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6)
縮到牆角退無可退,咬牙道:“不可能……”
宿風笑笑:“五雲坊一位老妪,夫家姓錢,曾經是文鴛的奶娘……”
褚文鴛緊盯着他,抖着身子顫聲說道:“你欲如何?”
宿風微笑道:“尉遲勳既有後,且看安王爺如何待我。”
褚文鴛沉吟半晌掙紮說道:“你起兵的時候假傳聖旨,如今也可拟尉遲勳遺旨,這遺旨,由我拿出來方可服衆。”
宿風點點頭:“不錯,文鴛很聰明,是以暫時撿回一條命。”
褚文鴛咬牙道:“宿風,你未免太過狠心。”
宿風哈哈笑道:“那麽文鴛呢,豈是良善之輩?尉遲勳死了,梅若蘭死了,文鴛大着肚子反而無虞,并将孩子安全生下,這其中曲折,我必要詳加查探。”
褚文鴛顫聲道:“你未免逼人太甚……”
說着話抓起身旁幾案上一個茶盅擲了過來,宿風偏頭躲過,居高臨下盯着她冷冷說道:“此處不是重華宮,休要耍皇妃娘娘的性子,這軍營中每一個人,都不可以動一根手指頭,安分呆着,你和小皇子就會無虞。”
宿風說完轉身就走,褚文鴛眼淚落下來,止也止不住,盡情哭了個夠,惡狠狠想到,也好,我對你殘留的最後一絲希望,就此沒了,日後,我可以盡我所能去恨你,安王連自己的母妃都不顧,在皇權面前,會顧及與你的友情嗎?我拭目以待,終有重回皇宮的一日,我此生得不到任何一個男人的心,你也休想。
宿風,別讓我抓住你任何弱點。
作者有話要說: 寂寞~
☆、青艾多大了
宿風出門就問安伯:“青艾何在?”
安伯指指居中的帳篷,宿風疾步過去,月牙兒跳過來伸臂攔住了:“青艾姐姐疼痛過去,剛睡着了,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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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風拎住她衣領将她扔在一旁,大步走了進去,月牙兒不依不饒追了進來,陰陽怪氣說道:“怎麽?大将軍跟舊情人敘過舊,想起青艾姐姐來了?剛才呢?當着舊情人的面,一句公道話也不說。”
宿風站定了冷了容顏沉聲說讓開,月牙兒瑟縮一下,又高高仰起頭回瞪着他:“就是不讓。”
蘇芸聽到月牙兒嚷嚷,忙出來拉開她恭謹道:“大将軍請進。”
宿風嗯了一聲,往裏走着問道:“青艾如何?”
蘇芸低頭回道:“麗妃娘娘心情不好,在青艾手臂上刺了好幾針,青艾沒有計較,直說大将軍吩咐過麗妃娘娘很重要,治病要緊,徐郎中聽到我們叫娘娘,知道病患身份貴重,不想承擔責任,就說教着青艾針灸,青艾之前偷偷在自己身上紮針找穴位,正想學呢,就答應下來,麗妃娘娘以為青艾存心報複,一腳踢了過去,青艾正好彎腰準備施針,那一腳直踢在心窩上。”
宿風忙問:“可吐血了?”
蘇芸搖頭:“好在沒有,胸前有些淤青。”
宿風眉頭越皺越緊,眼睛直直看着毛氈上躺着的人,問道:“徐錦文怎麽說?”
蘇芸回道:“把過脈開了藥方,也施過針了,徐郎中吩咐靜養,一日三次針灸并輔以湯藥,剛剛青艾疼得睡不着,喝了安神湯還是不行,徐郎中紮了麻痹的穴道,才昏睡過去。”
蘇芸一邊說着,一邊偷眼瞧着宿風神情,眼見他臉色越來越陰沉,眼睛直盯着青艾,心裏為青艾高興,其實,徐錦文還說,好在褚文鴛是女子,力道本就不大,又加産後虛弱,青艾并無大礙,這些話,蘇芸認為就沒必要說了。
月牙兒在一旁瞧着蘇芸,原來蘇姑姑并不象看起來那樣老實。
宿風擺擺手道:“你們兩個,都出去。”
月牙兒剛要說不,蘇芸一把拉住她就往外扯,月牙兒嘟囔道:“蘇姑姑,為何要讓他如意?”
