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裴聞,你別記恨我。◎
姜雲歲既然已經知道糕點也許有問題,自然不願傻乎乎張開唇瓣嘗嘗味道,她下意識抿緊了水潤洇紅的柔唇。
可對上裴聞的視線,男人冷瞳的神色黑不見底,她被盯得心神不寧。
他怕是也看出了皇後打的算盤,将她當成了和皇後一起算計他的同黨,這是要讓她自食其果。
姜雲歲垂下眼眸,還在想如何敷衍過去。
片刻後便聽見頭頂落下一道淡漠的嗓音,“張嘴。”
泠泠落下的兩個字,砸在她的心尖。
姜雲歲微微張開了唇,輕咬了口糕點,口感綿柔,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有些像江浙那邊的口味。
味道不錯,她吃着也很喜歡。
如果沒有被加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料就好了。
姜雲歲在裴聞往她嘴邊送下一口之前,趕忙開了口,她的臉色漲得微微泛紅,緊張之下耳朵也有些發紅,她說:“我方才吃過了,已經飽了。”
裴聞擡起指腹漫不經心幫她拭去唇邊的碎渣,他的手指暧昧撩過少女柔軟好欺的櫻唇,他淡淡發問:“方才吃了多少?”
姜雲歲哪裏答得上來,她又不是真的吃了。
只不過是在随口敷衍裴聞,想先蒙混過關。
不該吃的東西吃進肚子裏是要出事的。
她這輩子又不想嫁給裴聞,當然不願和他扯上分不開的關系。
若一會兒出了什麽事,讓外人瞧見,她退婚的打算又是難上加難。
姜雲歲扶着亭子裏的石桌慢慢坐在一旁的石椅上,她裝模作樣擡手扶額,裝出腦袋發暈病恹恹的神色,“表哥,我頭暈。”
她的演技,不算好,也沒有很拙劣。
至少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在演戲的虛假。
裴聞看了眼少女的臉龐,輕薄軟綢的寬袖擋住了大半張小臉,如霧裏看花般透出精致的側臉,眉頭秀氣,眼眸漂亮,唇紅齒白,皮膚又是白裏透紅,怎麽看都不像虛弱的樣子。
裴聞沒有拆穿她,勾唇淡淡笑了下,這抹淺淡的笑意稍縱即逝,他說:“既然頭暈,就先吃點糕補充些體力。”
姜雲歲真想現在就暈倒給他看,可是地上太涼了,石磚地面又是那樣的冷硬,她若是直直往後仰倒,怕是腦袋都要咚的砸出個血洞來,光是想想,都甚是可怕。
“不用,我想回府歇息。”
“身體不舒服可不是小事,那不然請太醫來診個脈象看看。”裴聞說一不二,男人擡起淡漠的雙眸,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她身後的那個小宮女,冷聲吩咐:“去請太醫。”
阿落被裴大人的眼神盯得心驚膽戰,感覺所有計謀好像都早已在裴大人的意料之中。她低着頭,“奴婢這就去請。”
荷風亭轉瞬就剩下他們三人。
宋硯璟留下來看好戲,都不急着去處理大理寺的案卷。
這幾天也沒什麽重要的案子要審,刑訊逼供也不如看小郡主別扭的在裴聞面前演戲有意思。
姜雲歲不得已只能硬着頭皮演下去,太醫來了也不用怕,她的脈象就沒有康健過,不是脾胃虛,就是思慮重。
她本就是體弱多病的一個人,偶爾裝兩次不會被他們看出來。
姜雲歲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水,手臂故意打翻了身旁的食盒,裏面的糕點盡數落在地上,如此也不能再吃了。
她剛才太緊張,一時忘了這個好辦法。
裴聞看着打翻在地的糕點,擡了擡眉,他什麽都沒說。
宋硯璟眉眼松弛看着這場好戲,不得不說小郡主演戲真是夠笨拙的,這種時候才打翻那盒子燙手山芋,便是想撇清關系也晚了。
