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解4
回到梧心居已經将近十一點,覃望山把摩托車停在小竹林,左立不給他說再見的機會,靈活地跳下摩托車,一馬當先走在前面,不回頭地說:“我帶你參觀參觀我的房間。”
他不太拿的準覃望山是不是會跟來,心裏莫名緊張,在聽到移動的腳步聲後才送了一口氣。
左立的房間不大,一眼就可全收眼底,并沒有任何參觀價值。吃的被放在兩把方椅中間的小方桌上,油紙包挨個打開,鹵香味飄滿整個房間。左立最饞的是桂花酒,房間沒有酒杯,他找了兩只茶杯洗幹淨,滿滿地斟上。桂花的香氣、酒的清冽灌進鼻腔,盈滿半室。左立頭先走路走得口幹,等不及覃望山坐下,就猛地端起喝了一大口。
入喉清甜,酒味很淡,帶着點米酒的濁氣。覃望山還沒來得及讓他慢點喝,左立已經咕嘟咕嘟喝掉一整杯。覃望山搖頭,坐下來拿吃的。他們沒有餐具,就直接用手抓,鹵豆幹、豬耳朵、大腸皮,每樣都又爛又軟,入味十分。覃望山一顆一顆剝着鹵水花生,一口一口抿着桂花酒。
幾杯下肚,左立覺得又熱又燥,他問覃望山:“你真不是在這兒長大的?我看你熟悉的很呀!”
覃望山剝着花生米:“來肯定來過的,逢年過節總有親戚要來逛逛。”
左立看覃望山吃的有滋有味,也去摸鹵水花生,可是太遠了夠不着:“那你來浒洲真是出差?”
覃望山給左立抓了一把,放在他夠得着的地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左立瞪覃望山,恍然大悟:“你是故意把我忽悠到這裏來的!”
這酒喝着好入口,但後勁兒卻不小,左立的模樣明顯已經有些熏熏然,覃望山便逗他:“我把你忽悠到這兒來幹什麽?”
左立直起身作思考狀,他皺眉道:“我身無分文,銀行卡裏也沒幾個錢,覃大律師肯定不為財。”
覃望山點頭:“對,我看不上。”
“那就只能是為了色。”左立下論斷:“色字頭上一把刀啊,覃大律師。”
覃望山含糊地笑了一下:“是嗎?”
目光對視,千絲萬縷地牽扯着,便覺得室內光線太亮。覃望山收回目光,左立覺得更覺得口幹舌燥,撇開臉去找酒喝。他雙手沾滿了鹵味的汁水,濕噠噠黏膩膩,不願意用手拿杯子,便低着頭用嘴去叼。
這個動作有些難度,左立好不容易含住了杯沿兒,向上撩起眼皮,眼巴巴地看着覃望山。
覃望山第一次發現左立是如此擅長撒嬌。左立膚白薄唇,本來是鋒利涼薄的長相,但他的鼻頭微圓,給臉稍微增加了一點鈍感,也讓他的某些角度顯得天真和幼稚。左立當然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是什麽模樣,他斜飛着眼睛時放肆、挑逗的媚态,他拉平唇角時虛情假意的敷衍,他無所顧忌的放浪和似真似假的天真覃望山都見慣了,卻頭一次見到他撒嬌的模樣。覃望山從沒想過,原來撒嬌也與這雙眼睛那麽相宜,清澈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絲雜質。如果這也是左立刻意流露的某一面,覃望山也要為他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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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望山深吸一口氣,略微站起,扶住左立的杯子前傾,喂他喝掉了這一杯。左立舉着手,笑嘻嘻地站起來:“謝謝覃律師。”
這話剛說完,室內的燈啪一聲熄滅了。
左立呀了一聲:“跳閘了?”
覃望山認為不是:“停電了吧。”
“停電了?”左立重複着覃望山的話。驟然降臨的黑暗讓人感到不适應,他摸索着找到紙巾,擦幹淨了雙手。
“看看外面。”覃望山說:“應該是停電了。”
适應了幾秒鐘,左立反而覺得待在黑暗裏更自在。有沒有停電是無所謂的事情,他朝着窗戶的方向走過去,熟門熟路地推開了窗戶。外頭黑漆漆一片,找不到一星半點燈光。覃望山說的不錯,果真是停電了。
“小地方就這樣。”覃望山很習慣這樣的情況:“一般來說茶水櫃裏面會有蠟燭,你找找看。”
左立答應着,但并沒有動作。他向覃望山招手:“停電了,剛好賞月。”窗外的蟬鳴整齊劃一、震耳欲聾,周遭又黑又靜,月光照進來,化成一灘洩地水銀,竹林在窗前投下一片婆娑的黑影。
左立倚在窗戶邊,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覃望山,覃望山也在看他。左立看覃望山是籠着半爿陰影,覃望山看左立是凝着光的羊脂玉。時間好像凝固了,光影也都扭曲,隔着一張方桌,那頭的覃望山變成一條淡而模糊的影子,而自己化成了一只皮毛雪白的狐貍。
左立笑也無聲,他對覃望山說:“覃律師,你說咱倆現在像什麽?”
