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百年

第8章 ☆、第八幕：搖動的心

夜裏的街道上，燈光閃閃，許多路人急急忙忙地走動。馬路全是汽車的響聲，空氣有點渾濁。

陳西漫無目的地走着，他今天有點不想回到那個「家」，準确而言是韓子高的家。他擡頭看到大廈挂着一幅巨大的海報，映入眼簾是熟悉的輪廓，猛地，他快速地底下頭。

最近，他覺得自己有點不正常，走在街道上總是想擡頭看一些的東西。明明要親眼見那個人是一件不難的事情，只要那個人一放假，他就可以看見。可是，為什麽那個人不在的時候，他會有些不自在？甚至是落寞呢？

他實在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心思。

走着走着，腳步漸漸加快，他刻意不去看周圍的事情，不去看有關那個人一切信息。

可是，他就算不去看，也會想起有關那個人的事情。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兩個禮拜之前，他們在花園散步的時候，說話的情景。

他腳步一頓，想起自己當時詢問韓子高的一句話：「你很喜歡花嗎？」花園裏面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而且聽說都是韓子高親自種下的。按道理，韓子高應該是一個惜花愛花的人。

怎料，當時韓子高給了一個很微妙的答案。他輕聲說道：「嗯……也許是，也許不是。」

那一刻，韓子高的目光裏面帶着懷念，望着一片花海，好像想起什麽事情，柔情地一笑，那瞬間，陳西的心髒狠狠地，重重地跳動了一下。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與情，讓他如斯懷念？他有點想知道，又有點嫉妒。

可是，他到底在嫉妒什麽呢？到底是嫉妒韓子高心裏有那個人的存在，還是嫉妒那個被韓子高放在心上的人呢？他迷糊了，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他只能肯定，從第一次見到韓子高，他就覺得那少年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這種感覺強烈又堅定。

手機冷不防地響起，看見熒幕上熟悉的號碼，他立刻感到興奮，手有點顫抖，按下鍵鈕，耳邊響起一道柔和的聲音。

「西……是你嗎？」裏頭傳來一句疑問。

「嗯……」他低聲回答。

「怎還沒有回家？我剛回到家，有點事情想找你商量。」

「我這就回去。」陳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接着說了幾句之後，就結束了通話。不管最近他正不正常，反正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韓子高對他而言，是一位可以牽動自己的情緒起伏的人。

一回到家，他就看見熟悉的人坐在沙發上，微微低頭，舉杯喝茶，不時還和沙發的另一個人閑聊着。

陳西走過去，韓子高一見他就喜笑顏開，站起來問候他最近的情況。

只不過兩個星期沒有見而已，還有什麽大事發生呢？陳西在心裏偷笑，卻因為對方的問候感到安慰與喜悅。

「西，這位是我的經理人，你們之前見過一次。」韓子高向陳介紹正在坐在沙發另一邊的客人。

那位短頭發，身穿黑色西裝的女人緩緩的站起來，目光上下地打量着陳西。

這樣光明正大的目光，讓人好像沒有穿衣服一樣，什麽都被看光了。

陳西站在在原地，頭皮有點發麻，這樣的視線很讓人受不了，正想求救的時候，他聽見韓子高出聲了。

「咳咳……」韓子高不禁提醒經理人的無禮，就算陳西不介意，他也不喜歡有人這樣望着陳西。

就算是欣賞的目光，也不可以。

「抱歉，你好，我是子高的經理人，你可以叫我李小姐。」李小姐伸出手，自我介紹道。陳西輕輕一笑，也握手示意友好。

「子高你今次選擇的人選不錯，可是，你肯定行得通嗎？他能拍廣告嗎？而且，題材适合嗎？」李小姐看向韓子高滔滔不絕地問道。

站在一旁的陳西聽得一頭無緒，暗忖怎麽好像有事情牽涉到自己了？

韓子高輕聲道：「李小姐，你先回去，我和他商量好了再找你，好嗎」聞言，李小姐沉思了一下，随後說了一聲「好」就離開了。

「那麽，你有什麽事情要和我商量呢？」眼前那位經理人離開了，陳西好奇地問道。

「西，我們一起拍廣告好嗎？」韓子高嫣然一笑，豔麗精致的臉瞬間奪目光彩，讓人不禁有點心蕩神馳。

本來，陳西一聽就想拒接，可是，随後聽了韓子高的說法，他又有點猶豫。

原來，廣告商找韓子高拍廣告的試鏡，需要一男一女的演員組合。可是，女演員那邊臨時出了狀況，不打算去試鏡了。

由于今次是一筆花費巨大的廣告拍攝，是最快提高知名度的一個機會。其他娛樂公司也派出旗下的演員參加了，條件适合的女演員都被挑光了。可是，韓子高不想放棄，卻臨時也找不到其他的女演員。

