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裝睡
九寧傷了腦袋,下午不用練琵琶,也用不着管賬目上的事。
她讓銜蟬把雙陸棋盤擡來,銜蟬說:“那個費腦子,三郎說不讓娘子玩。”
九寧百無聊賴,斜倚在廊下卧榻上,一手支頤,頭上沒有梳髻,長發松松挽着,肩上披了印花薄毯,望一眼空曠的庭院。
“那你們鬥雞給我看,好不好?”
她笑着問。
這會兒侍婢們心裏正難受,只恨上午不能替九寧挨那一巴掌,聽她撒嬌說想看鬥雞,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鬥雞不僅僅只在世家貴族間流行,也盛行于民間市井,江州有不少鬥雞場、鬥雞坊。
世家互相攀比,炫富手段層出不窮,其中有一種炫耀方式就是比賽誰家養的鬥雞血統更純正,數量更多。
風氣如此,誰家裏沒養幾只鬥雞,世家小郎君都不好意思出門。
周家作為本地風頭正勁的一流世家,也養了不少專門用來參加比賽的純種鬥雞——雖然周都督、周百藥和周嘉言、周嘉暄幾個主子都不好此道。
侍婢們忙活了一陣,很快在長廊前的空闊場院搭起臨時的鬥雞場。
得知九娘想看鬥雞,豢養鬥雞的僮仆不敢怠慢,精心挑了幾只神采飛揚的鬥雞,親自送到院子裏。
他訓練的鬥雞很聽話,排成整齊的步伐跟在他身後,雄赳赳,氣昂昂,羽毛閃閃發亮,又漂亮又威風。
地上鋪設一層薄毯,僮仆把鬥雞放在薄毯上,吹了聲呼哨,兩只鬥雞立刻擺出架勢,全身的毛高高豎起。
院子裏的侍婢們都圍過來看。
九寧也來了興趣,坐直身子,指着兩只鬥雞中顏色更鮮豔、更漂亮的那一只,道:“我選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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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它多神氣,多漂亮!雞冠血紅,雞爪鋒利,挺胸站在薄毯上,姿态高傲。
做人要風風光光,做鬥雞也得講究派頭。
銜蟬剝了一粒葡萄送到九寧唇邊,輕笑,“九娘看好它,它一定會贏的!”
侍婢們笑成一團,走過來找九寧讨彩頭。
這是鬥雞的慣例,外邊市井男兒訓練鬥雞賭錢,鬥雞訓得好的,可以日進鬥金。女眷們看鬥雞比賽時也會賭點小錢。侍婢們這是想哄九寧高興,故意鬧着玩兒。
九寧随手褪下手裏戴的竹節形金臂钏,放在一旁的高足幾上,指指那只威風凜凜的大公雞,“我押它。”
侍婢們跟着下注,有的拔下頭上戴的簪子,有的取出繡帕,有的解下腰間香囊,不拘什麽,總之都要押一樣貼身的東西。
僮仆機靈,見九寧更喜歡毛色鮮亮的那只,比賽的時候稍稍用了點心思。
侍女們圍成一圈,揎拳擄袖,大聲為兩只鬥雞吶喊助威。
不一會兒分出勝負,自然是九寧看好的那只鬥雞贏了比賽。
而且一連三場比賽,換了三個對手,次次都是漂亮大公雞贏了。
侍婢們轉身跪坐在榻前,垂頭喪氣,一臉懊喪,找九寧讨饒:“娘子真是慧眼如炬,連贏三場,我們都輸光了。”
九寧很得意。
雖然她知道僮仆肯定動了手腳,也妨礙不了她的好心情。
一院子眉清目秀、青春年少的漂亮小娘子費盡心思逗她開心,為了哄她笑,故意輸給她,她能不高興嗎?