蘇芸沒說話,出來走得遠了,方低聲說道,“大将軍如意了,青艾才能如意。”又看一眼四周道,“軍營中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功夫,耳力目力較常人厲害許多,日後說話要小聲,以免隔牆有耳。”
月牙兒哦了一聲,蘇芸笑問道:“月牙兒說今日被逼親,是怎麽回事?”
月牙兒聲音果真小了不少,紅着臉大略一說,蘇芸笑道:“好事啊,這些日子軍中清閑,就成親吧,告訴俞哙,請了這武靈關最好的媒婆來,明媒正娶,該有的禮數一樣也不能少,我和青艾就是月牙兒的娘家人。”
……
宿風瞧着青艾,她的睡顏寧靜安然,不若他想的那般,在她身側坐了下來,撸起她衣袖看了看,手臂上幾個密集的血點,手指尖扶上她臉,慢慢得掌心也貼了上去,輕輕摩挲着,眼睛挪到她胸口,想着蘇芸說的淤青,要不,解開衣衫看看?
抿了唇忍住了,眼睛盯着她的胸發愣,這也太平了些,又一想,這個傻瓜是不是因穿了男裝束了胸?這樣不利病情,還是解開得好。
瞬間猶豫後下定決心,手指挪到衣帶上,閉着眼睛一挑,又睜開眼睛,裏面是白色裏衣,再解了裏衣,左乳下有些淺淺的淤青,宿風手撫了上去,稍微用力一摁,青艾依然安寧睡着,不由松一口氣,看來傷得不重。
松弛之下,眼睛不由看向淤青之外,這一看愣住了,裏衣內什麽都沒有,沒有束胸,胸前小小兩點,乳/房只有微微的隆起,愣愣看着青艾心想,總不會真的是男的吧?也不能再解了裏褲啊,為她攏了衣衫系了衣帶,手又撫上她臉,這樣光滑細膩,怎麽可能是男的?
一直陪着她到天光發暗,青艾悠悠轉醒,瞧着身旁的人影愣住了,揉揉眼睛自言自語道:“又在做夢。”
回答她的聲音低而柔和,“沒有做夢。”手掌心依然摩挲着她臉,“心口還疼嗎?”
青艾嘆口氣:“果真是做夢。”
他的聲音更加和氣:“青艾今日受委屈了……”
青艾愣愣瞧着昏暗中的身影,果真是他,鼻子一酸,閉上眼睛将眼淚逼了回去,避開宿風的手,坐起身低頭說道:“我沒事,我爹是個酒鬼,我從小在打罵中長大,有一次一腳将我踹到了屋子對面牆上,後背鑽心得疼,試了幾次也站不起來,我以為我要成癱子了,看着他搖搖晃晃朝我走過來,也不知哪裏來的力量,一骨碌爬起來避開他就跑,從那以後,我就知道,人輕易是打不壞的。”
宿風乃貴胄出身,雖說打小離家,身邊沒少過伺候的人,師父十分嚴厲,他偶有淘氣,炫歌就會飛一般去搬救兵,接着慈和的師母就會沖過來,将他擋在身後,笑着規勸師父:“孩子嘛,總有淘氣的時候。”
師父也就作罷,從小到大,沒人動過他一根手指頭,他也不會允許,聽到青艾如此說,伸臂将她圈在懷中,撫着她後背柔和說道:“難怪,從來都倔強堅韌不肯低頭,傻瓜。”
青艾往他懷中靠了靠,吸吸鼻子道:“我記事起,沒人抱過我,蘇姑姑待我和氣,我就總纏着她……”
宿風緊了緊手臂,任她在懷中靠着,低笑道:“從今日起,加倍補償你。”
青艾身子向後縮了一下,宿風抱得更緊,過了很久,外面天色已經黑透,青艾開口道:“今日不能為大将軍煮粥了。”
宿風低頭親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以後有的是時間煮。”