「難道你要我扮女裝不成？」陳西不明，不是要找一男一女嗎？怎麽找到他的頭上了？

「不用，兩個男生也行。」韓子高信心十足地回答，嘴角微微揚起，眼神流露睿智的神色。

「西，你知道嗎？今次的題材是愛之泉。要演繹這樣的題材，千篇一律都是愛情故事，可是，愛這種東西很奇妙，混合許多東西，所以今次我們來個破格的表演，讓人耳目一新。」韓子高陳述道，他覺得演戲也是一種學問，越深入地研究下去，就越發現它的趣味之處，一句同樣的對白，會因語氣的不同而帶出不同的含義。何況，今次的題材可以讓演員随意發揮，創造性不是更大嗎？

「你相信我嗎？」韓子高見對方沒有什麽反應，再次問道。

陳西有點發愣，看着胸有成竹的韓子高，這樣的韓子高，有點莫名地吸引人。其實，他不知道，前世他就是愛上韓子高的美麗與智慧。喜歡一個人不難，可是愛上一個人，而且還要長長久久，那麽一定要有特別的地方去留住對方的心。

當時，韓子高在美麗的臉孔之下，身體上卻是刻下數之不盡的醜陋傷痕，那是在打仗的時候以及保護陳西的時候所留下的。

韓子高在前世是一個身心都傾付于陳西的男子，一個聰明能幹卻又深不可測的人。所以，靈魂深處之中，他有股熱情，任何時候都有可能釋放。

陳西聽見韓子高的發言，收回心神，點頭道：「如果，我可以幫你的忙……」所以，他答應這一場試鏡。

陳西沒有想到，這一次試鏡改變了日後他的命運了。

比賽在下個月才開始，所以他們有一個月的準備時間。雖然，陳西一直以來都知道要獲得成功，必須一分天分加九十九分的努力。可是，看見韓子高特意為他準備的演技練習特訓，他才深深地感到到什麽叫做「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即使，擁有天賦的人，也沒有例外的。

為了提高陳西的演技，韓子高要他做到三點的要求。

首先，要流暢地一句不漏地背劇本。無論語調，咬字或者背誦的停頓位置，都要好好地把握。

而韓子高為了示範給陳西看，帶着陳西去到書房，接着叫他随便挑出一本書，選出一篇文章，随後，韓子高拿起書本，大約閱讀了三分鐘，然後就蓋上書本，接着倒背如流地念起文章的內容。

那篇文章是描寫校園一角的景色，随着韓子高流水般地聲音念起，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慢慢出現在陳西的腦海裏。

繁華似錦，春節細雨，陡峭的假山屹立于清晰的池水的中央，無數的魚兒在水中暢游，含苞待放的荷花，猶如害羞的姑娘。

陳西閉上雙眼情，欣賞腦海裏面美麗的景色，不禁地脫口而出: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詩句一出口，陳西眉頭微微一皺，帶着一絲的疑惑，為什麽他會說出這麽古典的臺詞呢？雖然他在大學确實是修讀文學系。可是，平時他很少出口成章，因為作為現代人，他有種「入鄉随俗」的感覺。

韓子高聽見對方的「贊美」後，就知道陳西已經領略到什麽叫做「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技巧了。

他嫣然一笑，打開書本的其中一頁說道：「把這段念給我聽聽。」

陳西地低頭一看，微微瞇起眼睛，然後輕閉雙目，随後流暢地背出來了。

他微微地打開眼睛，看見韓子高略微驚訝而微張嘴巴的表情，有點滿意地勾起嘴角的一絲笑意。其實，陳西沒有說出來，他從小到大都要過目不忘的本領，要不他怎樣一邊兼職一邊上學？恐怕早就分數不夠而不能升學了。

