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後宮詞-2
胡亂披着衣服走到前室, 皇帝身邊的三公公站在茶桌邊,雙手疊在身前,梗着脖子昂着頭一臉倨傲地斜睨她。
“鄭美人聽谕。”語氣不陰不陽間帶着幾分幸災樂禍。
她立即搜尋鄭妤的記憶, 以往對這個三公公不錯, 甚至最初兩次得知皇帝行蹤的消息, 就是塞銀子從他那裏買來的。自從晉了美人, 得皇帝恩寵,她對三公公不薄, 三公公也是巴結着好話說得最多。
這不過一夜之間,前恭後倨轉變也太快了。
“鄭美人——”瞪着眼珠子咬着字。
芬芬拉了她一下,她才跪下聽谕。
三公公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口谕,鄭美人不守宮規, 無視尊卑,以下犯上, 罰入自省院思過。”
唐小詩懵了。
若說不守宮規,她替鄭妤認下,畢竟多次主動媚惑皇帝,算是不守規矩。但是無視尊卑、以下犯上, 她想破腦袋也沒有從鄭妤的記憶中搜索到。
“三公公, 我這是不尊誰,犯了誰?”
三公公冷嗤一笑,白了她一眼。“陛下真是聖明睿智,就知你是不知錯的。陛下說了, 去自省院好好反省。”招手讓身後兩個內侍将人帶走。
“等等, 好歹讓我收拾幾件換洗衣物。”
“嗯!”重重的鼻音,趾高氣揚地走到在茶桌邊坐下, 招手讓宮婢伺候茶水。
她冷冷掃了眼他不可一世的模樣,心中好奇,雖說宮中人都是見風使舵的高手,皇帝身邊人更勝一籌,但越是如此不更該八面玲珑嗎?至少表面上客氣,畢竟誰都不知道明個兒是不是就高升了。這個三公公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
她叫過芬芬到內室收拾東西,低聲詢問:她什麽時候做了以下犯上的事。芬芬認真的想了想,搖頭道:“奴婢不記得娘子做過什麽出格的事。”
皇帝已經兩個月不過來了,總不至于忽然無緣無故給她安個莫須有的罪名,皇帝沒有那麽閑。
Advertisement
難道是還沒有完全繼承鄭妤的記憶,有被遺忘的?還是鄭妤做過的自己也忘了?
反正現在想這些也沒有什麽用。
皇帝如今下了這樣的口谕,那就是對她厭煩了。自己本就沒有任何依靠,如今失寵,又只是一個小小的美人,沒有任何的話語權。還是莫要掙紮了,否則惹毛了皇帝,一杯鸩酒賜下來,死了都沒人埋。
先安分守己去自省院,畢竟賴活着總比找死強。
簡單地收拾幾樣東西,便帶着貼身伺候的芬芬去了自省院。
冷冷清清的宮苑,一陣秋風吹過幾片黃葉飄落。
她坐在石階上望着居室前的幾株金菊發呆。腦子裏又琢磨起鄭妤到底怎麽會被狗皇帝給安了這麽個罪名。
鄭妤因為出身低微,素來還算守規矩,也沒有恃寵而驕,怎麽就不分尊卑、以下犯上了?
想來想去想不通。
想得腦子疼也想不起來鄭妤做過什麽,她嘆了聲,不去想這個,還是想想怎麽能夠離開皇宮。
畢竟這自省院——看着遠處奔過來的女人——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又來個新的,咯咯咯,你們瞧這麽年輕就進來了,咯咯咯……”一個發髻松散,瘋瘋癫癫的女人跑到跟前指着她一個勁傻樂。旁邊跟過來的兩個宮婢一臉難堪。
“娘子好,以後咱們就是鄰居了,坐。”她拍了拍身邊的石階。
瘋娘子呵呵傻笑:“你怎麽進來了?得過陛下寵幸嗎?什麽位分,生了皇子公主沒……”也不坐,直接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襦裙一連串問了十幾個問題。
唐小詩聽到後面都不知道她前面問的是啥了。
瘋娘子忽然一屁股坐在石階下青石上,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她感到莫名其妙,情緒波動也太大了。立即詢問的看向兩個宮婢,兩宮婢冷眼看着瘋娘子哭,既不上前拉起來,也不勸說。想必是已經習慣了瘋娘子這般情緒失控。
她忍不住問:“你家娘子是哪位?”
“惠妃娘娘。”
她聽說過惠妃,多年前因為生下一對死’胎被批為不詳之身,受狗皇帝冷落,罰入自省院,倒是保留其妃位。她剛入宮時聽人說,當時病重快不行了,她以為已經病終了,原來還活着。
她起身去扶惠妃:“娘娘哭什麽?”
