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陸靈當然不會忽視菲爾被罰下之後, 日本球員眼中所迸發出的對勝利的極致渴望。她太熟悉那種東西了。她自己身上出現過，她在過去執教的很多場比賽當中也從對手的眼中見到過。那是看到實際充滿希望之後的渴望，不是什麽海市蜃樓，不是一腔熱血的空幻想。
那就像英超保級隊看到能從榜首球隊身上扒分的可能性；那就像非洲草原上一群饑餓的鬣狗盯上了一只看上去受傷了落單了的獅子。
本傑明顯然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麽。他和派特，他們合力破解過拜仁前腰羅賓-沙夫勒的類似防守方式，那同樣是一個前腰球員聰明地利用走位和切割線路來引領的整體前場壓迫。但在那場一年零九個月前的歐冠比賽中, 派特回撤幫他解套，也要依靠雙前鋒菲爾和萊昂在前場的壓制。現在的情況是, 菲爾被罰下了，英格蘭只有哈利頂在前面；日本隊配合默契，而且人數占優。日本換上香川真司的做法，看似減少了回防的人數, 實際上卻把被動防守變為了主動防守。
日本隊的主帥看起來并不起眼，香川真司也是如此——盡管這個球員在亞洲足壇聲名顯赫，職業生涯履歷讓人尊重。香川無疑是個好球員, 在純粹的足球意識層面, 也許可以稱作大師。所以, 他才能在身體素質嚴重下滑的這個年齡, 對球隊的運轉起到關鍵作用。
哈裏發國際體育場裏開了冷氣，溫度适宜。球員們并不是在高溫下踢球，球迷們也不至于受到高溫的折磨。但本傑明确定場上每一個球員都出足了汗。而這原本應該是一場沒什麽懸念且遠不至于這麽激烈的比賽。
原本。
日本球員與日本球迷慶祝的時候, 本傑明掃了一眼看臺。
下 克 上
實際上, 本傑明一進場就看到了那三個中文字的巨大橫幅。他在學習中文, 那三個字他恰巧都認識, 而那三個字的含義，除了他恰巧理解，他還知道——那三個字所傳達的意思實質上就是字面的意思。
此外，好幾年前，本傑明讀過魯思-本尼迪克特的《菊與刀》。也許，他對日本這個國家、日本人算得上是有一點了解的。雖然他認為用西方人的邏輯思維方式與研究方法去探讨日本人的民族性，再加上這本書的寫作背景，可能可取之處不多。但仍然，能夠帶來思考。
對于本傑明而言，他不可避免地會聯想到她。他認為，她也是多重的甚至矛盾的。就像她的兩個紋身，一朵水仙花與一張黑桃國王的撲克牌，非常具有象征意義……
即将重新開球。本傑明回到了中圈。
他事實上厭惡“下 克 上”，不僅這場比賽，是任何事情。別忘了，他來自漢密爾頓家族，且他以此為豪。
派崔克思考了片刻。他知道，本也在思考，而且思考的東西可能更為繁複。不過，對派崔克來說，這個形勢其實沒那麽複雜。盡管少打一人——
這一次，英格蘭的18號沒有回撤。
他主動去了左路。這場比賽，他甚少出現的一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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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他觀察到，本傑明也在移動。
本傑明主動向香川真司靠過去，瘦小的日本球員看起來有些驚訝。
本傑明快速閃身到香川身前，然後要球。
這個舉措，非常有侵略性。
瞬間，香川被更高更壯的本傑明背身靠住。
在這一刻，英格蘭的10號似乎采用了一個中鋒的技術動作，只不過這個動作是發生在自己的後場。
本傑明面向本方的球門接到球。
佐藤龍也馬上以極快的速度沖過來，企圖在本傑明沒完全轉過身來的那一刻來搶球。
本傑明輕描淡寫地用右腳外側将球一抹，甚至沒有看自己的傳球對象——
子翔在左路邊線直接接球！
這一下，由于本傑明事先沒有任何觀察的跡象，也沒有言語上的呼應，所以香川也被騙了。
派崔克馬上要球。