不過，陳西卻沒有完全猜對韓子高的想法。

他得确是驚訝，可是不是為他的天賦與能力驚訝，而是他完全沒有想到，即使已經過了五百多年，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像昔日坐在寶座的王者一樣，擁有與生俱來的力量以及能力，依舊是讓他韓子高羨慕以及仰慕的男人。

「咳咳……看來你很快就掌握了技巧，現在只多加練習語調和語氣而已。」韓子高有點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低頭說道。

聞言，陳西輕輕點頭，一雙眼睛沒有半刻離開站在眼前的人。

「其次，要對着鏡子練習演表情以及留意自已的咬字是否清晰……」韓子高把話題一下子就帶到第二個技巧了。

「這種方法要每天反複練習，同時，留意自已那個角度的笑容在鏡頭是最好看，或者表達其他情感的時候，有什麽角度可以同時表達出同一樣感情，卻又有不同的畫面效果。」這種方法聽起來好像不太難，可是陳西覺得實現起來，不但需要毅力還需要「臉皮厚」。

什麽叫做「臉皮厚」？就是每天自戀地對着鏡子，從而留意自己那個角度最好看，那個角度性感，那個角度迷人……

而接下來的日子，陳西就常常被韓子高逼着練習。每天看着鏡子，做出不同的表情，而旁邊還站着一個臉露嚴肅表情的人。老實說，讓他很不好意思。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堅持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麽，只要是韓子高的要求，他都有點不忍心去拒絕。

而一旁的韓子高當然也把陳西的「不好意思」看在眼裏，只是他又有些意外。畢竟前世，陳西可是超級自戀狂，那個人雖然當時不是常常拿着鏡子照，可是，卻常常說自己是多麽玉樹臨風，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等等的自誇，讓韓子高當時都有點頭疼，竟然有人會自戀到這種程度。

可是，他卻沒有辦法反駁對方。因為當時陳西所說的話都是事實。

盡管韓子高也有一張精致的臉，可是他的美像靈氣飄逸，精雕細琢的美玉。可是，陳西不同他，陳西不是用一個「美」字來形容的人，而是用英氣的「英」字。他風度翩翩，舉手投足有貴公子的雍容。同時，又帶有逼人的氣勢。只要一個眼神，四周的空氣就會發生變化，帶來巨大的壓迫感，而被他盯上的人往往會雙腿發抖，臉色蒼白。

這個有着強大力量的男人，是韓子高的男人。

「西，慢慢來，不用緊張和心急，我們有的是時間。」每當韓子高看到陳西在鏡子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他就輕聲安慰道。

因為韓子高不能否認，就算靈魂是同一個人，可是出生的環境畢竟不同，陳西不能是「真正的陳西」。

在練習了好一段日子，韓子高終于講出第三個練習演技的技巧。

「情感記憶法。」短短的五個字，包含一個演員畢生的追求。

所謂的情感記憶法，就是讓演員借着生活經驗的轉換，來發掘自己的無數面貌，揭發自己最深沉的靈魂，并創造出一個新的、從演員自身出發的角色。

「為什麽有些演員演哭戲的時候，會如此容易地感染觀衆？而技巧就是真實，從而帶動觀衆，引起共鳴。」韓子高對着坐在沙發上的男子解釋道。

這時，陳西低頭沉思半刻，低聲道：「簡單說，就是拍哭戲的時候，想起自己以前難過的事情。拍喜戲的時候，想起讓自己高興的事情，從而表達真實的感情」

他擡眼望着韓子高，等待着對方的回答，看看自己的了解是否正确。

韓子高嫣然一笑，輕輕點頭，說道：「簡而精準。」

他慢慢地走過去，在陳西的身邊坐下，補充道：「再者就是，創造出一個新的、從演員自身出發的角色。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就算演同一個角色，不同的演員都有不同的方法去演，從而演出不同味道的同一個角色。」

陳西一聽，立刻明白過來。他知道很多經典的武俠小說都拍了不同的版本，例如：金庸的《神雕俠侶》。

可是，每一版本的女主角和男主角都由不同的演員去飾演，所以就算劇情相同，可是僅僅因為換了演員，這部戲劇的感染力也随着有所不同。而每一位小龍女都有她自己獨特的「美麗」，每一位楊過都有他獨特的「不羁」。

