泥土的腥氣裏裹挾着淡淡的血氣,令人不能再忽視。
慕容家金貴白胖的小少爺慕容卓對家法場面置若罔聞,手上沒停下過吃食,此刻他吃完了一盤山楂餅,意猶未盡的舔着手指頭,這才注意到階下的那個由庶母帶來的少女,即便是面色蒼白,神色冷冽,但容色柔美精巧,更添隐忍之美,竟比平日相見還要動人幾分,他不由的坐在慕容泰安的大腿上撒起嬌來,哼哼唧唧:“爹,你讓他們不要抽到臉!抽壞了不好看,多可惜呀!”
慕容泰安哈哈一笑,寵溺道:“那卓兒說怎麽辦?”
慕容卓舔着厚實的嘴唇道:“這還不簡單,抽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就好啦!”
......
蘇斂猝然從床上坐起來,呼吸急促,衣衫盡濕,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的,夢魇帶來的恐懼一時未盡,她攥着被角的手指發青。
她張了張嘴,嘴唇幹澀,終究沒有将積聚在胸口的壓抑吐出來,許久才平靜下來,直挺挺的倒下去用被子蒙住了臉。
夢魇過後她雖然困卻怎麽都睡不踏實了,屋外忽然鬧起,門被人“砰砰”捶響。
“斂斂別睡了!來病人了!”
蘇斂頭昏腦漲的醒轉,抓着一頭烏糟糟的頭發拉開門,得見天邊的深藍色轉出一小片白,夜走向收尾,但依舊還是好眠的時刻,蘇斂拿了盆打水洗漱,又将頭發通通盤起來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
杏林堂廊檐懸着的燈籠不消一會兒已經全亮了,一個圓滾滾的小胖子腳下踩轱辘似的跑進跑出,被金發碧眼的西洋大夫詹平卷着袖子捉住,拍着屁股驅趕:“去接病人,旁的我來,快去快去。”
每次都好像病的是自家人一樣,這兩個熱心腸——蘇斂扯了一下唇角,打了個呵欠走過去。
“斂斂,饅頭在桌上,你先吃點兒墊墊肚子!”詹平風一樣刮過去,邊跑邊用不甚流利的漢語招呼。
“不吃,昨天吃剩的,都硬的跟石頭一樣。”蘇斂嫌棄的觑了一眼盤子。
“不吃你會暈臺的。”詹平忍不住停下來唠唠叨叨:“回頭讓邵小胖給你買好吃的,想吃什麽都給你買,斂斂聽話。”
蘇斂“哦”了一聲,眼光流轉,閃過得逞的狡黠,将盤子裏的開花饅頭放在手上捏了捏,不情不願的塞進嘴裏。
她嘴上說着不吃,還是狼吞虎咽的将饅頭咽了下去,然後疾步走進更衣間,用一整套沸水煮過的白褂将自己裹得嚴實,白絹遮面,又将雙手伸進盛滿烈酒的銅缸裏浸泡,準備完畢才走進閉室。
詹平和她一般打扮,面前形形色色的攤開一排利器,輪番接受火烤,榻上躺着一個皮膚黢黑的農夫,氣若游絲,腹部插着半截木樁,貫穿前後,衣服被血染就,看起來十分駭人。
“這就叫以命相搏吧!”詹平啧啧嘆息:“你們漢人——”
“請不要一竿子打翻一串漢人。”蘇斂彎腰查看那血肉模糊的創口,揚聲打斷他的點評:“漢人也有知書達理的,比如我。”
詹平差點憋不住笑。
正說着,緊閉的大門猛地被人撞開,闖入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哭的滿面涕淚,伏在地上大呼:“大夫我男人不行了你救救他啊!啊——”她語調驟轉,尖叫幾乎把人的耳膜刺穿:“刀——”
蘇斂退了一步到呆若木雞的詹平身邊,面無表情:“她來之前不知道長安只此一家動手術的洋醫館嗎?”
詹平呆滞道:“不知道吧,她來......應該是因為這個時間只有我肯開門。”
蘇斂:“......”
邵小胖屁滾尿流的從門外追進來,驚恐萬狀:“朱三嫂!不是讓你在外面等一等嗎?”他手腳并用的抱住朱三嫂的手臂,試圖将她拉出去,但朱三嫂就像吃了個秤砣似的釘在原地,任由邵小胖怎麽搬也一動不動,瞪圓了眼叫道:“你們這哪裏是看病,是要殺人吧!黑店!黑店啊!”
