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疑3
疑3
跟徐正川說話耽誤了一點時間,左立追出來時,林栩栩已經上了電梯。看着顯示屏上快速變動的數字,他伸進白大褂的口袋裏掏手機,卻摸到一張質地硬挺的紙。左立疑惑地把那玩意兒掏出來,随便瞟了一眼,瞬間心髒狂跳。他立刻将紙張塞回口袋裏,鎮定心神,走到窗戶邊給林栩栩打電話。
電話鈴聲只響了一下,林栩栩就接了起來,喂了一聲之後又陷入沉默,并不言語。左立深吸一口氣,語調平穩:“下班之後,我們聊聊吧。”
“好。在哪裏見?”林栩栩一口答應下來,她就是等着他給她打電話。
左立沉吟,說道:“老地方吧。”
下午安排了一臺關節置換手術,原本的主刀是楊海帆,結果突發緊急狀況,病人都快被推進去了,醫生被臨時叫走,手術被推遲了四十五分鐘。最後主刀換成了柏春陽,又抓了左立這個壯丁去打下手。柏春陽是骨關節方面的專家,左立很願意跟他學習。這一場手術曠日持久,從下午兩點做到晚上八點半,忙完所有事情時已将近十點鐘。左立出了一身臭汗,在值班室草草沖了個澡。拿手機出來看,一共有七個未接來電,左立才恍然想起約了林栩栩。他一邊換衣服一邊回撥,林栩栩又是很快接了,張口就問他到底還來不來,語氣中帶着情緒。
“剛從手術室出來,忙暈了。”左立誠懇道歉:“你要是不着急回家,就再等我五分鐘。”
林栩栩說好。
左立快速換好衣服,背着包匆匆出門。他一路小跑走到醫院的側門口時,接到覃望山打過來的電話。
覃望山在電話裏問他:“在幹什麽呢?”
左立頓了一下,向四周看看,回答說:“今天值夜班。”
覃望山對醫院的夜班工作已經有了稍許了解,接着問:“上半夜還是下半夜,今天晚上回家嗎?”
左立停住腳,眼神落在側門的鐵欄杆上,這個時間的醫院不複繁忙,顯得空曠靜谧。他說:“小夜班。不過應該不回家了,就住在值班室。”
覃望山的聲音罕見帶了一點不明顯的失望,他說:“我明天去浒洲,陳哲的案子要開庭了。”
左立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對不對,還是試探地說:“那……要是沒什麽事情,我等會兒回家。不過要先跟大夜班的同事溝通一下。”
覃望山嗯了一聲。他那邊似乎在收拾行李,左立聽到行李箱輪子摩擦地板的嘩嘩聲。左立心裏擔心着林栩栩,沒有繼續聊下去:“先不說了,我還有事,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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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往老地方趕,一條街上除了便利店,就剩幾家大排檔、燒烤攤還亮着燈。隔得老遠,左立看見林栩栩背着雙肩包站在店鋪門口的立式燈箱前,燈箱上的“老地方”脫落成了“老也方”。左立走近向她招手,林栩栩也看見了左立,擡腳朝他走過來。
左立感到抱歉:“沒點吃的啊?”
林栩栩指着自己的肚子:“等了你三個小時,已經吃撐了。”
左立表示可憐:“我臨時被抓進手術室,站了六個小時。”
林栩栩皺眉:“誰啊?你又頂誰的班?”
林栩栩一向對左立在科裏謹小慎微的态度嗤之以鼻,又想到他在自己面前那個冷眉冷眼的勁兒,更加覺得可氣:“你就任他們欺負啊?”
“本來是楊老師的手術,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沒人了。總不能把病人丢在那兒不管吧?”左立說。
“哪有那麽嚴重?”林栩栩不以為然:“哪個楊老師?楊海帆嗎?”
左立說是,又問她的意見:“既然吃過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聊了?”林栩栩眼珠子睜圓,她等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見到了人,這人卻說要回家。
左立想到覃望山,态度十分猶豫:“太晚了,應該早點休息。下次吧……不然,路上聊也行。”
林栩栩勉強同意:“那我們走回去吧。”
“走回去?你确定?”左立打量她。林栩栩的精神狀态看起來不錯,至少比起他們往常碰面總是哭得花枝亂顫的樣子好太多了。處理感情問題上,林栩栩一向沖動,沒想到這次反而淡然許多。
林栩栩說:“就當散步,最多半個小時就到了。你不會連半個小時都抽不出來吧?”
左立想了想,說:“行。”
兩人并肩走着,氣氛沉默。夜色撤下虛假的喧嚷,變得安靜馴良,街道車來車往,馬路卻顯得寂寞。誰也不知道該不該先開口,開口的頭一句說什麽。認識十年,林栩栩幾乎是左立在這個城市裏最熟、最長久的朋友。雖然經過那次宿醉事件過後,左立刻意疏遠了她,但心底一直把她當成摯友。成年人的世界複雜,可以确定不會因為成長背景、外貌、性取向甚至個人能力等因素對他另眼相待的人,林栩栩是唯一一個。在林栩栩那兒,他就是他,可以不附加任何社會屬性。
沉默地走過了一大片商業區,左立還是先開口,他問:“你那個藝術家男朋友,真的消失了?”
林栩栩嗓子緊了緊,慘然地笑:“嗯。跑了,找不回來了,也不想找了。”
“不找了?那你……是怎麽打算的?”左立問她,這個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
林栩栩沒有回答左立的問題,繼續沉默地向前走着。半晌,她說:“左大力,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多年了。你到底喜歡黎豐什麽?”
左立深吸了一口氣。曾幾何時,黎豐這個名字在他和林栩栩之間是絕對禁忌。後來左立想通了也看開了,但這種禁忌成了習慣,也沒人再去打破。
此刻,左立願意盡量誠懇地回答這個問題。他對黎豐的喜歡,不來自于一見鐘情,而是由無數的生活細節累積而成。他們之間的相處輕松愉快沒有負擔,黎豐這個人百無禁忌,讓左立也錯以為他可以接受不同的可能性。這種自以為是和心理暗示也對他的喜歡推波助瀾。
喜歡黎豐是因為一切剛剛好。然而這種剛剛好是對左立而言,對黎豐來說是驚吓、也是負擔。左立斟酌着開口:“可能是剛好那個時候我需要情感寄托,剛好他就在我生活裏最合适的位置上吧。”
林栩栩低頭沒說話。走到路口,信號燈閃爍變紅,兩人的腳步停下來。林栩栩側頭看左立,語調惆悵:“我跟你剛好相反。我不喜歡剛剛好的東西,我的生活裏全是剛剛好。從幼兒園到大學再到工作,每一步都被安排得剛剛好。”
人總是向往自己沒有的東西,左立渴望安穩,林栩栩喜歡變數。兩個人對視,猜到對方心裏所想,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林栩栩說不清自己是遺憾還是不甘心:“左大力,要是你一開始就答應我,咱倆談過一段時間,沒準現在已經分手了,還能做一對和和氣氣的前任。”
左立搖頭:“那個時候我也剛剛失戀,單方面失戀。我顧不上你。”
“是啊。”林栩栩感慨:“咱倆是剛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