這時外面傳來月牙兒自以為小聲的叫嚷:“安伯,你不讓我進去,青艾姐姐受欺負了怎麽辦?這孤男寡女的……再說了,青艾姐姐晚飯沒吃,還餓着肚子,也到了吃藥的時辰了,過會兒徐郎中該來了。”
宿風放開青艾,扭頭喊一聲安伯,吩咐道:“掌燈。”
安伯提燈走了進來,将燭臺上的燈燭一一點亮,青艾在光亮中回過神來,倏然從宿風懷中掙脫出來,正碰上安伯含笑的眼,青艾身子一縮,從毛氈上爬起來,說道:“在下這就告退。”
宿風一伸手,攔腰将她拖了回來,說道:“今夜就在這兒養病,那兒都不許去。”
青艾搖搖頭,宿風拍拍她臉,“聽話。”青艾又搖搖頭,宿風無奈笑道,“這是命令。”扭頭吩咐安伯,“飯菜端進來吧,我和青艾一起吃。”
安伯笑嘻嘻答應一聲,轉身要走,宿風說聲等等:“告訴鄒仝,帳篷不換了,這裏再加一卷毛氈。”
安伯笑得更歡,出去吩咐值守的士兵,月牙兒大聲嚷嚷說不行,又說要進去,蘇芸在旁和氣道:“月牙兒該給俞哙喂飯去了。”
月牙兒才悻悻走了,蘇芸含笑轉身,正要去瞧瞧褚文鴛,聽到宿風在帳篷內吩咐道:“蘇芸進來。”
蘇芸忙低頭進去了,青艾縮着身子坐在毛氈一角,宿風大咧咧坐在她身旁,蘇芸低頭一笑,就聽宿風問道:“蘇芸,青艾多大了?”
蘇芸含笑回道:“今年十六。”
宿風瞧着青艾:“怪不得……”
青艾喚一聲蘇姑姑,眼巴巴看着她,無聲在說,蘇姑姑救救我,蘇芸卻似沒看到一般,笑問宿風道:“大将軍可要知道生辰八字?”
宿風愣一下:“不用。”
蘇芸有些失望,就聽宿風又問:“那,可來了月信?”
青艾跳了起來,宿風伸臂将她摁住,蘇芸遲疑着:“大将軍,這……”
宿風硬聲說道:“本大将軍既然問了,你回答就是。”
青艾只能瞧見宿風背影,他的耳朵微微有些發紅,蘇芸想了想,才道:“還沒有。”
宿風低頭掩飾難得的窘迫,嘴裏又說一句怪不得,這時安伯帶人端了飯菜進來,宿風擺擺手,蘇芸告退走出,心想這大将軍真難捉摸,問女子月信,不知何意。
帳篷內宿風盛一碗粥,舀一匙遞到青艾唇邊,命令道:“張嘴。”
青艾抿緊了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在下不敢勞動大将軍,在下自己來。”
宿風舉着湯匙又挨她的唇近了些,似乎要撬開她的嘴一般,聲音難得的溫和,“青艾心口疼,還是我來吧。”低了頭避開青艾的目光,有些別扭說道,“月牙兒也天天給俞哙喂飯。”
青艾忙道:“他們快成親了,他們不一樣。”
宿風舉得手腕都酸了,只得又硬了口氣,說是命令,青艾方遲疑得啓開唇,宿風被人服侍慣了,從未服侍過人,喂了幾湯匙,不是灌得急了就是慢了,有兩次流到青艾下巴上,青艾狼狽不堪,宿風手忙腳亂,青艾眼看飯菜要涼,知道宿風不能吃涼的,一把奪過碗去,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進去,宿風瞧得目瞪口呆,這吃相,俞哙都比不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喜歡大将軍
青艾瞧着三尺外鋪着的毛氈,上面和衣躺着的人鼻息均勻綿長,早已睡得香甜,她卻怎麽也睡不着,總想着他抱着她溫和說話,想着他喂她吃粥,他為什麽這樣做?
