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與水(4)
? 顧雲筝不由奇怪,擡手拍拍春桃的臉,“這是什麽反應?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春桃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讷讷地道:“原來您不知道啊……連說過好幾個月的事,奴婢還以為您怎麽也能記得的。”
顧雲筝無奈地笑了笑,“是不記得了,你說來聽聽。”
春桃一面幫顧雲筝系好春衫的盤扣一面低聲道:“前年入冬,皇上下令,将錦衣衛從指揮使到千戶、旗手衛全部革職查辦,金吾衛的情形也如此。幾日之後,皇上下令,這些人斬立決,并且廢除了錦衣衛。”
顧雲筝滿目震驚。穿戴整齊之後,她倚在美人榻上,細細思量。在別院聽到的,從春桃口裏聽說的,都盤旋在腦海。
她不大相信祁連城真的被處決了。
雲家滿門抄斬之前,祁連城明知皇上決心鏟除雲家,還在暗中查尋原由,定能料到他會因此被皇上忌憚。再者,那時錦衣衛是太後的錦衣衛,并非皇上親信,皇上不能将太後怎樣,卻能剪掉太後的羽翼。祁連城幾年來一直處在風口浪尖上,應該會早有準備。
她又想到了前兩日聽春桃說的關于雲家的事:
她在那一場大火中喪生之後,皇上聽了經過,勃然大怒。而禦林軍與五城兵馬司過了三日就禀明皇上,說蕭讓、雲笛、唯揚、四奶奶都已找到,當場處決——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卻說得有鼻子有眼,分明是欺上瞞下,怕皇上餘怒未消,以他們辦事不力為由數罪并罰再開殺戒。
雲家的事能夠如此,祁連城為何不能逃生?
先帝在位三十幾年,一直重用錦衣衛,錦衣衛的人手早已遍布各地。
那些人精通暗殺、追蹤、探秘,自來讓人覺得神出鬼沒,他們所在的衙門被廢除,難道還會真的安守本分麽?
而在別院遇到的那男子,應該不是閑來談論舊事的性情,他與手下談起錦衣衛,恐怕是因為與潛藏在暗中的錦衣衛有了交集。
只能是這樣,前後所聽聞的才說得通。
她想不通的是,元熹帝為何連番暴虐行事。接二連三的殺戮,皆非戰事引起。長此以往,元熹帝遲早會引起臣子百姓的公憤,而天下怕是會陷入風雨飄搖,甚至于皇位難保。
不過,這倒也是她喜聞樂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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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個男子,早就反了這昏君了。
春桃奉上一杯熱茶,幾樣點心,顧雲筝斂起思緒,指了指一旁的錦杌,“坐吧,與我說說話。侯爺不是還有三房妾室麽?跟我說說她們的出身、秉性。”
霍天北回京後,入五軍都督府任左都督。顧家與霍家他與顧家這門親事,是在前年冬季定下來的。去年春日,她嫁入侯府。
嫁進來的前三天,聽仆婦們私下議論時的話音兒,兩個人倒也算是正常,不親近,卻也不是相看生厭。回門時霍天北也是神色溫和。
回門之後,三房妾室也先後進門。從那之後,霍天北再沒進內宅,住在東院忙于公務,甚至在妾室進門後,也沒回正房喝她們敬的茶。
顧雲筝則從正房搬到了含清閣,每日潛心習武。
成婚一個月後,西域內部又起暴亂,那時的樊總督奉聖命率兵平亂,卻出師不利連吃敗仗。皇上只得又讓霍天北返回西域平亂。
霍天北一走就是一年。
他快回來了,如果繼續獨住在東院還好,如果回到內宅,那三個妾室少不得會出幺蛾子,她要事先做些準備。
春桃早就盼着顧雲筝能關心身邊諸事,此刻依言落座,娓娓道來:“穆姨娘本是太夫人房裏的大丫鬟,安姨娘是南疆巨賈之女,秦姨娘是秦閣老膝下庶女。”
聽到這裏,顧雲筝不由挑眉,“秦閣老膝下庶女?那不就是太夫人的侄女麽?”
春桃點頭,“是啊。秦姨娘及笄後生過一場大病,将養了三年才見好,痊愈後已經十九歲了,便是容貌再出挑,因着庶出還有那場大病,一般的人家都不願意娶,怕是個命薄的。後來,是太夫人做主讓她進門服侍侯爺。”
太夫人本就是秦家庶女,做妾多年後扶正,如今又将兄長膝下庶女弄進了霍家做妾……顧雲筝若有所思地笑了。
春桃又道:“侯爺雖然性情有些奇怪的地方,卻是生得罕見的俊美,等回到府裏,那三位姨娘不見還好,見了侯爺,怕是會拼死拼活往侯爺身邊湊。”
生得罕見的俊美——聽到這句話,顧雲筝腦海裏莫名浮現出在別院看到的男子的容顏。霍天北就算是生得一表人才,也比不得那男子吧。說起來,雲家男子也是個個風流倜傥。可是俊美到別院男子那種地步的,她從沒見過——那簡直就是禍國殃民的材料。
顧雲筝以手托腮,躊躇片刻,還是問道:“依你這個旁觀的看,我與侯爺成親的前三天,我有沒有失禮的地方?侯爺有沒有反常的舉動?還有別人,你想想有沒有反常之處。”
春桃認真思索之後才回道:“自拜堂到第二日一早都很正常,夜間是侯爺喚人服侍您沐浴的。一大早,楊媽媽過來收床上的喜帕,好像有些驚訝似的,那樣子,好像是沒料到您與侯爺……”畢竟是十幾歲的少女,說起這些來,很是不自在。
顧雲筝面上平靜,心卻漏跳了半拍。這倒好,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卻已經是貨真價實的一個小少婦了。她忍不住用指節撓了撓額角,可也只能接受,不然還能怎樣?
