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節婦吟-10
姚家人面面相觑,最後依次在絹帛上簽字。
唐小詩望着絹帛須臾,最終落筆寫下姚苕二字,放下筆,忽覺心中輕松,但是這種輕松的感覺很奇怪,她卻說不出來奇怪在哪裏。
将絹帛上的內容再次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不自覺朝武奉望去,他目光沒有平日的陰冷,含着幾分哀怨。
接觸到她的視線,他的目光瞬間變得溫柔,唐小詩一瞬間覺得很熟悉,慢慢回想起,這種溫柔含情的目光是當年他與姚苕剛成親的時候的目光。後來溫柔漸漸淡了,目光再也沒有深情款款,逐漸趨于平常,慢慢冰冷。
她心中幾分感慨,曾經他與姚苕也是相敬如賓的一對佳人,最後卻變成了怨偶,再深的感情也經不起一次次地摧殘。不懂得珍惜,必然會失去。
将放妻書慢慢的折起來,阿蘭捧來一個小木盒,她将絹帛放進去。
事情已畢,兩家人沒有任何可談,一方要走一方不留。
唐小詩攙扶姚母随着姚家人踏出武宅大門,上了馬車。姚明府和兩位郎君上馬後正準備啓程,武奉忽然沖出宅門,奔到馬車邊。
“苕兒,我還有些話想與你說。”三分低聲下氣。
唐小詩朝車窗外看了眼,他目光乞求,受傷的手抓着車窗上,再次喚了聲:“苕兒。”
她猶豫了下,最後冷淡道:“我不想聽了。”放下簾子,吩咐車夫趕車。
姚家的車馬緩緩地從武宅門前離去,武奉愣站在原處許久,直到車馬轉角不見,他還直直地站着、望着。
“苕兒。”他低低喚了聲,身側的拳頭越攥越緊,猛然咳了幾聲,胸口一陣錐痛,身子也弓起。小厮瞧見,立即奔到跟前攙扶:“郎君,回去休息吧。”
他推開小厮,側頭望着武宅的大門,愣站了許久,腦海中想到當年他迎娶姚苕進門時候的場景。
他一步步走進宅門,走回自己的院子,走進當初他們新婚時的喜房,一切都不再是四年前的模樣。
他獨自坐在床邊,望着房間的一切,最後望向身側,此時空空,再無那個一身喜服嬌羞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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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摸了下薄褥,掌心涼涼。
柳氏端着茶水進來,見他失魂落魄未敢打擾,放下茶水退了出去。
他望着柳氏出門,對着房門發呆了許久,最後自嘲冷笑一聲,一滴淚卻從眼角滾落。
唐小詩回到姚宅後,聽了姚父姚母一番勸慰後回了房間,其實她并不需要什麽勸慰,她自己心裏頭都想的明白,而且和離是她期盼的,有何失落可言?
命阿蘭将放妻書收起,她好似解脫,一身輕松,心情也大好,讓阿芝取琴,在後園水廊中彈上一曲。
阿蘭和阿芝聞曲相互看了眼,一臉好奇。待姚苕一曲彈完,阿蘭開口問:“娘子彈的這是什麽曲子,曲調好生特別。”
唐小詩笑了下,能不特別嗎,這是她現實世界中的曲子,風格與當下流行的曲風迥然不同。
她随意撥動幾下琴弦道:“《別君天》我從一本樂譜上學來的。”
“這曲調如此歡快,可見娘子現在心情多好。”阿芝端杯茶遞到她手邊,“以後娘子便可像往日一般,彈琴、書畫,做做女紅,逍遙自在了。”
在家的日子自然最自在的,姚苕應該已經兩三年都沒有這般自在過了,記憶中都是吵吵鬧鬧,哭哭啼啼。武奉的好,早就消磨殆盡了。
“秦郎君來了。”阿蘭道。
唐小詩望過去,秦致一身花青色長衫,折扇擋在額前遮着熾熱的陽光,面帶深深笑意步履輕松走來。
“秦六兄。”她起身相迎。
秦致走進水榭,看了眼琴笑道:“剛剛在園外聽到琴聲,猜想必然是姚妹妹你在撫琴。”
“為何就是我?”兩人在席上坐下。
“曲調告訴我的。”
唐小詩笑了下,也的确。雖然對于她來說和離是解脫,是值得慶祝的好事,但是對于姚家人來說這并不是值得多麽高興的事,他們應該心中都在為她的将來嫁人愁苦打算。
“好聽嗎?”
“當然,如此歡快別致的曲子,聽來頓覺心情舒暢,即便是有煩心愁悶之事,也能驅散幾分。”
唐小詩調皮地問:“有這功效?”
“嗯!”秦致認真點頭,笑道,“若是有幸,能夠再聽一曲就好了。”
唐小詩歪頭想了下,拍了拍雙膝道:“今個兒我心情好,就再彈一首給你聽聽。”起身走到琴臺後。
“準備彈哪首曲子?”