臨睡前,他又過來抱她一下,嘴裏說道:“說好加倍補償的。”
他何時說過這樣的話?青艾想啊想,似乎在她說從小沒人抱的話後,他說的補償難道是以後要多抱她嗎?又想起他說以後有的是時間煮粥,他究竟何意?
難道?青艾唬得坐了起來,怎麽可能?
楞楞望着他在暗夜中的剪影,他仰面躺着,可以清晰得看到高高的鼻梁和卷翹的睫毛,薄唇微翹,比漫畫中的人還要好看,他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怎麽可能會?又想起他問蘇姑姑自己幾歲,可來了月信,什麽意思嘛,青艾兩手插/進了頭發裏,苦惱,十分苦惱……
對啊,蘇姑姑說自己十六了,這兒說虛歲,那就是十五,十五也該來月信了,難道發育不良?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又捏捏屁股,确實是那兒都沒有,青艾頭埋在膝蓋上,更加苦惱……
黑暗中宿風睜開了眼睛,看她一會兒笑問道:“又琢磨什麽呢?”
青艾吓一跳,聽他聲音溫和,趁着暗夜,鼓起十二分勇氣:“大将軍,為何要這樣?”
“那樣?”宿風聲音裏帶着笑意。
“為何對我這樣好?”青艾閉了雙眼等待答案,心怦怦跳着,似乎就要跳出來。
宿風很幹脆:“我願意。”
青艾萎靡下去,怎麽會是這樣的答案?在黑暗中坐着,心中憋悶得難受,好半天又鼓起勇氣,心想也不要臉了,反正誰也瞧不見誰,閉了眼睛攥了拳頭問道:“大将軍,喜歡我嗎?”
她的心怦怦跳着,宿風起身走了過來,手撫上她的臉頰,低低說道:“喜歡。”
青艾的心停止了跳動,天上的月亮果真近在眼前,她覺得就要窒息的時候,外面安伯禀報道:“公爺,麗妃娘娘要尋短見。”
宿風騰身而起,疾步向外跑去,青艾頹然坐回床上,頭又埋在了膝蓋上。
過一會兒站起身,悄悄跟在了宿風身後。
宿風進了帳篷,問蘇芸如何,可請了徐錦文前來,蘇芸忙說已經請去了,青艾竄前一步說,我先瞧瞧,宿風一把拉住她:“回去歇着去。”
青艾搖頭:“我不。”
宿風手依然抓着她手腕:“怎麽?又想看着徐錦文,學本領?”
青艾用力抽出手,胡亂點了點頭,其實她是想看看宿風面對褚文鴛是怎樣的情景。
褚文鴛此時微閉了雙眼裝睡,之前宿風對她的警告,她覺得多半因為青艾,他對青艾比自己認為的要在意許多,就算青艾不足以成為拿捏他的把柄,至少可以讓他不痛快。
她知道蘇芸嘴緊,入睡前趁着蘇芸出去燒水,假裝自言自語道:“這軍營中全是男人,有一兩個女子,不管什麽貨色,都當做是寶,有朝一日回了京城,那麽多名媛麗人,瞧都瞧不過來,這會兒的事,想起來也就當做笑話。”
月牙兒幾步沖到她床前,叉腰說道:“你又是什麽貨色?告訴你,我和俞哙過些日子就成親。”
褚文鴛笑笑:“那胡青艾呢?難不成你們以為大将軍會娶她?”
月牙兒昂頭道:“青艾姐姐才華出衆醫術高明,比你這樣空有皮囊的,好上幾千幾萬倍。告訴你,青艾姐姐今夜就在大将軍帳篷裏養病,她想走,大将軍不讓,大将軍還給青艾姐姐喂飯來着,他們二人是兩情相悅,自然要成親的。”
褚文鴛一聽沉了臉再不說話,月牙兒得意一笑,轉身去正堂值夜去了
蘇芸服侍褚文鴛入睡後,出來跟安伯打聽了青艾的狀況,聽說一切安穩放下心來,回來一進帳篷,就聽到褚文鴛呻/吟不止,連忙起身掌了燈問娘娘怎樣?