九寧不僅高興,還覺得心裏挺美的。
她推開侍婢送到她手邊的裝彩頭、銅錢的托盤,擺擺手,一副纨绔公子揮金如土的架勢。
“好了,彩頭你們都拿回去吧,賞你們的。”
這彩頭自然也包括她一開始放的金臂钏和後來加的幾只荷囊,荷囊裏裝了幾十顆珍珠。
又叫銜蟬再拿兩只荷囊來,對侍婢們道:“拿回去鑲了,做幾支新簪子戴。”
侍婢們忙直起身子,喜滋滋拜謝。
“謝九娘賞賜。”
九娘大方爽快,她們這些伺候的下人幾乎天天都能拿到賞賜。
而且九娘從不嫉妒,自己打扮得漂亮,也鼓勵侍婢們裝扮,不會像其他貴主子那樣忌諱身邊下人塗脂抹粉、穿衣打扮。
她們運氣好,跟了個好主子,只盼着主子天天都能笑口常開,她們見了心裏也歡喜。
養鬥雞的僮仆也拿到一筆豐厚的賞錢,笑得合不攏嘴。
九寧要他好好照顧那只最神氣的大公雞。
僮仆恭敬應了,表示一定會像孝順他阿耶一樣供着那只鬥雞,睡覺都要抱着它!
侍婢們忍俊不禁,正說說笑笑,周百藥的侍從走了進來。
氣氛瞬間凝固。
九寧眼珠一轉,立刻往榻上一躺,雙眼一閉,假裝剛才那個被侍女講的笑話逗得眉開眼笑的人不是自己。
侍婢們反應迅速,不約而同收起笑容,放下廊前的竹簾,遮住軟榻香幾,板着臉迎上前。
“娘子頭疼,剛吃了藥才睡下。不知阿郎有什麽吩咐?”
語氣冷冰冰的,像摻了冰渣子。
周百藥的侍從悄悄抹把汗,說明來意。
“十郎和十一郎的祖父、祖母求到郎君面前,郎君不忍讓他們失望,說到底是一家人,不能不管,請九娘起來給雪庭小師父寫封帖子,只要寫幾個字就好。”
十郎和十一郎的家人這會兒正在正廳那裏哭天抹淚,求周百藥趕緊去請雪庭來給兩個小郎君解毒。
一屋子男女老少紅着眼睛懇求,都是族中親戚,周百藥不假思索,立馬應了下來。
然後打發侍從過來傳話。
銜蟬冷笑。
其他侍婢站在她身後,排成一排,和她一起冷笑。
被七八雙眼睛冷冷注視,侍從頭皮發麻,冷汗涔涔。
以前九娘房裏的侍婢個個柔順謙卑,回話時頭都不敢擡,怎麽最近一個個都張揚起來了……只要小九娘受委屈,她們就跟護崽的老母雞一樣趕緊張開翅膀一窩蜂飛跑過來,老母雞連老鷹的眼睛都敢啄,這些侍婢膽子也大,敢當面頂撞郎君。
“郎中說娘子摔得不輕,以後還不知道會不會留下毛病。”似乎怕吵醒九寧,銜蟬特意壓低了聲音,“別說提筆寫帖子了,娘子起來坐一會兒就頭暈,請族裏的親戚過兩天再來吧。”
侍從踮腳看了看長廊裏頭,竹簾密密匝匝圍着,看不清裏頭情形。
九娘如今脾氣越來越大,連周百藥都拿她束手無策,只能下手打。侍從身份卑微,更不敢得罪九娘,想了想,回去複命。
“郎君,九娘吃了藥睡下了。”
聽了這話,在正廳裏等待多時的衆人們面露失望之色。
其實他們也不想拉下臉來求九娘。
他們剛才求過周刺史。
周刺史很和氣,沒有大包大攬,如實說他只能請得動慧梵禪師,雪庭小師父身份貴重,一般人請不動的,連他也不行。
兩家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發現除了找九娘幫忙以外,別無他法。
郎中囑咐說現在不能挪動十郎和十一郎,他們不能上山,只能請雪庭師父下山,而雪庭師父很少下山,除非九娘這個表外甥女請他。
周刺史知道十郎和十一郎的事,叮囑道:“你們想以九娘的名義請雪庭小師父下山,一定得先征求九娘的同意,讓她親筆寫帖子,或是找她讨一樣信物,別自己做主張。雪庭小師父是高門子弟,又是潛心修行之人,容不得別人欺瞞。他們高門子弟很講究誠信,惹怒他,他當場擡腳就走,可不會管十郎和十一郎的死活。”
最後還強調了一遍:“得罪了雪庭小師父,我也不依的。誰敢胡鬧,家法處置。”
佛道盛行,周刺史需要借助慧梵禪師師徒的名望招攬更多信衆來江州。
兩家人尴尬地輕咳幾聲。
他們還真想過冒用小九娘的名義去請雪庭師父,反正都是周家人,打發個下人去傳話就行了,等把人騙下山來,他是出家人,能見死不救嗎?
