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喜1
喜1
覃望山回來的時間比左立料想中更早。室內所有的窗簾都是拉上的,客廳、露臺、卧室,光線被盡可能地隔絕在室外。左立昏沉沉地睡着,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人回來。但他只是翻了一個身,抱着枕頭繼續睡着。覃望山很快收拾了一下,躺到了左立身邊。
兩人這一覺一直睡到将近下午3點。左立是先醒的那一個,夢裏他被八爪魚一樣的怪物捂住了嘴,只覺得胸悶氣短、無法呼吸,醒過來發現是覃望山的胳膊搭在了他的胸口上。稍微定了定神,擦去脖子上淋漓的冷汗,左立輕輕移開覃望山的胳膊,靠着床頭坐了起來。扭頭去看時間,卻發現覃望山的手機又擱回了原處充電,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左立心底那一點兒要命的東西又回來了,慢慢長出了細小的尖刺,不難受,卻紮得他很癢,就像煙瘾一樣。猶豫了一秒鐘,左立還是伸出了手,用指節輕輕扣了扣暗掉的手機屏幕。時間和天氣顯示在屏幕上,緊接着切換成等待解鎖的畫面。左立當然知道什麽也看不到,縮回手,吐了吐舌頭。
左立輕手輕腳地下床,為了不吵醒覃望山,他沒有穿拖鞋。赤腳走到客廳裏去,拉開客廳和露臺的窗簾,強烈的陽光一瀉而入。左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推開露臺和餐廳之間的玻璃門走了出去。
覃望山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只剩下堆成一團的毯子。他起床,從裝換季衣物的衣櫃裏翻出一套居家服。這些零碎的東西搬家時根本沒有帶走,左立租房時也沒有打開來看。一邊抻着胳膊一邊往外走,覃望山四下瞧着,一眼看見了從露臺上躺椅後面支棱起來的、毛茸茸的一顆腦袋。覃望山不自覺的露出一點微笑,他走過去,推開落地玻璃門,站在門內和左立說話:“曬太陽呢?不嫌熱嗎?”
左立回過頭,眼眶裏含着迷茫的水氣,像是聽不懂覃望山在說什麽一樣。一縷淡淡的煙霧從左立的指尖飄起,像磨砂玻璃一樣将他們隔開。
“來一支?”左立沖他揚了揚手。
覃望山說不抽,左立就轉過頭,繼續盯着被露臺欄杆分成很多塊的天空,有的湛藍、有的更藍,像一幅拼圖。
覃望山挨着左立坐下來,視角變得和他一樣。這套房子的露臺很大,大得近乎有些空蕩。搬家前他整理過,丢掉了一些家具,除了這張雙人藤編的躺椅,只剩下父親親自焊接的花架。小時候,他們一家人還住在這裏時,母親總是将露臺布置得滿滿當當,她不是優秀的園丁,卻不厭其煩地購置各種新的花草,始終保持着新鮮的生機和綠意。
覃望山看着花架上那一盆稱得上“袖珍”的多肉,說:“你這麽不喜歡它嗎?要把他熏死。”
這是左立過生日那晚覃望山送給他的“花”。左立看了一眼手裏的香煙,移開一點位置。
覃望山說:“有空去買點花草回來吧,只有‘它’一個,顯得多可憐啊。”
“可憐嗎?多幾個就不可憐了嗎?”左立的聲音低啞:“什麽時候才能有空呢?”
覃望山笑了笑,伸手揉着左立的頭發,似乎是明白了他的心思:“忙歸忙,總會有空。”說完停了一下,又道:“現在不就有空嗎?”
左立仰起頭,将快燃盡的煙頭含在嘴裏,目光慵懶,回答道:“好啊。”他站起來,将煙頭在水槽裏按熄,然後轉身往卧室裏走,斷斷續續的聲音飄過來:“……立刻就走嗎?遠不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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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很快收拾好出門。在玄關換鞋的時候,覃望山提醒左力:“你的手機好像還在房間裏。”
左立低頭系鞋帶,說:“不用,我不帶手機。就買幾盆花,也要不了很長時間吧。”
覃望山是以為他不想再被電話或者信息破壞掉共處的時光,聳肩說:“我還是得帶手機,要付賬的。”
左立不置可否,輕輕地哼了一聲,站起來催促他:“快走吧。”
坐上車,左立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低頭系安全帶,臉上沒什麽表情:“今天早上,你還是開車了吧?”覃望山愣了一下,手在方向盤上用力握了握:“自己開車比較快。”
這個話題沒有繼續下去,左立沒想到什麽好聊的便沉默下來。花鳥市場離家不遠,就在菜市場旁邊,開車需要五分鐘,走路也只需要五分鐘,然而停車花去了他們将近十五分鐘的時間。左立第一次來花鳥市場,相較于菜場的熱鬧,這裏的環境顯得更加閑适。給他這種感覺的原因可能是滿坑滿谷的花花草草,也可能是此起彼伏的鳥叫聲。
覃望山帶着左立在窄小的通道之間轉悠,也不知道該買些什麽。最後停在一家沒什麽生意的攤位前,是因為攤主大叔開口就叫“兩位帥哥”。他們誰也不懂選花卉,只能不恥下問:“大叔,現在這個季節,養什麽花比較好?”
大叔伸手指點:“這個季節黃菊花最好看。我這裏有很多品種的,荷花型的,繡球型的,還有蟹爪的,都有都有。”
左立聽了忍不住想笑。覃望山倒是一本正經,他看一眼左立:“家裏已經有非常好看的菊花了,還有別的嗎?”