褚文鴛閉着雙眼吃力道:“本宮如今落魄,生不如死,蘇芸休要驚動旁人,就讓我去死吧。”
蘇芸一聽大驚,忙出去告訴安伯,安伯派了人去請徐錦文,又煮了姜湯過來,與蘇芸摁住褚文鴛給她灌了下去,這才去禀報宿風。
這時徐錦文匆匆而來,為褚文鴛把過脈,又瞧了瞧臉色和舌苔,搖頭道:“娘娘這是服食了天南星。”
褚文鴛面色一變,沒想到小地方有如此厲害的郎中,宿風在旁笑道:“既然想死,怎麽不喝鶴頂紅?”
青艾瞧他一眼,這個人,說話總這麽刺耳,宿風眼睛對上她的,就是一笑。褚文鴛依然閉眼裝睡,徐錦文拿出針袋,青艾雙眼一眨不眨認真看着,這時安伯進來對宿風說:“公爺,京中來人了。”
宿風旋身而走。
徐錦文醫過褚文鴛,難得對青艾一笑:“過來,也瞧瞧你的脈。”
把過脈笑道:“嗯,好多了,再歇息幾日就沒事了,想學針灸的話,身子好了到藥鋪裏來。”
青艾忙趴下磕頭:“多謝徐郎中授教。”
徐錦文捋着山羊胡子:“稱呼一聲老師也不為過。”
青艾忙道:“在下先前師承渭城穆之邈,不好再拜師了。”
徐錦文詫異道:“穆之邈嗎?這老兒還活着?”
青艾聽他口氣,二人分明故交,笑說道:“老師很好,膝下三子一女七位孫子女……”
徐錦文捋着胡須:“不錯不錯,還收了一名好弟子,好吧,既有之邈的臉面,老夫就好好教你。”
青艾又磕下頭去,徐錦文點點頭:“不叫老師可以,跟我學醫期間,必須聽我的。”
青艾忙說謹遵徐郎中吩咐。徐錦文讓蘇芸扶她起來,蘇芸扶起青艾,笑道:“恭喜青艾得償所願。”
褚文鴛翻個身,側身向外,兩眼睜開一條細縫,看着青艾的笑臉氣憤不已,這樣平庸,若在宮中連個高等女官都做不上,怎麽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
想起宿風剛剛對她說,回去歇着去,聲音雖冷淡,她卻能聽出關切,這樣男女之間微妙的關切,她從未得到過。
徐錦文又叮囑幾句轉身走了,蘇芸和青艾送了出去,徐錦文攔住青艾:“青艾歇着,別出來了。”
青艾執意要送,徐錦文臉一板:“這就不聽話了?”
青艾忙站住了,徐錦文和蘇芸一出帳篷,身後褚文鴛冷笑道:“不想你已經服侍宿風于床榻了,你倒是有些手段,卻沒有自知之明,軍營中沒有女子,宿風饑不擇食,英國公府號稱雍朝第一公府,皇上都忌憚三分,幾代都有公主下嫁,宿府老太君尤其講究門第,若回了京城,你只怕做妾都不夠出身。”
青艾沒有理她,擡腳就走,身後褚文鴛笑道:“先前宿老太君惦記大将軍親事,已經和定國侯府家大姑娘議親,大姑娘閨名羽環,容貌美麗性情賢良,乃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名媛。”
青艾依然沒說話,來到門外站定,此時屋裏沒人守着,她不便離去,仰起頭,天空有零星的雪花飄落,剛剛褚文鴛的話她一字不落聽得清楚,原來橫亘在二人中間的,只是她心中的距離,如今更添了這些世俗間的許許多多。
青艾心中堵着,一瞧見蘇芸回來的身影,頭也不回離開,月牙兒在正堂的廊下值夜,廊下圍了暖閣,青艾坐在月牙兒身旁,月牙兒斟過暖茶來,青艾喝幾口,隔窗看外面雪花更密了些,宿風的帳篷中燈火通明,裏面有許多人影,或坐或立,在激烈說着什麽。月牙兒也看向外面,笑對青艾道:“俞哙也進去了,似乎有什麽大事。”
青艾點點頭,燈光将人影投射在帳篷壁上,有一個颀長的身影一直站着,一動不動,偶爾點頭或搖頭,青艾知道,那是宿風。
天色将明的時候衆人散去,宿風出了帳篷,過來拉起青艾就走。
回到帳篷摁她坐下,問道:“一夜未睡,心口可疼嗎?”