十郎的母親五嬸甚至連僞裝成小九娘侍從的人選都挑好了,車馬齊備,随時可以動身。
沒想到這條路先被周刺史給堵死了。
衆人無奈。
如果只是個江湖名醫,甭管他要多少酬金,或是脾氣有多古怪,憑着周家的權勢,他們有的是法子把人請過來。
但雪庭小師父可不是一般的游醫,他是慧梵禪師寄予厚望的嫡傳弟子,小小年紀就名揚四海,各方名儒高僧都和他平輩相交。
而且他是盧家嫡出子弟。
雖然赫赫揚揚的盧家只剩下他這麽一個血脈,那也是從先秦一直綿延至今的盧家,朝中一半文武官員曾和盧家有舊,其他名門望族和盧家世代通婚,都不會坐視盧家後人被人欺淩。
周家在江州可以稱王稱霸,出了江州,說句不好聽的,給盧家提鞋都不配。
貿然得罪雪庭,光是外邊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們。
只能來求九寧。
可九寧卻推說自己病了不肯幫忙。
忙活了一下午的兩家人心中憤憤不平。
一時暗罵五嬸愚蠢暴躁,得罪了九寧。一時又怪周百藥這個當父親的沒用,連女兒都管不了。
最後都在心裏罵九寧,昨天還耀武揚威的,被打了一巴掌就起不來了?
誰信?
裝模作樣罷了。
老太太擔心孫子,忍不住站了起來,撒開拐杖,作勢要給周百藥跪下。
“求九娘看在我這老婆子的面子上,得饒人處且饒人。”
周百藥唬了一跳,老太太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這一下要是跪下去,他還要不要名聲了?
他忙幾步上前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淚水橫流,“可憐我那孫兒命懸一線,九娘是他的堂妹,一家子親戚,就是有再大的仇,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婦人們都哭了起來,紛紛從屏風後面繞出來,給周百藥下跪。
周百藥扶了這個勸那個,簡直是焦頭爛額。
婦人們嚎啕大哭,怎麽拉都拉不起來。
“是我們家小郎的錯,得罪了九娘,只求九娘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他們這次,九娘不出來,我們就長跪不起,直到她消氣為止!”
老太太年紀大,哭得背過氣去,兩眼一翻,暈倒了。
周圍的人忙過來擡起老太太,送到側間榻上安置。
五娘淚落紛紛,朝周百藥下拜,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叔父,九娘這是非要我們家賠她一條性命才肯點頭答應嗎?”
周圍的婦人們哭得更大聲了。
正廳亂成一團,周百藥被十幾個族人圍着指責,心頭火起,怒道:“那個孽障!衆位叔伯稍等,我進去瞧瞧,諒她不敢再耍性子。”
他轉身往蓬萊閣的方向走。
五娘和另外幾個婦人對視一眼,忙拔步跟上。
周家合族而居,整整一座坊,一大半都是周家的宅子。
江州百姓很敬重周刺史,分不清周家到底有多少房,幹脆把這一坊所有周家宅院都稱為刺史府。
其中,周都督一個人霸道地占了一半宅院,剩下其他房的人住在另一半宅院。
大房這邊人口少,房屋多。九寧一個人住的蓬萊閣庭院深深,長廊回環曲折,光是養花的院子就有好幾個。
每一座院子都又大又寬敞,回廊屋宇出檐深遠,古樸大氣。
婦人們家中人口多,住的地方逼仄,一個院子正房、廂房住滿了人,兩夫妻頭晚上吵架,第二天全家都知道了。
看着九寧住的蓬萊閣,再想想自己的閨房,一衆婦人沉默了。
路過一個沒有鋪設地磚,也沒有栽種花木的院子時,一個婦人撇了撇嘴,道:“這邊很多年沒住人了,也不修整一下,房子空置太久,住着肯定不舒服。”
其他婦人勉強附和了幾句。
五娘沒說話。
周都督疼愛孫女。九寧住進蓬萊閣後,她就是蓬萊閣的主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随便折騰,今天挖幾棵樹,明天拔幾株名花,後天推倒一面牆。周都督從不管她,哪怕她把房子給拆了都行。擔心她一個人住寂寞,還讓人鑿了幾個池子,引來活水,架起水車給她閑時取樂。最近還命人将好好的院子改建成射箭廳和打球場,只因為九寧說想和婢女們玩蹴鞠。
她怎麽就沒有這麽好的祖父?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五娘低下頭,貝齒輕咬紅唇。
九寧住得比她好、穿得比她好,那又怎麽樣?
