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晚宴
圖塔隆王室舉辦了盛大的宴會,來慶祝“皇長子”後裔的歸來。
宴會的籌備工作進行了三天,第四天晚上,這場空前盛大的晚宴在王宮舉行。一時間身穿禮服的男男女女到處都是,整個圖塔隆的重要人士都彙聚在這裏,對新加入的王室成員投來各色目光。
老國王身體不佳,完成簡短的公開演講和“雷歇爾親王”的加封儀式便早早退場。他的小孫女,年輕的安吉拉公主承擔了引路與介紹人的工作,負責将來賓介紹給雷歇爾。國王陛下的開場演講中充滿了對這位“皇長子後裔”的重視之情,沒有不長眼的家夥去挑釁雷歇爾。我在拿小蛋糕時遠遠望去,雷歇爾在人群中偶爾點頭,固然神色冷淡,但看不出什麽爆發前兆。
雷歇爾顯然有個計劃,為此他願意忍受在一群傻瓜(這世上不被他認為是傻瓜的人屈指可數)當中浪費時間。我的老師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幹擾他的計劃,我看了幾眼便收回目光,暫時不擔心黑巫師一言不合大開殺戒。
既然如此,享受宴會吧!
我在華美的大廳中穿行,東張西望,看着成千上百根蠟燭把這裏點得亮如白晝。水晶燈罩與鏡子反射着燭光,人與物的影子都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光彩照得很淺。人們與舞伴一起在舞池中旋轉,宮廷樂團演奏着一支支舞曲,我在放滿各色食物的長桌邊徘徊,聽着音樂,看着舞蹈,吃得津津有味。
這可是宮廷晚宴啊!能悠閑地、不花一毛錢地躲在一邊大吃,無論作為見不得光的黑袍法師還是低調的游吟詩人,這經歷都難能可貴。
“這是圖塔隆獨有的藍角犀牛。”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惬意時光,“這位貴客想必沒有吃過吧?”
我往旁邊看,留着考究小胡子的貴族手拿紅酒,出現在了我面前。我咀嚼着嘴裏牛肉似的犀牛肉,聽他用那種花裏胡哨的貴族腔調說了一番套話,介紹自己為菲爾頓子爵,全程矜持地擡着下巴。
看上去這位貴族老爺更希望能俯視我,可惜他身高太過遺憾,很難做到這點——察覺到這點後我不動聲色地站直了。
“事實上,我的故鄉就是圖塔隆,子爵大人。”我說。
“是嗎?”菲爾頓子爵懷疑地皺了皺眉,随口道,“噢,平民也吃不到。”
這話說得不太禮貌,他看起來并不打算隐瞞對我的輕視。無論在人類國度還是精靈住所,混血都讨不得好,除非你有特別厲害的爸媽。不過,我孤兒出身,長到這麽大,對此等輕飄飄的惡意完全不在乎。我只是奇怪,菲爾頓子爵為何沖着我來,還把輕蔑表現得如此明顯。
雷歇爾沒特意介紹我,王宮裏的人把我當成他的同伴看待,我沾光住在王宮裏,赴宴服飾由王室提供,一樣十分考究。按理說,沒有哪個貴族會在王室晚宴上莫名給另一個來賓甩臉色,哪怕對方是個生面孔,只有平民的騎士小說裏才會有人無腦找麻煩呢。有很多雙眼睛看向這邊,我不确定菲爾頓子爵是不是個被推出來的馬前卒。
“今天是親王殿下的回歸之日。”菲爾頓很快轉移了話題,向雷歇爾的方向舉了舉杯,“我聽說你與那位殿下一道歸來,冒昧問一句,你們是……?”
我與我的老師看起來年齡相仿,既然對外宣稱他是“皇長子”的後輩,那便不能說我們是師生關系。我對子爵展開笑容,說:“我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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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菲爾頓子爵拖長了聲音,“真巧啊,你怎麽與那位殿下交上朋友?”
“萍水相逢,一見如故。”我正兒八經地胡扯道,“像雷歇爾殿下這樣冷淡卻善良的大好人,誰能拒絕他呢?”
我的脖子後面起了點雞皮疙瘩,可能是雷歇爾的受害者們從冥府傳來的怨念。
“呵呵,萍水相逢?”子爵陰陽怪氣地說,“雷歇爾殿下想必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他的語氣變得更加露骨,臉上的猜疑漸漸化作确定,幾乎不再掩飾自己的輕蔑。貴族老爺目光灼灼地瞪着我,仿佛确定了什麽。
這是一種準備好抓把柄的神色,他好像發現了我的身份,或者說他認為自己發現了我的身份。
無論是我還是雷歇爾,都不可能被看破真身。除了我之外,見過雷歇爾真面目的人都已經去了冥府。只要他收斂起的魔力、隐藏好氣息,哪怕用真名真臉回老家也不會露餡,天下叫雷歇爾的人多得是。我過去很崇拜雷歇爾,連他藏頭露尾的習性也學去了十成,很少有人知道“雷歇爾之刃”長着一張什麽樣的臉。何況我如今無論是臉還是氣質都和青少年時期相去甚遠,哪怕同學們複生,多半也認不出我。
那麽子爵大人“認出”了什麽呢?