惠妃猛然一把推開她,又哈哈大笑起來,從地上爬起,傻笑着轉身跑開,口中不斷吆喝:“又來了個新的,又來了新的。”
被惠妃這麽一吆喝,剛過晌午她的房中就前後腳來了人,一位二十一二年紀,一位二十七八。兩人均未戴珠釵,未施粉黛,面色稍暗,但五官端正,是上等容姿,若是略作打扮,可以碾壓一衆娘子。
兩人神志正常,進門後與她相互客氣認識,熟悉後還熱心的告訴她自省院的情況。以前住的嫔妃多,但大部分是先皇的妃子,前兩年被放出去為先帝守陵。
現在只有她們三人,加上唐小詩便是四人。本來還有兩位,一位年頭病終了,一位前幾個月失足從後園假山上摔下來磕到腦袋當場死了。
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話中,知這兩人所犯的事。年紀大的是狗皇帝曾經最寵愛的賢妃,因為家族獲罪,自己也跟着被貶為庶人罰沒在此,人稱郭娘子,早年生有一位公主。
年輕的是王美人,是在争寵中被其他妃嫔陷害,沖撞了太後而罰到此處。
“鄭美人,你是因何緣由?”
“陛下說是不守宮規、不分尊卑、以下犯上。”
“這是重罪!”王美人道,“你是得罪了哪個宮裏娘娘?”
“我也想知道。”
兩人不解看着她。
“這罪名來的莫名其妙,估計陛下有了新歡覺得我礙事,随便找個借口打發的吧!”她想不出還能夠有什麽緣由。
與二人閑聊了半天,她發現這二人竟然沒有想出自省院的心思。
郭娘子是因家族獲罪,父輩兄弟皆亡,自知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複寵,與其出去被人指着唾罵,連累女兒,不如就留在這裏。雖然不能與女兒相見,至少能從內侍口中得知女兒情況,便知足了。
王美人則是看透了這後宮內争寵的手段卑劣肮髒,自己同時進宮的兩位好友皆因此喪了性命,所以她只想安安穩穩的活着,最好是将來某天被放出宮去,重新嫁人。
待郭娘子和王美人離開後,她繞着自省院轉了一圈,看似閑來賞景,實際是熟悉環境,順便想着怎麽能夠逃出宮去。
自省院條件艱苦,粗茶淡飯,聽說冬天連個暖爐都沒有,可不是适合養老的地。
鄭妤無父無母,唯一疼她的教習姑姑也因年歲大去年被放回鄉了。一人了無牽挂也就無所畏懼。只要能出宮,她重操舊業做首飾設計也比在這兒強。
轉了一圈,高牆深院,連個狗洞都沒有。就算是出了這自省院門,又怎麽出得了皇宮。
不禁一陣悵惘。
讓她穿進《後宮詞》裏,就是讓她來體驗一把冷宮的寂寥和悲苦的?
根據以前的經驗,只要和詩詞男主斷了關系,就會被老天提溜走人。這首詩的男主毫無疑問是狗皇帝,她現在和狗皇帝也算是無瓜葛了,也該穿走了。可她明明是剛穿過來什麽都沒做。
或者她和狗皇帝還沒有斷得徹底?
還是這個經驗在此處行不通?
入夜後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反複想着離開這兒的問題,想着想着睡着了。
接下來,每天都是無聊到發黴。而其他三人看起來似乎并不無聊。郭娘子會給女兒縫制衣服、做鞋子,雖然這些東西她不會讓內侍送給女兒,只是為了心裏一點寄托,但至少有事情做。
王美人喜歡擺弄花草,每日不是插花,就是制作香粉,一整天都不覺得悶,看來是找到調節的方法了。
惠妃瘋瘋傻傻,都不知道什麽叫悶,反而是精力最充沛,最“忙”的人。
她閑着實在無事就畫幾張首飾圖樣,偶爾設計一下新潮的襦裙。或者跳段舞舒舒筋骨,若是有琴,撫琴幾首就更好了。
小半個月就這麽平平靜靜過去,似乎自省院就是被世人遺忘的角落一般,沒有人來,也聽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
這夜,她正夢中睡得香甜,忽然有人一聲大喊将她從夢中驚醒。
她大喘息兩口緩過神,芬芬捂着口鼻從外間沖進來,內室外一片火光。
“怎麽回事?”她慌忙披衣穿鞋下榻。
“娘子,咱們的居室走水了,快走。”抓着她朝外拽。
“走水?”她驚慌跑到外間,帷幔、字畫、書籍、房梁已經燒了起來,幸而火勢不算大。
她反手抓着芬芬朝門沖去,拉了幾下打不開,透過門縫借着火光發現房門從外面鎖上。
“怎麽會這樣?”芬芬驚恐叫道,着急地拍着門,沖外面大喊。
她轉身朝窗戶奔去,兩側的窗戶被人從外面封死,根本打不開。她又跑進兩邊內室,內室的窗戶不是被人從外堵死就是被落鎖,也無法打開。
“娘子,這可怎麽辦?”芬芬大哭起來,“咱們是要被活活燒死。”
“燒不死……”被煙嗆得狠狠咳了幾聲——會被嗆死,會窒息。
火勢越來越大,屋內的濃煙越來越重,呼吸已經困難,眼睛也幹澀難受,不住想流淚。肌膚能夠明顯感受到灼烤。
“救命——”芬芬拍着門沖外面喊,聲音被嗆回喉嚨裏。
她脫掉外衣,用力撕扯成塊,提過茶壺打濕,紮在頭上捂住口鼻,并塞一塊給芬芬。
“娘子,怎麽辦?沒人來救我們。”害怕着急直跺腳。
“自救。”轉身提起居室內的胡凳朝一扇窗戶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