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事情他媽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菲爾往場下走的時候，嘴裏咕咕哝哝反反複複只有這麽一句話。他先前手指指向過VAR的方向，主裁并未搭理，隊友們的求情與解釋也于事無補。紅牌是既成事實，餘下的時間裏——那幾乎是整場的時間，十個英格蘭人将要面對十一個日本人也是既成事實。
球場裏的聲音很大, 菲爾聽得懂的語言與聽不懂的語言彙聚在一起，像一個迫擊炮直朝他的大腦轟來。他擡頭茫然望了一眼看臺, 噢缇安娜不在，還好她不在。他跟媽媽說，這裏炎熱，小組賽時間漫長, 等到淘汰賽再帶缇安娜來。隊裏有些隊友也是這麽叮囑家人的。以及，他們仍然對卡塔爾的安全問題有一點存疑，想再觀望觀望。但是, 缇安娜會在電視上看到爸爸在世界杯的第一場比賽裏就被罰下場了。她會哭嗎, 她會失望嗎？
僅僅7分鐘！他媽的僅僅7分鐘！還有什麽？英格蘭的球迷和媒體會怎麽怪責他？如果, 如果這場真的……菲爾不敢再想下去。對未知的恐懼在這短短的時間裏, 席卷而來，甚至蓋過了憤怒。
老板、克裏斯汀、缇娜、LL女士，管他媽的應該叫什麽, 現在, 她又會是什麽表情和心理？菲爾自始至終沒往那個方向看, 他朝着球員通道的方向走, 他只要稍微擡擡眼，就可以看到看臺上日本人的笑臉，他們的喜悅歡騰如此具有殺傷力。
“菲爾。菲爾。”
這兩聲從一片聒噪喧嚣中傳來。
是她在叫他。
菲爾這才往那邊望去。
她看着他，他們對視了一秒。她馬上回頭給了馬克一個眼神。馬克心領神會，連忙跑向快走出邊線的菲爾。
然後，就是英格蘭助教馬克-科爾森陪着吃到紅牌的菲爾-比斯利一起走進球員通道的背影。
菲爾撞開更衣室的門，鑽進了更衣室。馬克跟在他後邊，一聲不吭。但馬克拿了iPad開了電視直播，ITV的信號。
熟悉的口音、富有戲劇感的聲音、飽滿的真實的擔憂的情緒，充斥着空蕩蕩的更衣室。
“英格蘭該怎麽辦？克裏斯汀-陸該怎麽辦？這是始料未及的！在菲爾-比斯利被罰下去之前，英格蘭已經無限接近進球！現在，我們只能祈禱英格蘭的最壞時刻已經過去，我們只能相信我們的士兵們！”
突然，更衣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菲爾坐在不知道誰的更衣櫃前，拿毛巾蒙着頭，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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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跟足總官員鄧肯交換了下眼神，鄧肯遲疑了兩秒，點點頭，退了出去。
馬克的眼睛重新回到iPad上。
電視鏡頭給到英格蘭主帥，她抱胸站在邊線；然後是特寫，她的臉，她漆黑的眼睛。
很難猜測她是什麽情緒，向來如此。
陸靈掃了一眼遠端，被菲爾鏟傷的柴崎岳已經被移到場邊，正在接受隊醫的檢查和治療。
日本隊的主帥森保一暫時還沒有換人，他似乎在觀察與猶豫。不過，森保一的猶豫沒有持續太久。日本換人了。場邊，大大的“10”在第四官員手中牌子上亮起。
33歲的老将，香川真司替換受傷下場的柴崎岳（中前衛）。
英格蘭主帥皺了下眉。
剛才第一時間，她看到日本主帥拽到身邊的是中後衛昌子源。這個可能更符合人們的預測，把遠藤航放到中場，從而保證日本在防守端的人數。
但是，極短的時間內，森保一改變了原有策略。不但昌子源被按回替補席，上來的反而是攻擊型中場香川真司。
這有些反常，或者說，有些賭博。
香川哪怕年輕的時候也是身體素質單薄，而現在他的對抗更可以忽略不計，體力也不好。他的出場，是會削弱日本隊的防守的。盡管他們多打一人。
比賽恢複。
場上，英格蘭很快重新奪回控球權。十打十一，沒錯，但英格蘭依然能把球倒起來。
球到了派崔克腳下，他擡了下頭，距離球門二十碼，有起腳空間，他打門，被對方後衛彈出底線。
角球。
本傑明将球開出，前點的雅各布一蹭，但只是幹擾，球漏到後點——
哈利近距離将球碰入網窩！
比賽進行到第12分鐘，剛剛被罰下一人的英格蘭取得領先！
英格蘭在這屆世界杯上的第一個進球有如第一張紅牌，毫無征兆的，出現了。
進球者是英格蘭的隊長，哈利-凱恩！
看臺上原本陷入沉寂的英格蘭球迷頓時爆發出劇烈的歡呼聲，哈裏發國際體育場地動山搖。
英格蘭畢竟是本屆世界杯的奪冠熱門。
陸靈在場邊握了握拳，然後回身與鮑比狠狠擊了下掌。