很快太醫便被請了過來,他小心翼翼隔着帕子為郡主診脈,過了許久,太醫看了看裴大人,欲言又止。
着實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淮安侯府如今堪比半個攝政王府,裴大人更是手握實權的權臣,他可不想得罪這位祖宗。
思來想去,迎着裴大人冷銳的眸光,太醫還是不敢扯謊,狠了狠心撇開了過來診脈之前,皇後娘娘的吩咐。
“臣看郡主近來脈象康健,不似是得病了的樣子。”太醫埋着頭說完這句,接着又補上了一句:“不過郡主生來身體就有虧空,既然覺着不舒服,臣開幾方藥,郡主回去服用補補身體。”
裴聞擺了擺手,“你下去寫方子吧。”
不過短短片刻,太醫就被驚出了冷汗,他連忙點頭,躬身退出了亭子。
姜雲歲這個病屬實有點裝不下去,怎麽這回竟就如此倒黴?算了。
便是裴聞看出來她是演戲,也沒法子戳穿她。
姜雲歲用手帕抵着唇咳嗽了幾聲。
裴聞說:“既然表妹身體不适,我送你一道回府。”
姜雲歲覺得如此也好,皇後也能消停一段時日,不敢再将這種龌龊的主意打到裴聞身上來。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還是方才的糕點裏真的灑了不少藥粉。
姜雲歲覺得自己渾身有些發熱,尤其是臉頰像是燒起來那般滾燙,手腳亦是發燙,連皮膚底下的血液好似都是燙的。
姜雲歲站起來,迎面吹了吹湖邊吹來的冷風。
臉上滾燙的溫度似乎降了幾分。
可她四肢依然漸漸無力了起來。
她勉強穩住神色,跟在裴聞身後。
宋硯璟望着她的側臉,盯着她耳後那顆小痣看了半晌,長廊拂來的風好似特意将她周身的軟香送到了他身邊。
宋硯璟忽然想到那日在大理寺的牢獄中,她明明怕得要緊,還是一邊發抖一邊走進了地牢深處。
血腥味濃,幾次她想吐,都生生忍了下來。
中途竄出幾只小老鼠,将她的臉都給吓白了。
宋硯璟眼中的姜雲歲是個膽子很小的、萬分随遇而安、沒什麽追求的小郡主,可是這樣的人也很好擺布。
因為她足夠聽話,尤其是聽皇後娘娘的話。
就是不知道今天這樁連環計,是她自願的,還是皇後娘娘半是逼迫半是誘哄。
姜雲歲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軟,臉上熱熱的,渾身也熱熱的。
她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已然猜到了是怎麽回事。
她斷不能當衆出醜,忍着身體裏一陣接着一陣的潮湧,眼睛裏沁出了淚來,她掐緊了手指,強撐着清明的意識同裴聞走到宮門前。
宋府的馬車在宮道旁等候許久,小厮随從亦是早早就等候在此。
宋硯璟随手将腰間的牌子交給随從,“你拿着牌子去大理寺走一趟,雍城帶來的那個人,送到府上來。”
“是。”
宋硯璟的小院子裏有一間私牢。
旁人不知道。
也找不到。
他可不是什麽溫文爾雅的好人。
在大理寺這種地方,溫和的手段是審不了案子的。
宋硯璟上馬車前,特意去姜雲歲眼前打了個招呼,“郡主可還好些了?”
姜雲歲腦子燒得快像一團漿糊,整個人熱得都要冒煙,偏偏表面還看不出什麽,除了這張精致嬌嫩的臉龐有些發紅。
她嗯了嗯,聲音很軟很輕。
宋硯璟想多同她說兩句話,都沒什麽機會。
他盯着她泛紅的眼尾,細膩柔軟的脖頸,眼神暗了暗,稍許片刻鎮定挪開了眼,恢複了若無其事的冷淡。
裴聞攥住姜雲歲的手腕,将人送進了馬車裏。
車簾嚴嚴實實擋住了她的身影。
宋硯璟最後瞧見的便是她纖細的身姿,盈盈一握的軟腰,叫人忍不住多想。
裴聞冷着臉看向宋硯璟,語氣不太客氣:“你怎麽還不走?”
宋硯璟瞧不見人了也沒多留,“裴聞,你怎麽總是這樣霸着她?”