覃望山的聲音是含糊的:“像什麽?”
“一出聊齋。”左立抿着嘴唇,伸出一個指頭往前指:“你看,月黑風高,小鎮古宅,有酒有菜還有我,是不是活脫脫一出聊齋?”
陰影裏的覃望山沒有動,而是饒有興味地問他:“其他我都懂,但你是什麽?”
左立轉過身背對覃望山,讓溫柔的夜風直吹到臉上,他閉上眼睛,感受細風的撫慰:“可能是狐貍精,也可能是畫皮一張。”
覃望山承認左立的好皮囊勉強能夠上狐貍精的程度,他裝作認真思考,回答:“你渾身上下暖乎乎的,不可能是畫皮,只能是狐貍精。”
左立聽了這話,回頭沖覃望山勾勾手指:“覃律師,不對,該叫你覃相公。你來摸摸看我是涼還是燙,保不齊我真是畫皮。”
覃望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左立輕手輕腳地往回走,嘴巴裏笑着說:“莫非覃相公不敢?”
他走到覃望山面前,低頭朝覃望山的面孔吹了口氣。左立已經适應了黑暗,好像狐貍一樣擁有了夜視能力。他覺得燥熱、覺得吵鬧,好多聲音在他的腦海裏齊齊吟唱,像快要沸騰的開水,蒸騰的霧氣和濕漉漉的衣衫,貼肉的痕癢難耐和空虛的無所适從支配着他的肉身。
左立跨坐到覃望山身上去。這猛然的動作讓覃望山往後仰了一下,快速伸手扶住桌子才穩住了身形。左立用手勾住覃望山的脖子,問他:“這樣是不是像狐貍精多一點?”
覃望山說:“哪只狐貍精滿身鹵水味?”
左立扭動着身體:“還有臭豆腐味兒!”
“對。”覃望山點頭同意:“一身騷味兒。”
左立嫌覃望山說話煞風景,伸手去捂他的嘴。覃望山反手抓住左立的手,眼睛看向他:“我不跟醉鬼鬧。”
“這點酒醉不倒我。”他軟軟地倒向覃望山,嘴唇若有似無地擦着下颔角,然後再向下去,他可以感覺到覃望山身體某處細微的變化。
覃望山卻重複道:“我不跟醉鬼鬧。”
左立愣了一下,用力要掙脫覃望山的束縛。他雖然看起來瘦弱,但從小力氣大,念書的時候還有個左大力的外號。在骨科長期幹力氣活,人人自嘲是木工,沒點力氣根本頂不住。可面對覃望山的桎梏,他竟然掙不動。左立頓時也懷疑起來,莫不是真的醉了?
醉了也好。躲在醉酒的皮囊底下,多少事可以不顧醜态,不計後果。醉酒的人就是瘋子,左立多想當一回瘋子,多想拉着覃望山一起瘋。撕開他常年被昂貴西裝包裹的畫皮,看看內裏是個什麽玩意兒。
更何況,醉與不醉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知道覃望山是看懂了左立的心思,還是左立自己嘴快說出了心裏話。覃望山回答道:“當然有區別。”
左立反駁他:“我就是這個樣子,都一樣。”
覃望山扯了扯唇角:“酒後你可以告我強-奸,我舉證不是的話,也要費點力氣。”
左立不屑地笑了一聲,用另一只手勾覃望山的下巴:“覃律師還怕這個?”
覃望山的眼神暗了暗,像要把左立吸進去。左立等着覃望山吻過來,或者是抱緊他。
“我明天真的還有公事要忙。”覃望山用手撫過左立的背,帶着安撫的意味:“你醉成這樣,去睡吧。”
左立還是想問,到底有什麽分別。可覃望山沒給他機會,他扶住左立的腰把他抱住,然後穩穩當當站了起來。左立低呼一聲,緊緊摟住覃望山。
覃望山把左立平放在床上,甚至貼心地放下蚊帳。左立往內一翻又坐了起來。隔着白色紗網,他看着覃望山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替他關好窗,再開門走出去。覃望山在門邊說話,左立耳朵嗡嗡地響。他似乎是在說:“無論如何,先好好睡一覺。”
左立覺得自己的心髒被擰了一下。這刻或許心意相通,他猜到了覃望山沒說完的話。如果不能痛痛快快哭一場,那就好好睡一覺。
左立沒辦法對覃望山的這句話給出任何反應,他轉過臉躺下去,緊緊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真的很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