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解4
左立的一覺睡得并不踏實,睡睡醒醒,直到早晨四點才稍微安穩一點。這也導致第二天早晨醒得太遲,頭昏腦漲地看時間,居然已經快八點了。坐公交去上班顯然來不及了,他只能厚着臉皮請覃望山送他去醫院。覃望山好脾氣的答應了。
左立穿着昨天那身沾滿煙味和汗味的衣服去上班,覃望山則回家收拾行李。剛整理了一半,又接到左立打來電話,問他有沒有看見自己的鑰匙,鑰匙扣上套着省醫大紀念章,醫院櫃子的鑰匙、家裏的鑰匙都在一起,嘩啦啦一大串。覃望山答應他有時間找找看,快速收拾好出差的行李後,到車裏找沒找到,又給酒店前臺打電話詢問,也得到沒有發現房間內有遺落鑰匙的回複。他給酒店留了左立的電話,又給左立發信息說明情況,就忙着趕到律所去開會。
請人來開鎖的話必須有房東在場,左立眼見找回鑰匙無望,午休時間打給房東,跟他說明要找人開鎖。房東不太樂意,但最終還是答應了,左立便趁着午休時間溜回家一趟。他在樓底下等着房東,等了半小時,房東一個電話打過來,說自己今天臨時有事要去外地,建議左立從走廊的窗戶爬進去,他以前一直這麽幹,說完幹脆利落的挂掉電話,不給左立發言的機會。左立仰頭望着五樓的窗戶和陽臺,想象了一下自己不小心失足跌落的畫面,放棄了這麽幹。
下班時間,左立無處可去。鑰匙沒有,家也不能回。楊宇慧給他打電話,左立面無表情地挂掉。他知道她要說什麽,連語音語調都能模仿的一模一樣。抱歉的話左立聽夠了,從楊宇慧和左為離婚那天起就聽夠了。他知道母親就是這樣的人,永遠柔弱永遠抱歉,卻從來不會改變,因為她的柔弱和抱歉會讓別人讓步。一個電話讓心情郁結直達頂點,煩躁也到達頂點。覃望山下午就去了外地,他連找個地庫抽煙的機會也沒有。焦躁了半晌,左立想到了自己快要過期的年假。9月規培結束,再不用就要作廢。一想到這裏,骨子裏的頹喪與沖動齊齊發作,他打電話跟副主任請假,又在系統裏提交了請假單。交接好手頭的事情,走之前碰到新來入職的王浩,兩人點了點頭。王浩就是這次骨科新聘任的醫生,三個人辛辛苦苦幹了三年,眼巴巴盼着的名額給了這個空降人員。王浩個子高大,剛從國外聯合培養回來,說話做事還都還沒脫幹淨洋味兒,被小五妹吐槽了好幾回。左立對于他倒是沒有什麽意見,畢竟不管是讀博還是簽臨時合同,今後肯定要和這位繼續打交道,沒必要鬧得不愉快。
一鼓作氣請好假從醫院出來,左立倒有些茫然,他已經很久沒有無目的的休假了,好像喪失了自我娛樂的能力。他随着人流上了地鐵,一路坐到終點站。地鐵報站的聲音催促他下車,左立擡頭望了望,他竟然到高鐵站來了。從地鐵口出來,眼見着高鐵站人流如梭、熱鬧喧嚣,左立擠在人群裏卻覺得冷清。漫無目的得逛了一會兒,随便找一家快餐店對付掉晚飯。左立腦子一熱生出一股沖動,他打算離開溪市。篤定地走進售票大廳,在自助售票機面前卻開始犯難。他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待兩天,不用考慮工作也不用想到糟心的事情。不能選旅游城市,酒店太貴也難訂,也不能距離溪市太遠,否則他就得在火車上過夜。正猶豫着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覃望山的電話。
覃望山打過來是問他酒店那邊有沒有給他回複,鑰匙有沒有找到。左立嘆口氣,十分惆悵地說:“沒有。”
“那你現在人在哪裏?”覃望山問他。
左立望了望門外,回答:“外面。”
這個回答十分籠統。覃望山聽着聽筒裏嘈雜的人聲,說道:“你如果要找地方住的話……”
左立笑着打趣:“覃律師這是要對我負責啊?”
叮咚一聲,候車大廳女聲開始報站,左立在售票點也聽得很清楚。身後站着幾個排隊的人,左立往遠處走了幾步,把售票機讓出來。聽筒裏傳來覃望山略帶疑惑的聲音:“你在高鐵站?”
左立也不想花力氣瞞他:“嗯。請假了,我想找個地方清淨兩天。”
“準備去哪兒?”覃望山沒有問原因請假的原因。
“還沒想好。”左立老實回答:“要不覃律師給我出出主意?”