陳西再一次把自己的了解說出來，毫無疑問再次得到韓子高的認同。

「那麽你可以演一次給我看，就演出……你看到一位故人的時候所表達的感情流露吧。」韓子高提議道，既然理論都明白，當然少不了活學活用，立刻叫陳西試一下。

陳西一下子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所謂的演戲也講「入戲」的速度，他是一位新手，沒有可能一下子就入戲的。

可是，看着韓子高期待的眼神，他又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上雙目，試着想象在某一天，某個地點，他突然看到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

而那位朋友應該距離自己比較遠，自己看到對方，可是對方卻沒有發現他。

他慢慢打看眼睛，眼瞳裏面帶着一絲驚訝，望着韓子高，閃爍着一點光亮，可是，随後又露出對方好像看不見他，而離去的落寞表情。

一連串的感情表現，流暢又真實，毫不做作。

一瞬間，韓子高喜笑顏開，情不自禁地跑過去，一把伸手摟住陳西的頸，投入對方的懷抱，興奮地說道：「西，你太厲害了。第一次就做到這種水平，而且還能加入自己的幻想。演技就是真實與虛幻的表現……」

忘情的一剎那，韓子高滔滔不絕地說道，完全忘記了對方已經不是他以前熟悉的「陳西」，自然而然地抱住對方。

那一刻，陳西放在兩旁的手有點不受控制地向擡起，想抱住投入自己懷裏的人，可是在快碰到的那一刻頓住了，不過突然陳西又想到什麽，微微勾起唇邊的弧度，輕輕地摟住對方的腰。

這不是陳西第一次抱住這位少年，上次騎馬的時候他就從背後抱過他。

可是，今次卻是面對面。同樣是男人，可是為什麽韓子高就有種香氣，像夏天盛開的荷花，清淡又幽雅。而且，韓子高雖然比自己矮，可是無論是身高或者年紀，都不應該用「少年」兩個子去形容。不過，陳西打從心裏沒有辦法用「男人」這個詞來形容眼前的美少年。

纖細的腰肢被一雙溫柔的手觸碰的時候，韓子高心裏輕輕一驚，心一跳，手試圖推開眼前這個男子的懷抱。

他不是不留戀這種熟悉的溫度，而是害怕對方會發現自己的異樣，可是，他微微地掙紮，卻引起對方更用力地一抱。

「嗯？」韓子高擡眼，迷蒙的眼睛帶着一絲不可易見的疑惑。他看着那副英俊的臉孔，只見對方好像在沉思什麽，完全沒有留意到那反射性抱緊自己的動作。

韓子高心裏泛起一絲甜蜜，就算對方沒有了那一段記憶，潛意識之中，這個人還是喜歡抱着他，抱緊他。

沉思了一會兒，韓子高主動輕輕地推開對方，低聲道：「西，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懷裏的人傳來軟軟的聲音，讓陳西不由地低頭一看，心一跳，有點手忙腳亂地放開韓子高。

韓子高揚起嘴角一絲不容易看到的笑意，伸手從口袋裏面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對方。

那是一塊白色絲綢織成的手帕，順滑而觸手柔軟，右下角繡上一朵冬梅，簡單又大方。

陳西低頭一看，心裏有點詫異，上次送紅豆，今次送手帕，總覺得對方送的禮物讓人十分驚喜。

盡管對一個現代的男子來說，手帕好像不是什麽管用的東西，通常都會用紙巾。可是，陳西卻意外喜歡這份禮物，他也不知道有什麽理由，總之莫名地覺得喜歡。

他伸手接過，細細地看了一下，笑道：「怎麽又有禮物給我？」

韓子高低頭，生怕對方看到他不自然的神色，此時就算沒有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臉蛋在微微發紅。

他心裏暗忖，自己總不能回答他，因為上次送給他紅豆，他卻用來熬糖水了，自己只好再送別的東西，這個奇怪的理由吧？

「你不喜歡？」韓子高擡眼帶着疑惑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眼睛有點幹巴巴。

陳西情不自禁地揉了幾下對方的腦袋，微微一笑，柔聲道：「這是你的心意，我當然喜歡，謝謝。」

韓子高嫣然一笑，雖然陳西只把這份禮物當作普通的禮物，不知其中深藏的「心意」，可是這樣就夠了。

對他而言，對方能留在他身邊，而自己能在腦海裏面回憶或者編織一絲美好的幻想，已經是一件讓人很開心的事情了。比起，連對方一眼也看不到的日子，這種幸福的日子讓他眼眶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