子翔沒有帶球，他已經意識到，本傑明在後場吸引兩人後，自己獲得了一個小小的時間差——他決定将這個時間差延伸到派特身上。球被敲到中線附近、靠近左路的派崔克，然後子翔自己空切。
派崔克向前突去。以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
看上去，他和哈利之間隔了數重防線；然而，由于這個小小的時間差，派崔克能夠主動發起攻擊——日本隊的右側防守被派崔克幾步之間盡數破開。
哈利做了一個掩護動作，并沒有接球，派崔克把球給到已經下底的子翔。
子翔傳中，然後派崔克馬不停蹄，沖到點球點附近，右腳勁射門将的左手下角！
比分變成2：1！
“派崔克-安柏，他剛剛打進了自己在本屆世界杯上的第一粒進球！第29分鐘，英格蘭重獲領先！這個球可能是對日本的重大打擊，他們六分鐘前剛剛看到了與英格蘭抗衡的希望……”ITV的解說，聲音裏滿是驕傲。
更衣室裏，菲爾大吼了一聲，雖然他幾秒之前，已經從體育場內發出的巨大歡呼聲中猜測到了發生的事情。是的，聽聲音就像是英格蘭人發出的，而非日本人。
電視畫面上，派特正在慶祝，又是指向天空的兩個直角。菲爾努了下嘴，有點嫉妒。
是的，是的，超級安柏的進球都是給LL女士AKA英格蘭主帥的！
是的，是的，英格蘭隊裏有個莎士比亞或是愛德華八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或是，他們早他媽的知道了，還來！
“我一點也不驚訝派特又用了他的經典慶祝方式，我真的希望每場比賽都能看到他做這個……不過別忘了，這場比賽，英格蘭仍然是少打一人，時間還有不少，後面的比賽不會容易。”這是ITV的嘉賓的聲音，應該是格倫-霍德爾。菲爾想着。
陸靈觀察着場上的局勢。
這段時間，日本隊有所收斂，而英格蘭馬上控制住外圍。香川不再去找本傑明的麻煩，而是轉而退到和日本其他中場平行的位置，因此英格蘭在中圈附近可以把球傳倒起來。但日本隊似乎還沒有完全亂了陣腳。
他們的球迷，雖然剛剛受到打擊，但馬上就反彈起來，在球場裏發出了更大的的聲音。他們仿佛在用一個大腦思考。
随即，陸靈注意到，場上的這些日本球員，也仿佛在用一個大腦思考。
場上形勢是，英格蘭能圍住，可由于前場少人，滲透依然不易。
日本隊在高位壓迫被破之後，馬上轉入了緊縮防守。
而當日本拿到球權，他們總能圍繞香川真司的走位和一些短促但關鍵的觸球，把球控制住一陣。
英格蘭的人數不足以進行反搶，因此難以第一時間形成騷擾。盡管，日本隊也沒法利用這球權，形成什麽絕對的射門機會，但至少能跟十人英格蘭對峙僵持住。
上半時臨近結束，英格蘭發起中路進攻。
派崔克直接帶球切入肋部，同時雅各布前插，本傑明近端接應。
日本隊的防線看起來有些動搖。
派崔克把球傳給哈利，這時只需要後者把球控住一秒，然後給出，英格蘭就能形成非常好的進攻态勢。
然而，哈利腳下突然一滑，停球之後的第二下觸球，沒有把控好。
陸靈看到這一幕，意識到哈利可能有點累了。她馬上呼喊子翔回防。但嘈雜的球場，她的聲音根本傳不過去。子翔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從左路前插，導致現在哈利丢掉球權後，英格蘭的左側出現了真空。
香川真司接過球來。
陸靈向着左中衛哈利-馬奎爾大喊“上！上！”
右中衛格倫也在喊同樣的話。
馬奎爾遲疑了一下，因為這時佐藤龍也正在向他身後反插。
陸靈心裏叫道該死。佐藤龍也可以由格倫來協防……
馬奎爾的遲疑讓香川轉過身來，成功送出直塞。
馬奎爾處于進退不定的狀态，強行轉身去回追，結果反倒幹擾了格倫橫向補防的路線……
日本前鋒高速沖刺，拿到球之後，形成二打一的反擊。面對唯一的英格蘭後衛JT，佐藤選擇把球橫傳到另一端的鈴木優磨——
鈴木的射門被喬丹-皮克福德撲出！
但就在此時，中路突然出現的是老将香川真司！他在出球結束後後沒有停止跑動，甚至比本傑明、馬奎爾以及格倫率先到位！英格蘭的球員們顯得有些遲鈍了。
香川真司在上半時的最後時刻把球射入了空門。