青艾搖頭:“徐郎中說好多了。”
宿風瞧着她:“青艾,日出時我陪着褚文鴛前往京城,鄒仝和蘇芸随行。”
青艾低着頭嗯了一聲。宿風道:“安王對外宣稱尉遲勳病重,趁機秘密聯絡朝中重臣,時明逼宮被說成是保護君王,死命保衛皇城的姜垣,則成了叛軍內應,如今情勢,安王只待一切妥當,就會宣稱尉遲勳駕崩,而他,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好在老天助我,褚文鴛生下皇子,尉遲勳有後,俞哙會帶着大軍守在靈武關,只要有一兵一卒不可放棄,從此往西,都是我軍的大後方。”
青艾瞧着宿風:“那,大将軍有危險嗎?”
宿風笑笑:“此去京城,是一場更酷烈的戰争,戰場上打仗真刀真槍,而京城中的戰争,殺人不見血。”
青艾心中有千萬個疑問,最終只問道:“大将軍今年可犯過咳疾?”
宿風搖搖頭:“偶爾咳嗽過幾聲,看來青艾的藥丸有奇效。”
青艾鼓起十二分勇氣來,垂頭避開宿風的目光,低低說道:“剛剛的話沒有說完,我、我也喜歡大将軍。”
作者有話要說: 笨小孩兒表白了~
☆、忍字功
宿風一直以為青艾又倔強又膽小,對她就得半逼迫半誘哄,沒想到青艾如此大膽,一時愣愣瞧着青艾,青艾已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他,緊閉了雙眼揚起臉,紅唇親在他臉上,宿風就覺臉上有些微熱,不防青艾又來了一口,微熱就變成了火烤。
青艾松開手,低垂了頭往後退去,聲音低如蚊吶:“若我跟着大将軍前往京城,是不是只會添亂?”
宿風沒有說話,青艾擡頭看向他,宿風猛然欺身過來,捧住她臉,含住了她的唇,笨拙得吻着,舌頭和牙齒都很忙亂,半晌松開她,瞧着她紅腫的雙唇,低低說道:“沒錯。”
青艾腦子裏一鍋粥一般,半天才明白宿風的意思,明白過來的時候,宿風已抱着她躺了下來,青艾縮在他懷中,心都快跳了出來,這可是婚前行為,要還是不要?最終決定,要,都到這時候了,為何不要?
等了半天宿風卻沒有進一步的動靜,只說聲:“我們睡一會兒。”
青艾愣怔着,想起了他似乎身有隐疾,難道還沒好嗎?宿風想的是,月信都沒來,還沒長大,就忍着吧。
這麽多年下來,宿風忍字功一流,不大一會兒睡了過去,微熱的鼻息拂在青艾臉側,提醒着青艾一切都不是夢。
宿風睡得很沉,她卻睡不着,靜靜瞧着宿風沉睡中的臉,就算有隐疾,我也認了,誰讓我喜歡他呢?就算這樣靜靜瞧着他,也覺得無比滿足。
她不是沒有聽到褚文鴛的話,可她并沒有被輕易擊退,她想着,就算千難萬險,我都要一試,因為他說喜歡我。
還是那句話,我本就一無所有,我沒什麽好怕的。
她胡思亂想着,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安伯已在帳篷外叫起,青艾慌忙爬了起來,宿風手臂一伸,将她拉了回去,抱着她道:“在武靈關等我。”
聽青艾嗯了一聲,方起身喚安伯更衣,安伯帶人擡了浴桶進來,青艾低了頭不敢看安伯,紅着臉告退走出。
出了門就看到麗妃站在門廊下,穿了隆重的宮裝,頭上挽了高髻,佩戴嵌了寶石的累絲金鳳簪,減了清麗添了華貴雍容,正倨傲瞧着青艾,繡花絲帕一掩唇,微笑對蘇芸說道:“本宮怎麽瞧她,都不象是良家子,無名無份的,就敢往男子屋裏鑽,還是如今世道變了……”
青艾瞧着她,莫名其妙來了一句:“果真是人在衣裝馬在鞍。”
麗妃臉色一變,青艾與蘇芸擦肩而過,徑直走了,身後蘇芸追了上來,笑着摟住她肩:“你這孩子,以為我要侍奉她去了,怕她瞧出咱們親近嗎?”