“彈一首你從沒聽過的。”說完先試着彈了幾個音,然後流暢地彈一首同樣歡脫的曲子。
秦致單肘撐在矮桌上,以拳托腮,望着面前女子認真模樣,一舉一動,一颦一笑,即便是一個眨眼都那麽的讓他心動。
原來一個人發自內心的笑可以這般的讓人着迷。
曲調如同歡快的黃鹂枝頭鳴唱,如同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在田間追逐嬉戲,如同一位妙齡少女聽到有趣的事情咯咯的笑聲。
他靜靜的看的入迷,聽得入迷,直到唐小詩一曲彈完,他還沒有從自己沉醉的神思中回過神。
唐小詩見面前人神情發呆,雙目空洞,自嘲笑了聲:“秦六兄,莫不是我的曲子太不堪入耳,都把你催眠昏昏欲睡了?”
秦致回神,立即擺手:“我可不是要睡模樣,是陶醉其中。”
陶醉于曲,更陶醉于人。
道觀初見,殿外雨大,他只想與她說說話解解悶,她提防警惕的模樣倒是很惹人疼。得知她是姚家女,是小時候那個被他捉弄的乖巧小丫頭,心中莫名生出一種不該有的情愫。
當得知她在武家生活艱難,被武家人欺’辱’虐’待,他心疼憐愛,明知她是有夫之婦,還是忍不住的想要見她、護着她。甚至有那麽一瞬他是希望她與武奉和離的。
他知道不該有這樣的心思,逼迫自己生生的掐斷,心中卻放不下這麽明豔溫婉的人。
那日得知她又遭遇不幸,他沖動的去闖武宅帶她走,他是真的想帶她走,帶她永遠離開武家。
只是他沒想到原來她早有與武奉和離之意,他內心欣喜若狂。
如今她只是姚家的娘子,他也終是有了希望。
“姚妹妹,我想常常過來聽你彈琴。”
“常常過來?你不用科考了?秦三叔又要教訓你了。”上次闖進武宅帶她離開,回府後被秦父狠狠教訓了一頓,責他魯莽沖動傷了三家人體面,損了她的清譽,被罰面壁禁足,要求安心讀書,不許随便外出。
翌日秦父還親自登門與姚父姚母賠禮,估計這會兒秦父對他的氣都沒消呢,以後再不好好讀書免不了又要被責罰。
秦致咧嘴嘿嘿笑道:“不妨礙,勞逸結合,而且我是來姚宅,父親不會見怪。”
“話雖如此,但是科舉對你來說是大事。”
“可你對我來說也是大事。”
唐小詩愣怔看着他,秦致意識到自己一時嘴快把心裏所想脫口而出,尴尬的呵呵傻笑幾聲,強行解釋:“失言。”
唐小詩配合的笑着點頭,失不失言,以為她聽不出來?心裏卻甜甜的。
被這樣一位陽光帥氣,又偶爾風趣頑皮的人喜歡,感覺真不錯。
不過彼此相交不深,她還是要多了解才行。
“聽說城南荷園的荷花都開了,你有空嗎,一起去賞荷。”
“有空,每天都有空。”秦致樂意之至。
她偷笑了下:“那我們就約在五日後如何?”
“好!到時我來接你。”
……
次年,又是夏日荷花盛開。荷園中,唐小詩站在水亭中伸手撫着亭邊一朵粉色花苞。
秦致手中折扇幫她扇着風,可憐巴巴的問:“姚妹妹,你到底答不答應?”
唐小詩笑而不答。
“你再不開口,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明天我就讓人把聘禮送到姚宅去。”
唐小詩回頭看他,臉色沉下來,嚴肅的道:“我有一個問題,你必須誠懇地回答我。”
“什麽問題,我絕對誠心誠意相答。”
唐小詩瞥了眼一旁木凳上不知誰人丟的蓮蓬,認真問:“如果我真的不能生育子嗣怎麽辦?”
秦致愣了下,繼而笑着長長舒了口氣,看着唐小詩剛剛嚴肅的神情他以為是多麽嚴重的問題,原來是關于子嗣問題。
自他有娶姚苕念頭的開始,父親母親就已經和他說過這個事情,讓他必須認真考慮,畢竟子嗣是大事。雖然他認為姚苕和武奉四年來沒有子嗣是武奉的問題,但是誰都不能十成十的确定,也可能是姚苕的原因。
他已經考慮了這麽長時間,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我阿兄已有兩個兒子,秦家不是非要我來延續香火,阿耶阿娘也都應允此事。若是你喜歡孩子,到時可以過繼子嗣。”
唐小詩望着他回答的輕松卻堅定,不是臨時決定,而是經過深思熟慮。
“子嗣是大事。”
“于我而言你才是大事。”
“少貧嘴。”唐小詩轉身朝亭外走。
秦致跟上去解釋:“肺腑之言,可不是貧嘴哄你開心。”并追着問,“你倒是答應不答應?”
唐小詩走到岸邊,昂首看他調皮笑道:“你明日把聘禮送到姚府,你就知道我答不答應了。”說完背着手邁着歡快步子離開。
秦致霍地笑了,繼而笑得很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