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遂4
遂4
民濟醫院是溪市最大的私立醫院,國際部主打高端醫療,設施齊全、醫資力量強大,服務周到細致,是民濟的一張名片。
私立醫生收入高,工作強度也比不上公立三甲,左立當初進來經過了嚴格的考核和面試。左立就職于的運動醫學科是民濟新籌建的專業科室,和傳統骨科相比,更注重運動損傷的修複,也是康複的提前介入。門診挂號費不菲,選擇來民濟醫院國際部看運動醫學科的人,大多非富即貴,由于其保密性極高,也是很多明星的首選。
對于左立來說,民濟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待遇方面。不僅是收入方面,也包括其他一些微妙的地方。左立省醫大畢業,算是出身名校,又在附二院的王牌科室待了超過三年,算經驗豐富、見多識廣。離職前他已經轉正,頂着附二院骨科醫生的名頭來的,又有行業專家柏春陽的推薦信,小道消息還傳說他是中心醫院林副院長的女婿。大家都覺得左立來頭不小,對他很是和善。
對于那些背地裏的議論,左立當做不知道,別人旁敲側擊地問起,他也只是微笑。雖然公立三甲是更好的平臺,他可以接觸到更多的病例、更頂尖的專家和最前沿的技術,但從專業方面講,民濟更适合他。他碩士期間的研究方向就是運動醫學,只是溪市大多數公立醫院沒有這個細分科室。他在骨科待了這麽久,也有一些別的醫生沒有的天然優勢。行業內一直存在康複科醫生嫌棄骨科醫生不懂康複、骨科醫生嫌棄康複醫生不懂骨科的情況。左立對前後環節均有涉獵研究,可以更全面地考慮治療方案,打通前後端學科壁壘,很是适合這一份工作。
周三下午是左立的門診日,為提供更專業的服務,提升患者的就醫體驗,民濟國際部門診,每位醫生下午只排20個號。左立在診室坐定,喝一口水潤潤嗓,打開叫號系統。
叫了兩三個號之後,左立埋頭打病歷,随手按了叫號機。他聽到叫無聊的機械女聲叫出令人驚訝的名字:請四號覃望山到運動醫學科05診室就診。
左立不敢置信,複又按了一下,同時查看電腦系統裏患者的名字。的确是覃望山,左立不認為是重名。診室的門被推開,左立擡頭,果真看見覃望山臉色憔悴地走進來。他穿着一身運動服,外頭套着一件黑色的短夾克,沒了平時那種精英味道。他手裏拎着一個乳白色的塑料袋,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左立微微皺眉,不高興覃望山來攪亂他的工作。出于職業習慣,他詢問:“叫什麽名字?”
覃望山回答:“覃望山。”
左立說:“請問有哪裏不舒服?”
覃望山盯着左立的眼睛看:“腿疼。白天疼,晚上疼,一直疼。”
左立問:“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哪種疼法?”
覃望山想了想說:“膝蓋也疼。變天就疼,吹多了風也疼,着涼了更疼。”
左立一邊在病例上打字一邊問:“腿和膝蓋受過傷嗎?”
覃望山搖頭,又補充說:“啊,讀書的時候打籃球小腿骨折過,算嗎?”
左立在病例上敲上“自述陳舊性損傷”幾個字,問:“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覃望山仰着頭計算:“好多年了,十幾年了吧?”
左立對他擡一擡下巴,說:“腿伸出來看一下。”
覃望山把腿往前伸出來,伸手一拎,把整條腿都露出來了。覃望山腿部的毛發并不旺盛,甚至有點光溜溜的,他平時有去健身房的習慣,所以肌肉線條流暢。左立本來有點不太高興,卻被這個動作逗樂了。他忍住笑,裝模作樣地在覃望山的膝蓋和小腿上按了按,說:“這樣吧,先去拍個片。”
覃望山說好,左立噼裏啪啦地打字,開了檢查單。覃望山沒動,左立提醒他:“這位患者,可以了,褲子放下去吧。”
他擡手要按下一個號,覃望山說:“左醫生,我看你們醫院的介紹說,每個號保證至少半小時的問診時間,你這給我看的太快了吧?”
左立回答他:“那是在有必要的前提下,我們不會因為病人多而壓縮問診時間。但是你這種情況不屬于我的診療範疇,我看檢查也別做了吧,建議你去風濕科或者免疫科挂號。上了年紀的人是容易得風濕性關節炎的。”
覃望山收回腳,不介意左立的嘲諷,站起來說:“我還是去拍個片吧。”
覃望山出去了,大概半個小時過後,他的複診號又排了上來。左立故意把覃望山的號往下壓,直到病人都看得差不多了,才叫了覃望山。
經過了長時間的等待,覃望山臉上并沒有焦急和不耐煩,既不像正兒八經急于求醫的病人,也不像惜時如金的他自己。覃望山神色平靜,把手裏的檢查結果都遞給左立。
左立沒接,直接打開系統說:“不用,我看得到。”
報告顯示覃望山的膝蓋根本就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陳舊傷,左立正要說話,覃望山仍舊是把檢查報告擺在了桌子上,誠懇卻疲憊地說:“左醫生,你看一下吧。”
左立覺得覃望山的精氣神不太對,有些猶豫地伸出手。覃望山遞過來的是一份CT報告。粗粗掃了一眼,左立立刻嚴肅起來,又仔細确認報告的時間。他問覃望山:“你這是什麽情況?”
覃望山撿嚴重的說:“過年前發了個高燒,在醫院去做CT,醫生說我的情況不太好。”
左立忍不住了:“去年十月份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你這個結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如果情況不好是要開掉的,你怎麽都沒有放在心上!”
覃望山老老實實地回答:“隔行如隔山,我不太懂,以為不嚴重。這個結節我長了好多年,也沒有怎麽樣。”
左立有些生氣地問他:“那醫生怎麽說?”
覃望山微笑,回答:“左醫生,我不是來找你看了嗎?”
左立簡直想沖覃望山拍桌子,他深吸一口氣:“術業有專攻,這不是我的專業。梁教授沒有給你安排嗎?”
覃望山收起笑容,不再逗他了:“已經安排了下周做手術,但是我怕……”
覃望山欲言又止,左立問他:“你怕什麽?”
覃望山語氣寥落、滄桑:“我怕出來是不好的結果,但是人生還有好多不圓滿。有些話,想要趁着我看起來還像個健康人的時候說……”
左立的眉毛緊緊擰住,他打斷覃望山:“就是開一個肺結節,能有什麽問題。就算是病理結果不好,有病治病,現代醫學這麽發達,你家裏也有辦法讓你享受到最好的醫療,也就是活80歲和79歲的區別。”
左立采取了一種聽起來更專業的方式寬慰人,覃望山心知肚明,但還是覺得被安慰到了。他點頭:“你說的對。那我不耽誤你工作了,走了。”
覃望山起身往外走,左立從背後叫他:“下周……什麽時候手術?在哪裏?”
覃望山沒有回頭,但他的嘴角已經勾了起來,聲音卻十分平靜:“下周三,附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