我腦袋一轉,在記憶的角落中翻出點邊角料。矮胖子,小胡子,鼻孔看人的貴族,我好像是見過這麽個人。三年前,安加索城的拍賣會後,我充當內應,從有錢佬手中救走了一群奴隸。人財兩失的苦主當中,似乎就有這麽個人。
十多年來我一直在當游吟詩人,正如大衆所知,游吟詩人經常有一些兼職,比如騙子、間諜、小偷等等。跟冒險小隊合作賺外快……咳,合作行俠仗義這種事,當然符合游吟詩人職業規劃和職業道德啦。
菲爾頓子爵不是一枚他人用來試探的棋子,他只是認出了“曾經裝扮成游吟詩人劫走貴族財産的犯罪分子”。投向這裏的目光與其說充滿深意,不如說好奇居多。什麽啊,跟之前懷疑侍女時一樣,我根本把他們想得太複雜了。圖塔隆的政體挺奇怪,真正管事幹活的是議院與大臣,王族和貴族更像吉祥物。結果跟別的國家比起來,這兒的貴族和近侍簡直傻白甜。
“如果哪位殿下知道自己受到了欺瞞……”菲爾頓子爵面露威脅道,“你這‘朋友’又有多重要呢?”
我起了點游戲之心,轉眼想好了耍弄他的方法。只是不等我開口,有人打斷了我們的交談。
“至少比随随便便的讒言重要。”
我們齊齊向另一個方向轉頭,子爵急忙行禮。落在我們身上的目光暴漲,雷歇爾與那位公主向我們走來,帶來了半個大廳的注意力。
“菲爾頓卿,這裏發生了什麽?”安吉拉公主發問。
“公主殿下,我懷疑親王殿下可能受到了欺騙!”菲爾頓子爵說,狠狠瞪了我一眼,轉頭又對他們堆起笑容,“請允許我揭露這個邪惡騙子的真面目!”
安吉拉公主為難地看了看雷歇爾,見他面無表情,便點頭應允。子爵頓時胸有成竹地呵呵兩聲,說:“三年前的拍賣會上,這肮髒的半精靈夥同一群窮兇極惡的罪犯,搶走了我拍下的貨物,我不得不在第二年再次參加拍賣!他當時扮成一個游吟詩人,化名……”
我猛然想起了什麽。
“哎喲是那件事啊!”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擊掌搶答道,“那陣子我也在南方游歷,聽說有個拍賣會被搶了,事情鬧得很大呢!三十個鲛人,一百枚鲛珠,加起來一定要很多錢吧?像我這樣的游俠,當一輩子雇傭兵都賺不到,瓜分這些的買家居然只有兩個人!”
公主皺了皺眉眉頭,顯然對拍賣鲛人這種事不太喜歡。不過重點其實不在這裏,我看着子爵,希望他能意識到我的威脅之意,乖乖閉嘴。
然而我一口氣說完,說得太順溜,似乎超越了菲爾頓子爵的思考時間。他張着嘴,面露怒色,根本沒仔細想我在說什麽,只當我心虛轉移話題。
“這個肮髒的半精靈假扮游吟詩人混入了人群!”他一等我停下便趾高氣昂地說,“我清清楚楚記得這張臉!他當初還……對,他當初還化名雷歇爾!”
這就很尴尬了。
我的确心虛,但我心虛的方向跟他以為的完全不一樣。對于他指控,我能想出好幾條輕易擺脫的方法,然而在我的老師面前被戳穿行騙還拿他的名字,并且在擺出自己完全不在乎的叛逃第七年……
現在說我只是随便取了個名字還來得及嗎?
在雷歇爾玩味的目光中,我意識到說什麽都晚了。
“什麽,子爵大人是買家?”我說,“我聽說一名大商人只買走了五十枚鲛珠,難道子爵大人一個人就買走了所有鲛人和剩下的鲛珠嗎?”
“當然!”子爵渾然不覺地承認。
“您第二年又參加了拍賣吧?聽說又失竊了一枚夜明珠,真是可惜。”我又說。
“是三枚!”子爵氣急敗壞地說,“你們這群該死的強盜,偷走我整整三枚王冠夜明珠,它們價值連城!”
“大人的領地是在西郡吧?”我話鋒一轉。
不等子爵反應過來,我嘴皮子飛快地計算起了子爵領的大致年均收入與支出,說到子爵按比例獲取的供奉,鲛人、鲛珠和王冠夜明珠的市場價和拍賣價。這位子爵老爺拍下的貨物,雖然不至于付不出錢,但就像普通人拿三年的工資去買個包,絕不至于輕輕巧巧。圖塔隆的貴族權力不大,國力弱家財薄,菲爾頓子爵從哪裏弄來這麽多錢揮霍,着實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醒悟我之前在暗示什麽。圍觀的財政大臣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公主面露不滿,子爵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支支吾吾起來。我正準備再接再厲,趁熱打鐵,落水打狗,務必要讓他比我更不好過,卻見雷歇爾皺了皺眉,看起來已經耐心耗盡。
“都證據不足,到此為止吧。”他興趣缺缺地說。
“是的,是的!”子爵連忙應下,一反開頭找事的态度,擠出息事寧人的笑容來,“您自然慧眼如炬!您的友人……”
“我不會看錯人,他也不是我的朋友。”雷歇爾不客氣地說。
老師你給我點面子啊,我無奈地對他笑,在精神通道裏申請對口供,他不理我。
我這樣知道他習性的人都無言以對,更何況不知道他本性的圍觀群衆。子爵一臉癡呆,反應不過來,公主清了清嗓子,準備說點什麽緩和氣氛的話,來打破冷場。
“所以,”雷歇爾接着說,“在污蔑我的情人之前,勸你動動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