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加速
第二天中午,我被床鋪的起伏弄醒,睜開了眼睛。
雷歇爾從床上坐起身,就算他昨晚後來完全沉浸在魅魔本能當中,比我更加瘋狂,他也醒得比我早。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任何有常識的法師都知道,“把魅魔操到下不了床”只是凡人的意淫,難度約等于“企圖用火球術殲滅火元素”,或者說得更通俗一點,約等于肉餡面包打狗。被失控半魅魔啃了一頓的半精靈如我,還能腰不酸腿不軟地醒來,已經是天賦異凜加後天條件優厚。
我睜眼得不算晚,還來得及捕捉到雷歇爾身上未收起的迷惑。他咬牙切齒地穩住身體,捏了捏眉心,扶住額頭,似乎在拼命回憶昨晚發生了什麽。
我認識的一大群法師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會喝酒,這其中又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會把自己喝到斷片。當我偉大的、自律無比的老師在我身邊醒來,露出一副兼具宿醉與“酒後亂性第二天”的情狀,我忍不住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
我腦中天馬行空地假想另一種可能,比如跟昨夜雷歇爾提出的一樣,倘若這事兒發生在十多年前,事情會怎麽樣?雷歇爾因為某種原因陷入了此類“醉酒”,酒後亂性,跟小學徒我滾上了床……他會在第二天惱羞成怒,第一反應是殺人滅口(不是因為我睡了他,而是因為我看見了他的失誤和失态)嗎?還是說在那之前我就驚醒,并死于驚恐加喜悅帶來的突發性心髒病?
昨夜我說要與雷歇爾站在同一個高度上,但腦補高高在上的邪惡導師被一個未出師的小學徒壓在那把飛來飛去的椅子上,這場景也足以讓人血脈贲張。我腦中甚至構思出了打光和配樂,充滿了低俗大衆喜聞樂見的場景。我臉上大概露出了什麽不恰當的表情,雷歇爾餘光掃到我,那張苦大仇深的宿醉臉僵了一下,放松下來,換上一種看低等生物翻肚皮的無奈。
“您沒事吧?”我果斷先開口道,“昨天怎麽了?——如果您想說的話。”
“魔鬼的把戲。”雷歇爾聲音沙啞地說。
換成平時,我或許會為這低啞性感的聲音心猿意馬,這可是我留下的痕跡。但我看到了雷歇爾陰沉的臉色,那裏有某種不妙的信號,将我輕松與輕浮的心情一掃而空。
“您昨天從色欲主君的同調中掙脫了,用我們之前試驗出的方法。”我猜測,他沒有反駁,“但是……您需要承擔多少反噬?”
雷歇爾的眉頭皺着,除此之外臉上沒什麽表情。他轉頭看向我,昨晚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額角那對魅魔之角似乎變大了一點點。
“我們的時間變少了?”我說,“還有幾個月……”
雷歇爾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唰啦!
聽上去像黑袍被甩動展開的聲音,只是那黑袍早就被丢在了不知哪個角落。雷歇爾渾身赤裸,皮膚暴露在空氣中,在那蒼白的軀體身後,展開了一對漆黑的翅膀。
這不是龍的翅膀,要更小巧、輕薄、精致,仿佛全無重量。它們好似由陰影構成,卻又帶着股奇異的旖旎——這對翅膀看上去不适合戰鬥也不适合長久飛行,它們看上去更像裝點玩偶的情趣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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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魅魔的翅膀。
我猛地站了起來,掀開搭在我們身上的被子。被子下面,我看到一條蛇一樣細長的尾巴,泛着皮制品的啞光。雷歇爾的雙腳還沒變成蹄子,雙足與雙角,這是僅存的、他與完全體魅魔不一樣的地方。
“不該這麽快……”我倉皇地說,“按理說最後一個月才會到這種程度?”
“這就是最後一個月。”雷歇爾冷冽地說,“色欲的主君已經徹底喪失了耐心,它寧可得不償失也要盡快報複。”
“我們只剩一個月?”我難以置信道。
“不到一個月。”雷歇爾說,“一周。”
我的心一路下墜,一時間啞口無言。
你計劃好了最後一周複習完課業,考試卻提前一周開始。死線撲面而來,而我的心思,很遺憾,重點一直不在這上面。對于地獄那方面的理論知識,我每天苦學二十五小時也趕不上我老師的一根手指,而我潛意識裏總認為,他總能想出辦法,總有九成把握。
小時候我太崇拜他,逃亡時我太畏懼他,仰望中的光影讓他永遠模糊不清。到此時光芒與陰影散盡,我看着不着一縷的雷歇爾,意識到他如我一樣,并無把握。
“你該為此感恩,如果我不掙脫,昨晚我們就得一起下地獄。”雷歇爾冷聲道,“如果我們現在都找不到辦法,再過幾個月也不會改變什麽。”
那對翅膀收了起來,當他站起身,我看到他脊背上出現了對稱的花紋。這漆黑的紋路烙在蒼白的皮膚上,我冷不丁想起嬰兒鎖骨間的蛇——兩個标記,屬于兩個強大的、自以為能得到雷歇爾的存在。這讓我不太舒服,慢一拍才意識到雷歇爾的言下之意。
我訝然道:“您在安慰我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雷歇爾說。
“您在向我解釋。”我說。
“因為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雷歇爾說,“你非要把生死攸關的事情扯到這種事上嗎?”
“您非要把一切‘這種事’歸類到理性邏輯上嗎?承認您關心我,并不會讓您喪失邪惡魔王資格證。”我說,“如您所說,我現在驚慌失措也于事無補,而要是我死前有什麽心結沒解開,那我一定死不瞑目。”
雷歇爾頗為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沒贊同也沒反駁。我使用清潔咒,給他穿上幹淨的衣服,他坦然接受我的服侍,沒躲開我的吻。我看見他的嘴張開,似乎想說什麽,卻忽然停住了。
雷歇爾掙脫了我,開始施法。他動手得非常快,可停止得也很快。他翻飛的手指凍結了一兩秒,放了下來。
“回圖塔隆。”雷歇爾說。
這一次他沒和我解釋,但他的表情和命令能說明很多東西。離開之前,我知道雷歇爾在王宮與王室成員身上布置了一些隐秘的法術,用來确認他們的狀況。
真讨厭再重複這個: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們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圖塔隆,即便日夜兼程,靠近王都也在幾天之後。我們沒有進入王都,因為王都戒嚴,我能感覺到結界被再度加強。一些熟悉的力量出現在王都之內,撒羅神殿的聖騎士與聖女、法師協會或別處的法師,傳奇威壓毫不掩飾,震懾四方。
要是雷歇爾還在全盛時期,或許他能無聲無息地潛入王都。但是在轉化幾乎完成的現在,我們不能冒險進去。惶恐不安正在人群中彌漫,傳言比戒嚴傳播得更快,我們只在人群之中,便聽見了那個引發騷亂的消息。
他們說:因為黑巫師的襲擊,國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