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竟放肆至此?!
“放開。”謝雙雙咬牙道, 眉眼染了些微愠怒,“這是你和老板娘說話的态度嗎?”
黎九韶似乎現在才反應過來,輕怔了怔, 并沒有繼續難為她, 松開了手。
他一放手, 謝雙雙便立即端着托盤退後了一步。
她猶豫一瞬, 如遠山雲黛的眉尖微微蹙起。
過了半晌,又別開視線, 沉聲道:“你們只要知道我是雙娘,就足夠了。問那麽多做什麽?”
“再說,”謝雙雙看向黎九韶,唇邊笑意有些涼薄,“你不是也沒将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麽, 黎九韶?”
她特地放慢了語速,在“黎九韶”這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或許應該這麽說, ”謝雙雙不明所以地笑了一聲,“這是不是你的真名,還未可知呢……”
這倒是真的。
黎九韶這人是個謎。就算那一日他還債時,将妹妹煙琅的病情說了出來, 卻也還是對自己的事情一字不言。
一段時間之前, 她偶然聽夥計提起黎九韶的身份,便留了心眼,得了空閑時,囑咐底下人去查戶籍。
這種事情算是小事, 那些人很快便将這件事辦好。
只不過回禀過來的消息卻是——
并沒有黎九韶這一號人。
不存在的名字……世上怎麽可能會有不存在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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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能說明他改了身份與名字——
他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改名?不存在的人來到京畿, 若被官府查出來,是會被以潛伏竊取國家機密的罪名驅逐出去的。
她的話一出口, 黎九韶便微不可見地變了臉色。
轉瞬之後,他的眼神陡然變得陰沉冷漠。
他似乎被迫喚起了從前的記憶,而且還是……不太愉快的記憶。
謝雙雙別開視線,想起黎九韶為酒樓做事還算忠心,終于還是心軟:“只要你不作亂,我不會将你交出去。”
周圍是死寂的沉默。
黎九韶半句話也沒說。
“好好幹活吧。”
她瞥了黎九韶一眼,輕輕囑咐一句,便端着托盤徑直離開了後廚。
***
晌午時分,謝雙雙用過午膳,便坐在大堂櫃臺前,噼裏啪啦地打起算盤來。
這一段時間,如意酒樓的生意蒸蒸日上,如日中天,幾乎都快要将從前買地皮的本錢賺回來了。
當初并未考慮這麽多,現在看來,在綏京城中,美酒佳肴還是更吸引人。
又過了一會兒,她終于算完賬,随手合上賬簿,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露在面紗外的一雙杏眼微阖了阖,顯出潋滟笑意。
謝雙雙站起身,頗有些困乏地打了個呵欠,随意往大門外走去。
她站在酒樓屋檐下,雙手交疊于身前,笑盈盈地盯着外面撒潑玩耍的孩童。
阿梧也在裏頭。
這孩子雖有些內斂,性情卻是友善的。剛開始害羞怯懦,但只要與別的夥伴混熟了,比所有人都玩得開。
大概是從前過慣了被人欺負的苦日子,現下才分外珍惜這機會。
謝雙雙圍觀着瞧了半晌,正準備回去時,眸光一掠,卻仿佛看見了什麽極可怕的東西,倒吸一口冷氣,倏地轉身躲進木柱後頭。
她緊緊貼着木柱,氣息有些不勻,眼底是不可置信的詫異。
穆珏怎麽會在這裏?!
他身邊還有幾個人。
其中一位是他門下幕僚薛頃,還有一位相貌英挺、身姿偉岸的素衫男子,氣質硬朗,仿佛是……從軍營裏出來的将士,但絕非普通士兵。
謝雙雙咬唇想了想,心中忽浮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會不會……會不會是戚浩安大将軍?!
阿梧從門外蹦蹦跳跳地跑進來,見她躲在木柱後面,有些奇怪地歪了歪腦袋。
“雙姐姐,你站在哪裏幹嘛呀?”阿梧小跑過來,扯了扯她的衣裙,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道:“雙姐姐,聽說前面有人看見太子了哦!”
“啊……是麽,”謝雙雙勉強擠出一個笑,“那阿梧看見了嗎?”
“阿梧只看見有幾個人走了過去,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說的太子殿下。”阿梧聲音軟糯,興奮地掰着手指道,“但是雙姐姐,其中一個大哥哥長得好好看哦!比黎哥哥還要好看,就像是畫裏走出來的人,只是看起來有點不好說話……”
阿梧說完,烏黑眼珠滴溜溜一轉,登時換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樣。
“不過,雙姐姐也好看!阿梧覺得,只有方才那個好看的大哥哥才能配得上雙姐姐!”
“別胡說!”謝雙雙心思未定,見阿梧這副模樣,哭笑不得道,“一邊玩去。”
阿梧“噢”了一聲,複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謝雙雙卻有些忐忑,咬着唇瓣,試圖安慰自己。
穆珏現在出現在這裏,一定是有要事要辦。
他向來朝廷事務繁多,現下應該只是經過這裏,不會進如意酒樓。
正胡思亂想着,近處的一桌醉醺醺的酒客揚聲喊了一聲:“雙娘,再給上一壇好酒啊!”
“哎,來了。”謝雙雙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低着頭轉身想往側門去取酒。
恰在此時,身後不遠處,卻似乎有熟悉的低沉嗓音淡淡響起。
“買好酒,有美人送麽?”
殷燭正巧掀開簾子走出來,聽見這一句明顯像是“不速之客”的話,不由皺起眉頭,不悅地看過去:“客官若要買酒,拿銀子便是,怎麽這樣輕薄……”
這一次,便是連一向冷靜有主意的殷燭都呆住了。
她力氣一松,手上拿着的東西差點掉下去。随即,嘴唇翕動兩下,驚詫的目光移向前側已僵硬如雕塑的謝雙雙。
“雙娘,這……”殷燭也不禁啞然了。
現在該怎麽辦?