英格蘭的更衣室裏，不少球員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
這個上半場過于戲劇性，沒人能想到，當然包括主教練。
英格蘭在被罰下一人之後，兩度領先但兩度被日本扳平。
人們會說英格蘭确實是有實力的，但也會說，日本堅韌非常。
“……這不是我們期待的上半時，我們犯了一些錯誤。我知道你們很累，不過別忘了，日本也一樣。用你們的眼睛去看，日本人已經到了極致！”
幾乎所有球員都擡起了頭。陸靈看到有些人的眼中閃過一些懷疑。
“我再重複一遍：第一，我現在不會換人。第二，日本隊已經到達極限！這就是我對這場比賽的判斷。你們需要的是繼續堅定地去進攻，上半時最後的那個丢球，也有意外的成分，不要再想着它。”陸靈的聲音并不大，但很篤定，充滿自信。
派崔克這時說話，“沒錯，我們可以做的更好，下半場我們會做的更好！”
隊長哈利說道：“派特說的對，我們一定會贏下這場比賽！只要我們再進一個球……”
本傑明冷靜的聲音突然響起，“十到十五分鐘，他們大概能撐這麽長時間。”本傑明說着擡眼看向主教練。
陸靈很清楚本傑明說的是什麽意思，下半時剛開始的階段，日本隊休息後體力得以回複，此時以十人猛攻并非良策。本的建議是這段時間與其進攻不如控住比賽節奏。
不過，這不是良好的pep talk，也跟她自己的想法略有不同。她接過話頭，說，“本，你當然是對的。但是我打算讓比賽結束地更快一點，讓日本人崩潰地更早一點……”
下半時的比賽開始了。
“我們發現，派崔克-安柏的位置更靠後了，而雅各布-哈丁的位置似乎變成了二前鋒。”ITV的解說喬恩-查皮恩說道，“英格蘭的陣型變成了432……”
“或者，更像423，因為喬伊-弗裏曼也在很靠前的位置，雖然是邊路。”格倫-霍德爾的聲音響起。
菲爾盯着屏幕。過了一會兒，他實在耐不住了，放下iPad，走出了更衣室，走到了球員通道口。然後，他四面張望，有個足總的工作人員看到了他，問了他的需求。半分鐘後，菲爾坐到了離教練席和替補席很近的看臺的座位上。
我們完全控制住了局面，起高球，傳中，拿下第二點。這一切，都來自缇娜……老板的布置。菲爾心想。但那個了不起的執行者是派特。
老板說的很清楚，在派特拿球的情況下，Jake沖進日本隊的核心地帶，用身體素質攪起最猛烈的風浪，讓他們的疲勞時間早點到來。
本傑明依然在被香川看管着，老板沒有再費力讓他去想辦法擺脫，而是讓派特作為組織者……
逐漸地，場面開始發生變化。
派崔克來到中圈附近拿球，最大的利好就是，日本隊哪怕用兩個人撲上來，也無法形成幹擾。
由于懼怕派崔克随時往裏突破的能力，日本現在縮得格外的深，人數優勢無法發揮了。
而縮得太深，是打不了反擊的。
本傑明觀察到，香川這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這位日本老将很顯然在快速思考一個問題，到底是繼續跟住他，還是往回撤去幫助風雨飄搖的防守？
就是現在。
本傑明突然選擇大踏步沖向禁區。
派崔克的挑傳，越過日本隊的防線，飛到前插的英格蘭10號的頭上。
身高接近六尺一寸的本傑明，極盡所能起跳。他從日本最矮的中衛遠藤航旁邊飛起，然後狠狠把球砸向球門！
日本隊的門将施密特奮力一撲……
他碰到了球，球又碰到立柱。球跟人一起落在門線前。
哈利-凱恩直接把球一腳踢進！
下半時開始8分鐘，英格蘭第三度領先！
日本瘋了。
森保一換下了中衛遠藤航，換上了一個進攻球員原口元氣，且他讓兩個邊衛大幅度壓上。
他們擁有人數優勢。
但，這不算什麽。
格倫在一次防守中，極好地控制住了身體。換一個中衛，可能會一腳解圍出邊線，但憑借上好的柔韌性，格倫在空中扭轉身體，把球直接踢到邊路，喬伊-弗裏曼的腳下。
原QPR、現效力曼城的英格蘭邊鋒，馬上加速，帶球轉瞬間越過中線。
他們投放在進攻中的兵力太多了，派崔克邊跑邊想着。
喬伊把球給到中路。球給得稍微有點靠後。但這對于派崔克來說不是問題。