“看你們喜歡什麽樣的了。”攤主大叔指着地上一盆盆植物介紹道:“長壽花喜不喜歡?還有這邊,這個叫鴻運當頭,那個叫一帆風順,都是好彩頭啊!”
覃望山沒有興趣,指着一盆紅豔豔、好像牡丹的花問:“這個叫什麽啊?”
“那個是球根海棠。”大叔回答:“一共有四個顏色,養得好的話,一年四季都開花的。”
“好養嗎?”左立問。
“好養好養。”大叔不住點頭:“你要不會養,可以回來找我,包把你教會。”
“那我就要這個吧。”覃望山拍板,又問左立:“你要買點什麽?”
左立忍不住問:“這還分你我?”
覃望山點頭:“各養各的。”
左立有些無語,對攤主說:“大叔,給我一盆發財樹吧,要最大的。”
付完款,覃望山把手機遞給左立,讓他幫忙拿着,海棠套在袋子裏挂在手腕上,發財樹捧在手裏。覃望山問左立:“晚上在家吃還是出去吃?旁邊就是菜市場。”
“在家吃吧。”左立說。
他們把盆栽放回車上,又一起去市場買菜。快走到菜場門口,左立一眼掃過去,“威利車行”的招牌底下,一個黃毛腦袋杵在門口。一瞬間有些慌亂,左立生硬地停下腳步。覃望山也跟着停下來,用眼神詢問他停下來的原因。
左立說:“要不還是出去吃吧,我懶得做。”
“好。”覃望山立刻答應了。廚藝方面他是苦手一名,所以沒有說“我來做”,而是幹脆利落地遵從左立的意見。關于要吃什麽,左立給不出意見,覃望山覺得需要一頓暢快的晚餐,于是帶着人去了一家老牌火鍋店。
掃碼點餐過後,覃望山去洗手間,手機大喇喇擱在餐桌上,擺出一副歡迎偷看的姿态。鈴聲調成了震動,左立聽見了兩次悶響。這回左立沒有被誘惑,只是百無聊賴地剝着免費贈送的南瓜子。
左立已經很久沒吃火鍋了,這一頓吃得還算盡興。因為要開車,覃望山沒有喝酒,左立喝了一罐啤酒。回程的時候,左立的臉上帶着紅暈,不知是酒精還是辣椒的緣故。酒足飯飽,他的話多了一點,絮絮叨叨說些瑣事,工作上的、生活裏的。覃望山聽得興味十足,偶爾還評論幾句。到樓下停好車,覃望山讓左立把花抱上去,自己去開後備箱。秋根海棠很輕巧,發財樹卻是又大又重。他沒有覃望山的大高個兒,捧起來就完全遮住了視線,他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挑這個,又問覃望山為什麽選球根海棠。
“紅色的,喜慶。”覃望山回答。他從後備箱拎了兩個行李箱下來,看左立十分笨拙的樣子覺得好笑:“算了,你放下吧,我等會兒下來拿。”
左立的聲音從發財樹後面傳過來:“不用,就幾步路。诶,你又要出差嗎?”
覃望山推着行李箱往電梯走:“不是。”
“那你帶箱子幹什麽?”左立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看着路。
“是我平時要用的東西,今天早上回去拿的。”覃望山看左立走得歪歪扭扭,用手托了一把,然後去按電梯:“你看着點。”
左立想說我被擋住了看不見,但又想到發財樹是自己選的,因此沒話說。進了家門,覃望山幫忙接過來,拿到露臺上擺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灰,覃望山指着兩盆植物說:“好好照顧它們,這是我們正式同居第一天的紀念品。”
左立驚了一下,他完全沒想到覃望山的這層意思。還在發愣,覃望山已經回室內去整理東西了。海棠、多肉、發財樹排成一排,畫面毫不融洽,卻有一分熱鬧。
左立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滋味,他想笑,卻肌肉疲憊。走回室內,關上玻璃門,擡頭望向主卧的方向,他的手機還在裏面。左立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拖拖沓沓地走進去。
手機躺在乳白色的飄窗墊上,四四方方、光澤冰冷的一塊,是潘多拉的魔盒,也是能夠操控人心的詛咒。它長出無數無形的觸須,纏繞攀爬,纏住手腳,鑽進大腦,吞噬你的意志,支配你的人生。你害怕、你上瘾、你瘋狂、你迷失,你明知如此,卻還是向它伸出手。
左立握住了手機。在握住它的一刻,一聲刺耳的提示音響起,同時伴随着讓人膽顫的震動。像是被毒蛇的獠牙插進皮膚,左立猛地丢開手機。四四方方的東西啪的一聲掉到地上,覃望山循聲而來,問他:“怎麽了?”
左立勉強笑道:“沒事,沒拿穩。”
覃望山的眼睛裏有探究的意思,但最終沒有多問。等他出去之後,左立撿起手機,再次點開微信,點開朋友圈。
楊宇慧的微信頭像換成了新生兒的照片,她最新的一條朋友圈也發了這張照片,并配有一段話。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十點十七分,誕下男寶一枚,母子平安。”
左立默默地、木然地想,今天是9月27日,他和覃望山同居的第一天,收獲了一棵發財樹,一盆火紅喜慶的球根海棠,以及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作者有話說:
似乎勤快的不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