巨大的嗓門幾乎要把屋頂給掀了,詹平招架不住,黃眉毛揪成一團,絞盡腦汁的搜刮自己的漢語辭藻應對,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聽到蘇斂把手裏的東西往桌上一丢,發出沖動響聲。
“那你看不看?”蘇斂的嗓音像是往沸水裏丢了一塊兒冰。
“我......”那農婦莫名的矮了一截氣勢,結舌:“你——”
“要看就看,不看。”蘇斂擡一擡下颌:“棺材鋪出門左轉。”
朱三嫂顯然沒想到醫館裏卧虎藏龍,這玲珑秀氣的姑娘只言片語就抖擻出一身的匪氣,十分克人。就在這個瞬息,邵小胖福至心靈,拿出吃奶的勁把朱三嫂抱出去,然後一撅屁股掩上了門。
“你那麽兇做什麽?”詹姆斯看着這個片刻前還自诩知書達理的小姑娘:“萬一她真不看了,你怎麽辦?”
蘇斂轉身取了烈酒潑地,裏裏外外的灑掃,又搬了一架銅制的風輪呼呼的往外鼓風,從頭到腳更換衣着,這才返回詹平身邊站定。
“問你話呢。”詹平說。
“他愛看不看。”蘇斂說:“我還不伺候了。”
“吃炮仗啦?”詹平笑道:“麻上。”
蘇斂失神一瞬,腦海裏劃過夢境一隅的畫面,煩道:“她再多說兩句,屍體都涼了。”說完取了麻沸散包,洩憤似的往那農夫臉上重重的按下去,注視着那農夫全身漸漸松弛。
詹平執刀,将刀片探進木樁和皮膚間,分離粘連的組織和血塊,蘇斂算了下時間夠了,就丢了麻包上來搭手,兩個人聚精會神的分了一會兒,蘇斂用刀背戳了戳深處發紫的軟肉道:“這部位出血正常嗎?”
“按照你們中醫上說,這個地方應該叫大腸。”詹平手上麻利的切割,縫紮止血:“出血當然正常啦,哎,斂斂,抓那頭,準備拔。”
蘇斂會意,舒展了一下筋骨,雙手握住那木樁盡頭,深吸一口氣。
“我忘記告訴你了斂斂。”詹平神色詭秘的說:“這地方不光會出血,還會出別的。”
......
詹平哼着西洋小調,一針一線将偌大一個創口給合攏,手指翻飛,比之繡娘還娴熟,畫面居然透着一股詭異的優雅,原本可怖的窟窿轉眼只剩下一條彎曲,蜈蚣似的匍匐在農夫的肚子上。
“把那個——”詹平轉頭,話鋒一轉,不無嫌棄:“我自己拿,自己拿。”
蘇斂僵在原地,白褂面上五彩缤紛,應有盡有,幹的稀的皆是惡臭難聞,她雖裹得嚴實,可還留了一線眼睛,依舊沒逃脫制裁,淅瀝瀝一條自眉心順着鼻骨滑下來。
“這就走啦?”詹平假意關切的問。
“不然呢!”蘇斂氣結,“蹬蹬蹬”奪門而出。
“嘿,斂斂真是太有奉獻精神了。”詹平感嘆。
途徑後院,蘇斂直接産生了投井自盡的想法,但顧及以後還要喝井水,她生生忍住了,琢磨着去鄰街的澡堂子沖個澡,這副模樣羞于見人,蘇斂自後門出,心想是個人聞着這味兒也該退避三舍,想來是遇不到人的。
她步伐匆匆,埋頭疾走,“砰”的撞上一人。
撞得夠大力,兩人一貼即分,各自退開,蘇斂聽見對方“嘶”的倒吸一口涼氣,硬生生的憋住了。
蘇斂都替他感到心疼,心想到底哪個倒黴鬼出門沒查黃歷。
這一瞧不要緊,蘇斂腦袋裏“崩”的炸開了一朵絢爛的煙花。
作者有話要說: 昂,點開的寶貝兒們!戳下面!!
現言在填:誰說竹馬不敵天降
古言求預收:要命沒有,要朕拿走
現言求預收:歌後 娛樂圈天王X歌謠界小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