跑動當中，他稍傾斜身體，右腳撤至重心之後，整體的沖刺勢頭未減。之後，他故意以較大的力量接觸橫傳過來的皮球。
在高速跑動中做出這樣的動作，對于普通球員來說不可想象，但對于派崔克來說，只需高度集中就能完成。
他的右腳将球往前一撞，然後猛地第二次加速，直接越過兩名日本後衛！
門将已經過來了，但派崔克沒有給對手反應的時間。
他直接過掉了施密特，然後把球送入空門。
56分鐘，派崔克梅開二度。英格蘭的第四球，距離英格蘭的第三球只有三分鐘的時間。
勝負已定。
被罰出場的菲爾在看臺上吼叫着跳了起來。
日本的陣型和士氣都已分崩離析，但他們依然按照主教練所說的，大舉壓上。
這基本是自殺的舉動。
本傑明又瞟了一眼“下 克 上”，目光掠過了日本隊的主教練。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在理性上，也深知結果不可改變了，他們只是還在維護尊嚴、期許奇跡。
愚蠢又赤誠。
而在本傑明面前這位上場以後就有驚豔表現的攻擊型中場，曾經入選過德甲最佳陣容，曾經被克洛普稱贊為世界上最好的球員之一，被曼聯高調引進，可惜始終未能适應英超最終返回多特蒙德的日本人，香川真司，體力恐怕早已見底。但他仍然在拼盡全力。
足球場上沒有仁慈。
雅各布一腳斷下了日本10號的球，往前給去。
派崔克沒有碰球，只是輕輕一漏，球直接落到了禁區前，哈利-凱恩的腳下。
距離球門二十碼，哈利直接選擇射門，球飛入死角。
下半時61分鐘，英格蘭隊長哈利-凱恩完成帽子戲法，英格蘭隊5：2領先日本！
英格蘭下半時的三個進球之間，只相隔不到七分鐘。
現場的英格蘭球迷陷入癫狂！
所有人都去摸哈利的頭，大聲稱贊他，為他開心，為他驕傲。派崔克和本傑明也這麽幹了。就連教練席上的鮑比和盧卡斯都瘋狂奔跑到角旗區來慶祝。
主教練顯然也很興奮。但本傑明和派崔克對視了一眼，這裏面還有其他情緒。不過，不是這場比賽也不是下場比賽要考慮的。
之後，陸靈陸續換下了派崔克、哈利以及本傑明，換上了安赫爾-戈麥斯、裏安-布魯斯特以及迪利-阿裏。
并且，英格蘭放慢了比賽節奏以節省體力。
比賽的最後時刻，利物浦前鋒裏安-布魯斯特完成了本場比賽的最後一球。
最終結果，十人作戰的英格蘭以6：2的瘋狂比分拿下了世界杯首戰的勝利，位居E組第一。上演本屆杯賽首個帽子戲法的哈利-凱恩也直接蹿到了世界杯射手榜的第一位，打入兩球的派崔克-安柏則與哥倫比亞前鋒法比奧-羅哈斯并列排在射手榜的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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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文化有很反智的一面，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在小說中其實也刻意表現過。但這個環境裏，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的閱讀量和見解很有可能會驚訝到你。本傑明和菲爾的鴻溝，不僅是出身上的，只不過操蛋的是，絕大多數情況下，這是出身帶來的。
日本足球的整體性很好，且有底蘊，但東亞足球（人種接近）尤其我們自身的未來在哪裏，大家可能都在找尋這個答案。今年夏天，韓國和日本用不同的方式打出了讓人振奮的東西，我相信未來如果中國隊進入世界杯，日韓的這些在世界杯上對非洲球隊、南美球隊、歐洲球隊取得的甚至是獲勝的經驗，值得中國教練組反複研究。但是，中日韓的足球背景、社會文化既有類似又有諸多的不同，他人的成功經驗可能很難完全借鑒。摸索出來适合自己且有持續性有希望的路徑，談何容易。
亞洲足球的話題，暫時告一段路，還有六場比賽。
評論過千了，非常感謝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