“噢！噢！哈利，哈利-凱恩！他進球了！我不敢相信，英格蘭才被罰下去一個球員，但他們先進球了！！這也是英格蘭在本屆世界杯上的第一粒進球，來自他們的隊長哈利-凱恩！1：0，英格蘭1，日本0！！”ITV解說的聲音響徹更衣室。剛才消沉坐着的菲爾已經湊到了助教的iPad邊。進球之後，倆人各自握拳低喊了一聲。菲爾更是蹦了起來。
馬克看向菲爾，這小子好像總算松了口氣。他于是把iPad塞到菲爾手中，跟他說：“我要回到場上去了，菲爾。你好好看着。你比我更了解她，也比我更了解你的隊友，相信他們。她沒有怪你，你已經知道這個了，不是嗎？無論發生什麽，我們是一支球隊！”
菲爾捏着iPad，皺着眉看向曼徹斯特人，點了下頭。
快出更衣室時，馬克回頭，依然是濃重的曼徹斯特口音，堅韌有力，“這他媽才是第一場比賽，菲爾，別忘了我們的目标是什麽。”
陸靈慶祝完，注意力馬上回到了場上。
她的疑問仍然在。日本派上香川真司的原因是什麽？那絕對不是簡單一句，十一打十，加強進攻就可以解釋的。
以她獲取的資料來看，這位老将頂多有半場體力，可能還未必；這麽早上場的話，預計在下半時開始後15分鐘就會進入疲勞狀态。
場上，日本中圈開球。
很快，球權又被兇狠逼搶的雅各布和喬伊-弗裏曼斷下。之後英格蘭倒回後場。
香川真司開始移動了。他先是似乎要貼近本傑明，同時伸左臂招呼兩個前鋒隊友向前壓迫英格蘭的兩個中衛。
哈利-馬奎爾将球給到回撤的左後衛子翔。
此時，香川快速調整身位——并不是去逼搶子翔，而是繼續若即若離地在本傑明身側。
本傑明無法接到球；就在子翔猶疑的那一兩秒，日本的中路優勢馬上發揮出來，後排球員集體壓迫上來，限制了空間，子翔勉強向前傳球找哈利-凱恩，球出界。
日本隊重獲球權。而且，居然能夠以射門來完結這次進攻。雖然只是佐藤龍也的一腳遠射。
接下來一個回合裏，香川真司如法炮制。在本傑明身邊卡住他的接球線路。不過這一次，派崔克行動了。英格蘭的頭號球星馬上回撤到本方半場，穩妥地接球并轉移給了右路的喬伊-弗裏曼。
但喬伊的帶球路線馬上也被卡死。喬伊強突，最後的傳中球遠遠飛出另外一端的邊線。
陸靈明白了。
這是經典的前腰組織防守！
香川的上場，悄然改變了形勢。
香川真司缺乏身體對抗能力，沒法直接去一對一搶球；但是他聰明的站位，每一次都卡在了最可能讓皮球交到本傑明腳下的線路上。
這個日本人的意識已經達到極高的境界。
陸靈甚至看到，在一次防守中，香川除了自己站位卡住本傑明的接球線路外，還順便指揮了佐藤龍也，讓隊友放棄逼搶傳球不佳的哈利-馬奎爾，轉而盯防回撤接應的雅各布-哈丁！
如果說是十一對十一，那麽這個戰術可以通過一種簡單的方式破解：就是讓哈利回撤出來接後衛的球，跟派崔克合力來打破日本的第一波防守。那是建立在，前場有菲爾頂住，所以哈利可以撤出來幫助球隊推進。
但是現在前場少一人，哈利沒有太多回撤的可能，而且日本的三中衛裏總有至少一人在死死盯着英格蘭隊長。
場上，身披白色18號球衣的派崔克又一次深度回撤。這次本傑明稍微擺脫了香川的限制，閃出一點接球空間并且向隊友招手。
可是，JT選擇了向派崔克傳球。而就在這時，已經提前做出預判的香川盡全力移動過來，用腳尖一觸，改變了皮球的方向。
球滾向日本的一名中場，三竿健鬥，這位效力于西甲皇家貝蒂斯的日本人将球直接塞向格倫-米契爾身側的日本前鋒鈴木優磨。
鈴木沒有停球，把球橫敲給了佐藤龍也。這個巴西日本混血的中鋒，腳下生風，直接晃開了哈利-馬奎爾，突入禁區，把球轟入喬丹-皮克福德身後的大門！
第23分鐘，場上比分變成1:1！
對于陸靈來說，這是新的體驗。
香川真司的足球智慧非常驚人，她上一次見到這種程度的線路防守，還是2021年2月對陣納格爾斯曼的拜仁時，德國天才羅賓-沙夫勒所奉上的表演。
前腰位置的防守精髓，不在于身體對抗，而在于精确的預判和站位，并以此帶動隊友的選位，讓對手處處受制，難以出球。香川的運動能力不如沙夫勒，但是經驗上顯然比已經非常聰明的沙夫勒還要更勝一籌。
另外就是那張該死的紅牌。
菲爾的那個動作，陸靈當時看得一清二楚。在英超，絕大多數情況下，那最多就是個黃牌動作；在歐冠，被直紅的概率也不大。但仍然，嚴格的裁判可以認為那是個紅牌動作。确實是運氣不好。她在發布會上譏諷的預祝日本人好運，沒想到祝福對了。
菲爾-比斯利是個霸道生猛的英格蘭人沒錯，但他不是個蠢家夥，從來都不是。作為前鋒，他有非常狡詐的一面。在有些比賽裏，他甚至會故意試探裁判的尺度以利用自己的身體對抗優勢幫助球隊取得勝利。今天，那小子還沒來得及玩這招，就下去了。當然，也跟他今天異常興奮有關，動作确實大了一些，沒控制住……
陸靈不打算怪他，如果之後有媒體和球迷炮轟他，她也會站在他這邊。
但首先，她得贏球。平局，是遠遠不夠的。盡管是十打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