覃望山思考了幾秒鐘說:“浒洲。”
左立一琢磨,覺得挺好。浒洲是個小城市,離溪市也不遠,老城有些歷史遺跡,他也從沒去過。他從善如流:“好,那就去浒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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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覃望山的電話,左立買了最近一班到浒洲的高鐵票。還有半小時列車才能到站,他百無聊賴在候車大廳裏等着,拿手機刷刷短視頻。這半小時裏面丁少骢又給他打電話,左立只能嘆着氣對他說:“真是不巧丁少,我又要去外地。”
丁少骢這段時間也很忙,聽左立又不在本市,問他去了哪兒也只是打太極。丁少骢什麽也打聽不出來,只能作罷。
從溪市到浒洲的高鐵車程1小時12分鐘,晚上八點四十三分,左立準時抵達浒洲東站。随着人流從車上下來,又跟着人流出站。東站新修不久,過了檢票口,站內燈火通明,大氣明亮。這個點乘客不多,出租車上下客點也沒什麽車。左立這才慢吞吞掏出手機來訂酒店,浏覽了一圈附近的酒店,貴倒都是不貴,只是都在鬧市區裏,左立想住的更遠一點。
正在研究路線的時候,手機震了一下,點開看是覃望山發來的信息:“出站了嗎?到北廣場停車場,車牌是4M7Q6。”
左立咦了一聲,不明白覃望山的意思。他給覃望山回複了一個“?”,卻也聽話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想不會是自己昨天那番話給覃望山套上了枷鎖,還真當自己從此賴上他了?
左立很容易就找到了覃望山說的那輛車,是一輛紅色的日系轎車。左立彎腰去敲車窗,車上的人立刻開門走下來。司機是一位穿黑色連衣裙的短發女人,身材矮矮胖胖,臉卻很瘦很有韻味。她看見左立,笑意盈盈地打招呼:“是左立先生吧?”
左立點點頭。
女人說:“我是您預定的梧心民宿的老板,今晚上接車師傅有點事兒,就換我來接人,您請上車吧。”
“民宿?”左立大概猜着是怎麽回事了,但還是要問清楚。
老板報了一串電話號碼:“是這個號碼預定的,是您沒錯吧?”
左立點頭,還是說:“我能看一下訂單嗎?”
老板點頭,把手機遞過來。左立劃拉着看了一眼,付款的手機尾號是覃望山的。他放松了警惕,對老板說了一聲謝謝。
民宿離火車站約有半個小時車程,其中有一段還是彎曲的山路,好在女老板車技娴熟,帶着左立一路飛馳。民宿所在地點不算太遠,但十分僻靜。一路上老板向他介紹,民宿的位置在南虞山的古鎮裏,商業化程度不高,是個休閑放松的好去處。民宿一個院落三進房子,門楣上挂着“梧心居”的三字匾額。客房總共十來間,裝修古樸大方。據老板說,房屋的木質結構是明末時候的建築,一直維護修繕保存至今,屬于市裏的保護建築。
左立的房間在正屋二樓左邊第一間,門口對着天井,窗戶朝着屋外的大片竹林。老板對他講:“這一層現在都沒住人,要是這一間住的不喜歡,随時可以調換。”
左立謝過老板,關上房門。房間不大,但布置得整潔溫馨,老板的品位格調展露無疑。他脫掉鞋子,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換來換去都沒有想看的內容,又無聊地丢開去。他拿着手機打字,打算跟覃望山說聲謝謝,沒想到對方的信息先到。
“入住了嗎?”
左立想說兩句俏皮話,拿着手機按來按去,最後只寫了一個:“嗯。”
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過了一會兒發來一行字:“開窗。”
左立看着手機,忽然心跳得飛快,他又發出一句“開窗幹什麽”,然後不等回複,跳起來奔到窗戶邊。房間的窗戶是老式的外開窗,木頭窗框比左立想象的更沉一點,左立扒開插銷,把兩扇窗都朝外推出去。
窗外是一叢幽幽的綠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竹林中間有一條小道,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清。左立無所發現,又拿起手機來看。手機剛好又響了一下,覃望山回複左立道:“月色如何?”
原來是讓他看月亮。左立說不清心頭是什麽滋味,手撐在窗戶邊擡頭望天。月亮彎彎的、亮瑩瑩的一塊,鑲嵌在靛藍色的絲絨布裏,灑下如汞的銀色,潑在墨黑的竹林裏。他想起一些讀書時看過的小說和詩歌,一些纏綿缱绻的句子,一些久未湧起的心思。
左立出神,忽然聽到窗外頭幾聲轟鳴,緊接着一顆石子啪的一下敲在窗戶沿兒上。左立被吓了一跳,低頭朝下望,瞧見一團模糊的黑影子。左立的心髒又開始咚咚的跳起來,他打開手機的電筒向下照,黑影子很快在燈光下顯出原形。
左立忍住沒喊出來,窗戶外的人又發來消息:“下不下來?”
左立沒搞明白方向,下樓時走錯了門,繞了一大圈子才到小竹林。覃望山穿着淺灰色套裝,寬大的連帽外套加上露出膝蓋的運動短褲,頭上一頂棒球帽,腳下蹬着運動鞋,靠在一輛黑綠相間的摩托車上,很是休閑适意的模樣。左立簡直要不敢認這個人,他驚訝地問:“請問你是覃望山覃律師嗎?”
“不是。”覃望山跨上摩托,扔給左立一個頭盔:“上車,帶你去吃宵夜。”
摩托車的發動機震耳欲聾,在古鎮的青石板小路上轟鳴而過。左立坐在後座上,想問的問題很多,但他一個字也沒說,只是默默摟住了覃望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