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醉3
醉3
覃望山的父親因為急性闌尾炎入院,在他五十七歲這年失去了自己的闌尾。一輩子要強的男人突然在兒女面前如同孩子一般脆弱,逝去的時間如同年輪,此刻在父輩身上變得具體可觸摸。左立見過很多這樣的情形,因此在覃望山打電話來說要搬回父母家去住一段時間的時候,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覃望山忙着律所家裏兩頭跑,又因為左立博士秋考在即,僅有的時間都用來溫書,所以見面的頻率回到了他們同居之前。
四季的時鐘悄然撥向深秋。氣溫變低、服裝變厚,低溫讓思維和行動都變得更加遲緩。左立的全身心都被考試占據了,偶然從紛亂複雜的專業書中脫離,想起他和覃望山之間的千絲萬縷,所有記憶還仍舊停留在那個火熱的夏天。
本月中僅有的兩次碰面也很匆忙,一次是覃望山一大早來接他下班,兩人在清晨的寒露中并排走路,在路邊攤前站着喝了一碗熱乎乎的胡辣湯。覃望山把他送回家,在玄關的地方就抱住他、和他接吻,并許諾說空閑下來一起去滑雪。另一次是左立主動找給他打電話。那天科室聚會,左立被灌了一點酒,心情不好也不壞,只是強烈的渴望見面。電話打過去的時候,覃望山應該在忙,又或者是在應酬,他聽到了熱絡的談笑聲和嘈雜的音樂聲。
左立說了一句“那你忙你的”就直接挂掉了電話,覃望山也沒有再打過來。露臺和餐客廳之間的落地玻璃門留着一道窄縫,左立從縫隙裏擠出去。在露臺上坐了一會兒,左立抽了半包煙,手腳凍得冰涼,不多的酒意凝結成塊,保存在身體裏的某個地方。
大門被打開的時候,左立沒有回頭。從腳步聲可以判斷來的人是覃望山。他沒有在電話裏請求他回來,也自以為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情緒,以為覃望山很忙不會來,沒想到他還是來了。
覃望山打開了餐廳和客廳的燈,藏在夜色裏的左立現出原形。光線通明,左立不得不用手遮擋。黃暈的燈光描摹着輪廓,左立半轉頭,隔着玻璃門看人。印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輪廓和室內覃望山的影像重合,影影綽綽、不甚真切。少時,左立開口:“你怎麽回來了?”
覃望山的回答讓左立有點摸不着頭腦:“開完會了,所以回來了。”
“開會?”左立不懂開會與回家之間的必然聯系。覃望山又說:“是先開會,然後去了一趟醫院,又吃了飯才回來的。”
“跟誰吃飯啊?”左立順口問起,并不希望覃望山如實回答。
覃望山再次改口:“不是吃飯,是相親。”
覃望山說完這句話,似是一下子松了口氣。
“和姜昕?”左立忍不住笑,但可能笑得很難看:“還是和別的人?”
覃望山往前走,走到離左立最近、但仍在燈光下的位置,說明:“只是吃飯而已。”
左立相信他說的只是吃飯,又問:“你爸……情況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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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覃望山回答:“只是我媽非常緊張,她被吓着了。”
“他們希望你結婚吧?”左立按照自己的理解慢慢地說:“你會結婚嗎?”
“和姜昕?”覃望山迅速給出确定的回答:“不會。”
左立可以理解覃望山面對親人催婚的壓力,沒有問題要繼續問了,可是覃望山覺得他應該還有,安靜地等了一會兒。沉默、尴尬混合成索然無味,覃望山問他:“你希望我怎麽做?”
左立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要求什麽。覃望山繼續陳述理由,像在法庭上念起訴狀:“我暫時沒有出櫃的打算,所以相親不可避免。我也不能每個人都一口拒絕,那不正常,所以有些時候有的人會多見幾次。姜昕是我爸戰友的女兒,他強烈要求的事情……目前這種情況,我只能先敷衍他。”
左立認真地聽着,點頭表示同意。爾後他問:“那你現在……算是和姜昕談戀愛嗎?”
“不是,我和姜昕已經說清楚了。只是還沒有告訴家裏人。”覃望山搖頭:“而且我說過,不論什麽關系,我都會保持忠誠。”
同一時間只保持一段關系是覃望山的原則,他很早就跟左立聲明過。
左立看着覃望山:“所以你是專門回來跟我解釋這件事的嗎?”
覃望山搖頭。他希望左立從露臺上走進來,走到他的身邊,讓他可以觸摸,而不是躲在玻璃門背後,随時要被風吹走的樣子。這些話覃望山覺得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但是聽到左立挂電話的忙音,還是臨時編了個理由從席間離場,看到左立就忍不住都說了出來。
“姜昕喜歡你吧?”左立語氣很無所謂。
覃望山不否認:“我不可能回應每一個聲稱喜歡我的人,況且,也不是每個聲稱喜歡我的人都是真的喜歡我。”
左立眯起眼睛,再一次想起來他和覃望山第一次見面。他想,這個世界上有好多人愛覃望山,他也愛覃望山,趕了一場俗氣的潮流。他們之間從單純的、迷失的性開始,不曾想不受控制走到這個地步。他站起來,又從那道縫走回房間裏面去,站在覃望山希望他站在的離他很近的燈光下,伸手去摸覃望山的下巴。胡茬修理得很幹淨,像他這個人一樣永遠整潔有條理。左立勾起唇笑,靠過去親親他,用十分輕佻的口氣說:“那我也喜歡你,可怎麽辦呀。”
覃望山閉了閉眼,感受着左立指腹微涼的溫度。白天的會議畫面再一次從記憶的角落裏浮出來,令他感到空氣稀薄。第二次開庭前,對方代理人快遞來了他們拟向法庭補充的證據材料,有關無關、林林總總一共有三百多頁,裝訂成冊後很有分量。覃望山讓許暢掃描之後粗略翻了翻,然後和團隊的另外兩名律師一起開會讨論。對方代理人致力于證實陳哲和範賢增的“不正當”關系,而陳哲目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在原告不知情情況下被範賢增擅自處置的夫妻共同財産。“陳哲”糜爛的私生活成了嚴肅的待證事實,一張張截圖、照片以及消費記錄都是證據。尤其是陳哲近期混跡于夜店歡場的痕跡,每一條都顯示此人的私生活極其精彩。許暢保持着一致的速度翻頁,跟随日期變動,陳哲和一位紅發男人勾肩搭背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再接下去,他看到了左立的側臉。
覃望山花了三秒時間才确認自己沒有看錯,然後再花了同樣長的時間來調整表情。他面無表情地掃過手上的紙質材料和顯示屏裏播放的掃描件,給出專業的意見:“這些證據沒有價值。”
“但是會影響法官對當事人的印象。”另一位同事表示憂慮:“從理論上講,不影響法官對案件的裁判,但是誰都知道不可能不影響。”
覃望山心裏明白,照目前這個局勢下去,官司不可能贏,現在只是怎麽輸、輸多少的問題。他煩躁地側過頭,許暢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翻頁,資料停在左立和陳哲親昵的照片上。是專業的拍攝者用專業的設備拍下來的照片,雖然經過了多次的處理,仍然清晰可見毛孔。左立側頭的角度,恰好是他最不上鏡的角度,至少覃望山是這樣認為。覃望山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手邊的鋼筆,示意許暢繼續。但後續又看了些什麽,覃望山此刻完全忘記了,好像徹底失憶了一樣。
作者有話說:
偷偷碼的。祝我自己周末事情順利!
覃望山,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