青艾咬了唇,蘇芸笑道:“是大将軍吩咐我去的,只在路上照應她些,不會跟着進宮,另外我想着,大概是先皇與貴太妃的事,可能需要我出來說話。”
青艾一把抓住蘇芸的手,緊張問道:“那,蘇姑姑會怎麽說?”
蘇芸笑道:“自然是大将軍讓怎麽說,我就怎麽說。”
青艾松一口氣,蘇芸捏捏她臉:“瞧瞧,還沒成親呢,就外向上了。”
青艾抱住蘇芸,吸吸鼻子道:“蘇姑姑,我舍不得……”
蘇芸戲谑道:“是舍不得大将軍吧。”
青艾搖頭:“舍不得蘇姑姑。”
蘇芸拍拍她肩:“大将軍說了什麽?”
青艾低低說道:“大将軍說,讓我在武靈關等他。”
蘇芸道:“此去京城,只怕沒個數月,大将軍脫不了身,也無暇他顧,橫豎有俞哙和月牙兒照應,青艾安心等着,跟徐郎中學針灸就是。”
青艾答應着,緊抱着蘇芸不肯放手,這時有人喊一聲啓程,蘇芸握一下青艾的手匆匆出了大門,青艾忍不住跟了出去。
宿風正站在石階上,他今日的衣飾及其考究,青色長袍下擺綴了雲紋,外罩黑色披風,仔細瞧去可見隐約的暗花,頭上戴了紫金頭冠,他和褚文鴛站在一起,正側臉和褚文鴛笑說着什麽,青艾不由想起兩年前的雪地裏,二人兩兩相望,如今的感覺依然一樣,一對璧人,天造地設。
青艾嘆口氣垂了眼眸,再擡頭時,褚文鴛上了馬車,宿風騎上閃電,竟是頭也未回,一行人漸走漸遠,直到消失不見。
月牙兒過來拉住青艾的手說道:“姐姐,回去吧。”
青艾點點頭,回去和軍醫們一起挨個察看傷員,忙碌到中午,稍事歇息對月牙兒道:“我去徐郎中的藥鋪一趟。”
月牙兒一把拉住了:“把自己累死,大将軍也回不來,該怎麽着還怎麽着。”
青艾笑說知道,起身出了西所來到街上,一閑下來滿腦子都是他,思念若野草一般瘋長,将她團團圍住快要瘋狂窒息,她只能讓自己忙碌,一刻也不得閑暇。
如今街道兩旁店鋪悉數開門,行人如織,不時有吆喝聲傳來,身旁玩耍的孩童追逐而過,一切生氣勃勃,青艾瞧着這一切,綻開了笑顏。
徐錦文的藥鋪就在眼前,青艾擡頭看着匾額上的“保和堂”三個字,不由想起許仙白娘子小青,正笑的時候,有兩個大漢走出藥鋪,徐錦文在後面相送,青艾瞧見那兩個大漢就是一愣,總覺得似曾相識。
徐錦文與客人拱拱手,招呼青艾進了後堂,居中挂着一副彩色的人體穴位圖譜,青艾之前看過《針灸甲乙經》,學得很快,徐錦文點頭:“孺子可教。”
歇息品茶的時候,青艾猛然想起來,剛剛那兩個男子讓她想起草甸上那兩個,較雍人高大健壯,膚色白一些,眼窩深陷鼻梁高聳,一笑說道:“一直覺得剛剛那兩名大漢面熟,原來是衛人。“
徐錦文臉色一變:“怎麽?青艾見過衛人?“
青艾點點頭:“是啊,在祁連山上見過兩個獵戶。”
徐錦文瞧着她:“人都言衛人兇惡,青艾怎麽看?”