世人瞧不起這些俗物。
在江州,周家五娘的名聲可比九娘的名聲好聽多了。
九娘長得再漂亮也沒用,沒人敢娶她。
而自己端莊溫婉,已經有好幾家世家上門打聽親事。
這麽一想,五娘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
知道周百藥肯定要來教訓自己,等傳話的侍從一走,九寧趕緊爬起來,指揮侍婢們收拾好院子。
做戲要做足,她散開長發,打開卷草紋銀盒,挖了一星兒透明的脂膏,用掌心的溫度化了,往臉上拍了些,拍得雙頰雪白。
上午還指着她的鼻子罵,下午就來求她救人,求人的姿态還那麽傲慢,竟然只打發一個下人過來傳話。
真當她九寧是活菩薩?
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呢!
九寧挪到平時賞花的閣子裏,躺在卧榻上,銜蟬抖開錦被幫她蓋好。
閣子建在園子裏,三面大敞,風景秀麗,撒氣就該選這樣的好地方。
這邊剛布置好,就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小婢女沖進閣子,在屏風外面道:“阿郎來了,五嬸她們也跟來了!”
九寧在被子裏扭來扭去,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眼睛一閉,合目裝睡。
不一會兒,周百藥沉着臉踏進閣子。
侍婢們跪坐在卧榻周圍的簟席上做針線,直起身,恭敬道:“阿郎,九娘睡下了。”
“叫她起來!”
周百藥揚聲道。
銜蟬答應一聲,掀開羅帳,推了推九寧。
九寧一動不動。
銜蟬道:“阿郎,九娘回來的時候頭疼得厲害,剛剛吃了藥,藥裏加了助眠的東西。”
周百藥眉頭緊皺。
這時,等在閣子外的婦人們忍不住了,推開婢女,踏上石階,沖進閣子。
剛走進閣子,衆人都是一怔。
九寧喜歡打扮得風風光光的,住的地方自然也不能寒酸。閣子雖然只是賞花的地方,因為常在這邊午睡、看書、習字,也布置得富麗堂皇,一匹百金的錦羅幔帳,一面牆那麽大的博古架,架上累累的擺滿了各種珠玉寶石盆景,檀木鑲嵌雲母石落地大圍屏上嵌了足足幾百顆明珠……
看得人眼花缭亂,不知該先贊嘆哪一個。
九寧反正是沒什麽顧忌,有什麽擺什麽,什麽貴擺什麽,家具陳設,玩器裝飾,大多數是崔氏嫁妝裏的東西,不僅華貴,還雅致。
只有窗下幾只古董金光閃閃,一看就知道是給暴發戶炫富用的,和整個閣子的風格不搭。
這幾只古董原本是周都督房裏的。周都督覺得自己眼光很好,經常讓下人把古董搬到最顯眼的地方放着,大大方方顯擺,逼着裴先生等人贊美那幾只古董。
有一次周都督問九寧那幾樣古董好不好看。
怕他不高興,九寧昧着良心誇那幾只古董造型獨特,顏色鮮豔,獨具匠心……
一不注意,誇過頭了。
周都督以為她喜歡,立刻讓人把古董挪到她房裏去:“觀音奴喜歡什麽,只管告訴阿翁。”
九寧一驚,趕緊推說不要。
周都督哈哈大笑,拍拍她的發頂,“拿去吧,既然喜歡,就不要推辭。阿翁這裏好東西多的是。”
九寧只能含淚收下祖父的饋贈。
這東西絕不能放卧房!
周都督心情舒暢,看,孫女都感動哭了,她肯定很高興。
……
婦人們環顧一圈,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随随便便一座閣子都有這麽多好東西,九娘的卧房該有多奢華?
五娘的視線在那幾只古董上停留了一會兒,垂眸走到婦人們身後,心中暗諷:這麽俗的東西,也只有九娘會喜歡。
半晌後,她們才想起自己沖進閣子的目的。
“九娘,嬸子給你賠罪。嬸子不該懷疑你。”
五嬸回家後被公婆和丈夫罵了一頓,這會兒再不複早上的理直氣壯,走到卧榻前,大聲道。
哪裏不能睡,非要在閣子裏睡,擺明了是故意的。
九寧不為所動。
五嬸皺了皺眉,趁侍婢們不注意,上前幾步,狠狠推一下九寧。
銜蟬驚叫了一聲,推開五嬸,“嬸子放莊重些,九娘還病着呢!”