感覺背後那人目光灼灼,謝雙雙閉了閉眼睛,強自鎮定地走到殷燭身邊,低聲道:“讓人正常照應着……我有些不适,先去休息一會兒。”
她松開抓着殷燭袖子的手,轉身想離開,卻被那人輕描淡寫叫住。
“等等。”
然而,偏偏就在這緊要的當口,那個醉醺醺的客人發現酒壇空空如也,再次大喊了一聲:“雙娘!酒怎麽還沒上啊?”他說完,倏地打了一個酒嗝,随即竟在酒桌上倒了下去,直接睡去了。
謝雙雙:“……”
慘了。
這下是真的慘了。
這麽一鬧,如意酒樓大堂在場的所有客人紛紛朝這裏看了過來。
見遠處氣氛微妙對峙着的幾人容貌氣度皆為上等,不似普通百姓,不由八卦地低聲猜測起來。
“那個人是誰啊?好像有些眼熟,是不是皇家的人?”
“不知道哎,那人對面站着的女子不是雙娘嗎……她怎麽背對那人不動呢?”
“哈哈哈,難道雙娘其實瞞着我們與京城裏的貴人有了交情?”
“想什麽呢!雙娘人長得好看,脾氣也好,就算沒有許姻緣,也肯定輪不到你!”
“……”
身後有人嗤笑着靠近自己,無比熟悉的清雅香氣沁入心肺。
她生了逃離的心思,猝不及防間,卻被一股大力扯了過去,倏地撞進一個懷抱。
就算隔着柔軟的面紗,也被撞得痛出了生理性淚水。
所有人皆無聲地驚呼一聲。
這人是誰?竟如此大膽!
雙娘手下的其他人為什麽都沒有動作?
“你真是……”那人鉗制着她,聲音喑啞低沉,蘊了極淺的笑意,“好樣的啊。”
只是那笑,在她看來,和地獄裏催魂的惡鬼沒什麽兩樣。
“我沒有……”她心中一團亂麻,試圖開口辯解,下巴卻被那人冷冷捏起。
她被迫對上一雙霧霭沉沉的鳳眸。
他眼中漆黑一片,仿佛醞釀了狂風驟雨,轉瞬便能将她吞噬得一幹二淨。
謝雙雙心跳雜亂無章,生平以來第一次如此無措——
他生氣了。
那人低頭看着身前眼眸水光盈盈,忍不住泛淚的女子,擡手摩挲上她的臉頰,緩緩道:
“孤食戶千邑,坐擁半壁江山,難道還養不起你?”
“以致于……”他靜靜盯着她,譏笑一聲,“孤的太子妃,還要在京城裏抛頭露面,親自做生意。”
啊——
聽聞這句話,在場的人無一不震驚地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因過于驚吓而喊出聲來。
那、那人竟是太子!
天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彙聚到大堂中央的二人身上。
待看清了那男子俊美近妖的容貌,與隐約睥睨的王者之氣,再加之身後站着的氣質皆不凡的兩個人……
就在此時,不知道誰語帶顫抖地喊了一句:“那那、那是戚大将軍啊!”
能讓戚大将軍跟随其後,定是當朝太子穆珏無錯了!
不過,等等。
太子殿下方才還說了什麽來着?
太、太子妃……
如意酒樓的雙娘,竟是鎮國公府的二姑娘、當朝的太子妃謝雙雙!
在場的所有人宛如雷劈一般,空氣中出現了片刻的停滞靜默,場面一時間尤為壯觀。
但也僅僅是一瞬。
随即,坐在長凳上所有人皆無比臣服地跪伏下去,激動地齊聲喊道:“草民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太子妃!”
那适才已經醉得昏睡過去的酒客被這聲音驚醒,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啊?什、什麽太子……”
話還沒說完,那酒客就被人狠狠一拍,旁邊人壓低聲音道:“還不快跪下參見太子和太子妃?命不想要了嗎!”
聽見這話,那酒客瞬間清醒過來,連忙“噗通”一聲跪下來,雙手高舉頭頂,戰戰兢兢道:“草民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
謝雙雙懵了。
雖然這種事情,她從前在籌備酒樓建造事宜時,便已經想過了。
但她沒有想到,身份被戳穿這件事,會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如此,令人窒息。
穆珏微眯起眼眸,漠然盯着她。
身前的女子臉上已然褪去了血色,有些蒼白,卻依舊不掩秀致清麗的眉眼。
她還戴了面紗。
只不過,現在沒有用了。
穆珏淡漠擡手,柔軟缥缈的朱紅面紗失去了束縛,被穿堂風揚起,又慢悠悠飄落到了地面。
面紗後,一張精致嬌俏的秀致美人面終于顯露于人前。
太子沒有下令,那些正跪伏在地的人便也不敢起身,安安分分地繼續跪伏着。
靜默之時,酒樓大堂側門的簾子陡然被掀開。
一個人不耐地走出來,叉腰道:“雙娘,後廚酒壇不夠用了,快想想辦法去采購一些啊。”
他說完,才忽然覺得大堂氣氛不對——奇怪,怎麽這麽安靜?
轉頭看去,黎九韶驟然對上了一雙寒冷似冰的鳳眸,整個人瞬間一愣。
那人是誰?
為什麽……
黎九韶目光一沉,頓時不悅地擰眉。
為什麽那人還半扯着雙娘?他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對峙間隙,許久未出聲的穆珏重新看向她,忽然輕笑一聲,眼神危險得幾乎像要擇人而噬。
“謝雙雙……你可真能耐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雙雙:那一日天很藍,風很清,但我很想哭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