他的語氣帶着幾分玩笑。
裴聞并沒覺得自己在霸着姜雲歲,宋硯璟如此不分場合盯着她看,本就沒有禮數。
等到宋硯璟離開,裴聞才進了馬車。
姜雲歲趴在小榻上,眼睛裏沁着水汪汪的淚,沾濕了睫毛,她心上就似被螞蟻啃噬,發癢且難受。
她吃了糕點,就中了藥。
反觀裴聞,穿戴整齊,一點兒事都沒有。
裴聞好像并不意外瞧見她渾身是汗,難受咬唇嘤咛的模樣。
姜雲歲不願讓他看見醜态,只得掩耳盜鈴般把臉埋在被子裏,挂在睫毛上的淚珠簌簌往下撲,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少女整張漂亮精致的小臉。
她哭起來也沒聲兒。
梨花帶雨的。
無枝可依。
裴聞坐在一旁靜靜望着,面色冷冷淡淡,好似無動于衷。
姜雲歲沒能捱住,難受的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裴聞聽見了她的哭聲,好像無可奈何嘆了嘆氣。
他用手指輕輕擡起她埋在枕被裏的小臉,又薄又嫩的皮膚被眼淚熏得通紅,鼻尖也是紅紅的,滿臉都是潮濕的淚水。
他盯着她哭得可憐兮兮的臉,心髒就好像被人攥在了掌心裏。
胸腔堵着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如鲠在喉,萬分難受。
這種滋味,他已經很熟悉。
這幾回,瞧見了她,心口總有細細密密的刺痛。
就像被人小針慢慢的戳進了心髒那塊最柔軟的地方。
疼得要命,又很漫長。
若不是姜雲歲沒那個心機,裴聞真的要懷疑是不是她在他身上用了什麽不該用的手段。
不然他怎麽見她不舒服,自己反而更難受。
裴聞不聲不響,慢條斯理用手帕幫她擦幹淨臉上的淚,他的聲音低啞,明知故問:“哪兒不舒服?”
姜雲歲感覺他故意在欺負他,潛意識想離他遠遠的,可是又忍不住貪戀他掌心裏叫她舒适的溫涼。
姜雲歲沒忍住貼着他的手掌蹭了蹭,她已經被藥得有點神志不清,能保持體面到現在已是極力忍耐過的。
她帶着點哭腔,委屈的同他說:“裴聞,我好熱。”
又是裴聞。
又是叫他的名字。
熟稔。
親昵。
好像她如此叫過他許多遍。
不過裴聞是不讨厭她這樣叫他的。
柔軟的、帶着點依賴的聲音。
裴聞扣住了她的手腕,“很熱嗎?”
姜雲歲眼裏濕漉漉的,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望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龐,一會兒想要靠近他,讓他幫幫他。
一會兒又想到了上輩子的事情,想要遠離他。
姜雲歲漸漸松開了抓着他的手指,她往後縮了縮,抱着被子蹭了蹭,好像這樣能短暫止渴,讓自己舒服一些。
她說:“糕點裏被下了藥。”
裴聞靜靜聽着,垂眸深深望了她一眼。
裴聞感覺姜雲歲緊緊抱着被子蹭來蹭去的樣子,像是發了情的小兔子,可憐兮兮在築巢滿足自己。
她滿面潮紅,眼睛裏的水色更是引人遐想。
裴聞按住了她,看不下去再胡亂動彈,如此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
姜雲歲懵懵擡起臉看着他:“表哥,你別碰我。”
裴聞聽見這句話有點火氣,但又不知道這點火氣從何而來,他原是想幫幫她的,可這種事他也幫不上忙。
時機不對。
怎麽都不對。
裴聞壓着聲音說:“你且忍忍,很快就到家了。”
姜雲歲心想侯府才不是她的家,她想要回郡王府。
上輩子,她真的求了裴聞好多回,他都不怎麽讓她回郡王府。
她和姜敘白是親姐弟,都沒怎麽見過面了。
其實直到現在姜雲歲都沒想通裴聞上輩子為什麽要那麽對她,就算她退了婚事,落了他的面子。
可他和她,曾經的情誼并不是假的。
至少…至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呀。
可他那之後毫不猶豫将她當成了玩物,想如何就如何。
不論做了多令人羞恥的事情,都覺得沒什麽。
姜雲歲想想自己那之後還能活那麽多年,還真是不容易。
後來那幾年,裴聞變得忙碌起來倒也是好事。
她每個月見到他的次數漸漸變得沒有那麽多,有時候他一個月都不會再來聽瀾院。
估計就是那時,裴聞喜歡上了旁人,也就沒什麽多餘的精力來折騰她。姜雲歲斷斷續續想起這些事,心裏竟然沒有從前那麽難過了。
“表哥,糕點裏的藥不是我放的。”姜雲歲覺得這件事還是要同他說清楚,不想被他誤會了去,往後又莫名其妙給她記上一筆。
而且這樣同他說說話,好像人也變得清醒了些。
沒有方才那麽難受了。
她可憐兮兮的樣子真的很惹人心疼:“而且我也不想來給你送糕點,如今我也自食其果,你可別記恨上我。”
冤有頭債有主。
是皇後要算計他。
他往後要報複,就去找皇後娘娘。
姜雲歲說到後面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腦子稀裏糊塗,眼淚汪汪蹭着被子,難受的要命,一個勁的叫裴聞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稍作休息,就來修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