“那天您與侯爺去問安、敬茶、認親,都沒什麽不妥之處。只是侯爺不喚太夫人為母親,沒外人在場只喚太夫人,有外人就避免與太夫人說話。”
這一點倒是不難理解。她這占據着別人身體的,見到原主父母都是勉為其難地喚聲爹娘,對于一個男子來說,半道添了個繼母,而且那繼母還是以前卑躬屈膝的妾室……能用尊稱才怪。
春桃繼續道:“再有別的,奴婢就不清楚了,您與侯爺私下說過什麽話,誰也不得而知。但是我想着,您或是侯爺應該是說過什麽,侯爺才住了三天之後就去了東院常住。”
莫不是私下達成了什麽共識?顧雲筝想象不出,只能問春桃:“太太對這門婚事是什麽看法?”又怕春桃覺出自己的言語太奇怪,還是強調一點,“就是以你的角度看。”
“太太喜歡錢財,能攀上定遠侯府,當然是興高采烈的——財路算是打開了,她恐怕做夢都會笑醒。”春桃實在是沒辦法尊重顧太太,也不怕顧雲筝知道,直言不諱,“您出嫁之前,她每日手舞足蹈的,得了閑就關起門來交待您。”語聲頓了頓,問道,“太太那時都跟您說什麽了?”
顧雲筝一臉無辜,“不記得了。”
春桃直冒冷汗,“那、那也是沒法子的事。”
主仆兩個又閑話多時,顧雲筝對霍府和自己現在的情況有了個大概的了解,随後開始辦正事,讓春桃去顧家走了一趟,請顧豐撥兩個踏實本分的小厮給她,日後需要人手出去跑跑腿辦些雜事。
春桃入夜方回,複述了顧豐的回話,說是會用心挑選,這一兩日就讓人過來見她。
顧雲筝心內稍安。
第二日下午,太夫人房裏的楊媽媽過來了,歡歡喜喜地道:“太夫人剛得了一批上好的衣料,命奴婢來請四夫人過去看看,親自挑選一些。太夫人一心記挂着四夫人,還請您受累走這一趟。”
同在一屋檐下,又不想再關起門來過日子,少不得與霍家人打交道,楊媽媽的話又說得客客氣氣,顧雲筝不好推辭,也就應下來,去了太夫人房裏。
太夫人此刻站在房裏的長方桌案前,看着各色上好衣料。聽聞顧雲筝進門,笑着對她招一招手,“快過來看看。你模樣特別清麗,穿素雅的顏色最是出挑,這些料子倒是有不少适合你的。”
顧雲筝上前行禮,之後笑道:“多謝太夫人記挂。”視線掃過一匹匹绫羅綢緞,果然不乏顏色素淨雅致的。
太夫人笑着将一些衣料拿起,在顧雲筝身上比量着,“顏色素淨的都拿回去,顏色鮮豔的也好歹選幾樣做成衣衫,穿戴時施些脂粉就好。”語聲一頓,又道,“等你身子好利落了,少不得陪着我出去串串門,衣飾也要換着花樣穿。”
聽這話的意思,是想和她歡歡喜喜地做婆媳?顧雲筝乖順地笑道:“全由太夫人做主就是。”
太夫人點頭,很滿意她這樣的态度,又問起衣食起居有沒有不合心的,認真拉起了家常。
顧雲筝順勢提起命婦進宮給太後、皇後請安的事。
太夫人笑道:“自前年冬季,內命婦外命婦就都不需去宮裏請安了,聽說是皇上的意思,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兩人正說着話,外院的小厮跑來通禀:“太夫人,四夫人,侯爺回來了!”
“是麽?”太夫人笑眯眯的,攜了顧雲筝的手,“正好,你随我去迎一迎他。”
顧雲筝這才知道太夫人真正的用意,很是不解。太夫人是擺明了想要她與霍天北不再各過各的日子,對她的轉變完全是喜聞樂見。而她也要當面與霍天北說說搬出去過的事,也就随着太夫人出門。
出了院落,就看到了迎面而來的男子,穿着大紅官服,身形颀長,步履如風。
顧雲筝擡眼打量他容顏的時候,身形一震。
讓人驚豔的容顏,清冷沉郁的眼神。
這男子居然是她在別院見到的那人。
她腦子亂成了一團麻。
怎麽會呢?
他早就返回了京城,卻隐瞞行蹤,不去面聖述職,可是欺君之罪。
不會的,不是霍天北,一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