五嬸知道九寧裝睡,忍氣道:“九娘,嬸子給你賠不是,嬸子錯了,求你發發善心,救救你兩個兄弟。”
九寧側身酣睡,呼吸均勻。
婦人們怒火直冒,但被侍婢們擋着,不能再上前,只能暗恨。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九寧在裝睡,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
但她就是不睜眼,就是不起來,就是要為難親戚,五嬸她們有什麽辦法?
婦人們對視一眼,想起老太太剛才用下跪打動周百藥,心一橫,雙膝一軟,就要跪下。
今天先把這小九娘給哄好了,以後有她的苦頭吃!
逼自己的嬸嬸下跪,這樣的跋扈女子,哪家敢娶?
等膝蓋真的落地,跪倒在厚實的波斯絨毯上,婦人們齊齊呆住,久久回不過神。
這時候九寧不是應該馬上醒轉,從卧榻上爬起來攔住她們嗎?
就是她不攔,她房裏的婢女也應該替自己的主子攔一攔啊?
為什麽婢女們一個個杵在那兒不動?
婦人們目瞪口呆。
九寧竟然真的讓她們跪下了?
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嗎?
卧榻上的九寧聽到一陣清晰的膝蓋落地的聲音,然後周圍突然安靜下來。
衆人心頭仿佛萬馬奔騰而過,留下一片狼藉。
一個個風中淩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九娘竟然真讓她們跪了!
周百藥沒料到女兒的氣性這麽大,險些氣暈過去。
他打出那一巴掌後,心裏是愧疚的。越愧疚,他越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越要找理由說服自己那一巴掌是九寧應得的:他是父親,女兒不懂事,他打她那一下,也是被氣狠了,說到底都是九寧自己太任性。
再加上族人們的挑撥,周百藥心裏僅存的一點愧疚早就煙消雲散,只剩下惱怒。
“你給我起來!”
周百藥推開婢女,大手扯住錦被,要拉九寧起來。
九寧心裏直翻白眼,正要順着他的動作起來裝個頭暈惡心什麽的,突然聽到一陣驚呼聲。
随即是周百藥的一聲悶哼,什麽東西倒在地上了,旁邊的人似乎吓到了,驚叫着跑過來,到處都是腳步聲,一片嘈雜。
九寧眼皮悄悄掀開一條縫,往外面看。
剛适應光線,直直對上一雙微微泛了點淺綠的眼眸。
九寧吓了一跳,全身僵直,趕緊閉上眼睛。
片刻後,眼皮又輕輕顫動了幾下,睜開一點點。
那雙眸子還看着她,目光平靜。
九寧嘴角抽了一下,有些氣惱:明明知道她在裝睡,就不能善解人意地當做沒看見嗎?
她眼珠一轉,幹脆不裝了,小手抓着被子,對着周嘉行甜甜一笑。
梨渦淺皺。
周嘉行不知在想什麽,看到她笑,立刻扭過頭去。
閣子裏亂成一團。
周嘉行剛剛帶過來的幾個健婦左手抓一個,右手拎一個,強行把跪着不肯走的婦人們架起來送出去。
動作不客氣,嘴裏卻說着客氣的話:“九娘昏睡,受不得驚擾,夫人們,得罪了。”
婦人們嘴中發出一連串驚叫。
周百藥躺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周嘉行剛才沖進來推開他,看起來好像沒怎麽用勁,但不知怎麽回事,周百藥竟然沒站穩,往後趔趄了好幾下,撞到熏籠上,打翻旁邊的香爐琴桌,然後臉朝地摔了個大馬趴。
侍婢們心中稱願,沒有上前攙扶。
兩個僮仆實在看不下去,扶起周百藥。
周百藥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當着衆人的面丢醜,一張臉氣得能滴出血來,讀書人的風度優雅全沒了,怒指周嘉行,喝道:“刁奴!還不跪下!”
周嘉行擡起眼簾。
卧榻上的九寧不裝睡了,興奮地坐起身。
差點忘了,要論拉仇恨,如果周嘉行稱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