青艾搖頭:“雍人衛人,不都是人嗎?”
徐錦文意外看着她:“倒難為你這孩子通透,邊境上的衛人,多年受雍人欺負,那家都有戰死沙場的,是以仇恨雍人。”
青艾想起天龍八部中的喬峰,後成為蕭峰,愣是被狹隘的民族主義,害得跳崖自盡,又想起希特勒對猶太人的屠殺,感慨說道:“以國為界,以族為界,都難免狹隘,其實,那國那族,人都有好有壞,不能一概而論。”
徐錦文笑看着她:“青艾,其實老夫也是衛人。”
青艾心中吃驚,臉上卻不動聲色,閑談歸閑談,宿風的警告猶在耳畔,徐錦文喝口茶笑道:“老夫當年,心慕中原醫學,前來拜師,老師臨終前将獨女托付,就留在了這武靈關,此生歷經多次戰争,都是雍人自相殘殺,心中十分厭惡,怎奈兒孫滿堂,回歸故土也就成了奢望。”
徐錦文沒說那兩名大漢因何前來,青艾也就不問,每日閑暇了就前來認識穴位學習針灸,宿風離開靈武關已經月餘,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青艾沉下心,夢裏都是穴位和銀針,宿風自然也會出現,躺在那兒讓她辯穴位施針,有一次下針錯了,細細的血流噴了出來,青艾驚醒過來,笑得不行。
第二日和徐錦文學習的時候,青艾腦子裏突然出現一詞“針灸銅人”,故宮博物院就有一個,青艾曾仔細看過介紹,她興奮起來,指着穴位圖對徐錦文道:“徐郎中,我們能不能做一個銅人,前後可以開合,裏面裝上髒器,注入水銀,銅人身上各處穴位打上針孔,然後塗上黃蠟,這樣學習的時候,若對了,水銀就會噴射而出,若錯了,就紮不進去。”
徐錦文兩眼放出光來,拊掌道:“妙,太秒了,若有了這針灸銅人,傳授針灸之術就容易多了。青艾怎麽想到的?”
青艾低頭道:“我昨夜夢見給一個人針灸,紮錯了,血噴了出來,夜裏再睡不着,就起來琢磨,想到了這個主意。”
徐錦文道:“青艾天生是個醫者,是以有此等絕妙的主意。我這就去銅匠鋪打聽。”
老頭說着話,蹬蹬蹬,健步如飛走了。
青艾搖頭笑笑,起身回官廨而來,此時許多傷兵都已傷愈,院中帳篷拆除,俞哙也已搬到大營,西所駐着一支隊伍,青艾和月牙兒搬入東所西廂房,月牙兒早換回女裝,青艾為方便,還是男裝示人。
進到屋中,月牙兒正拉着一位姑娘說笑,姑娘瞧見青艾進來,跑過來一把抓住她手:“果真還活着,以為蘇姑姑诓我。”
青艾瞧着她,一把抱住叫道:“秀禾?秀禾怎麽來了?”
秀禾又哭又笑:“以為青艾死了,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青艾拉她坐下說話,秀禾坐下又哭了好一會兒,方開口道:“那夜宮變,不見了貴太妃,蘇姑姑走後,我是貼身伺候的人,我想着反正也是死,不如趁亂逃跑,或許還能活命,沒想到果真能逃出生天。逃出宮後,我到安國候府做了粗使下人,那日遇見蘇姑姑,蘇姑姑說京城中不太平,讓我來投靠青艾。”
青艾笑道:“活着就好,秀禾就住在此處,我們互相照應。如今,京中誰做皇上了?”
秀禾不解道:“還是那個皇上啊。”
青艾點點頭,心想看來京中依然局勢不明,各方仍在絞着,月牙兒瞧了青艾一眼,心想,該問的你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