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迷4
會議的最後一天日程緊張,左立的全部時間都花在聽報告上。下午在柏春陽的報告上他碰到了一天未見的徐正川和齊銘,二人還是結對,和左立挨着坐。左立靠牆,徐正川和齊銘坐前後座挨着過道。左立不明白齊銘一個口腔科醫生為什麽來參加骨腫瘤的會議,但也不至于直接問他本人。這個念頭一直在腦子裏跑來跑去,就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恰好齊銘回過頭,撞上左立的目光,他只能裝模作樣地友好點頭。也許是徐正川看出左立的心思沒在講座上,忽然挨過來跟他講八卦。他低聲說:“你知道嗎?留院的名單今天就定了。”
左立心裏一跳,不知道徐正川跟他說這個是什麽意思,他們的關系也沒到能讨論的地步。左立用探尋的目光看着徐正川,徐正川神秘兮兮地搖頭,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毛主任:“我不知道名單,主任應該知道。”
左立只好無所謂地笑了笑,坐回去繼續聽報告。然而心思已經完全飄走了,他捉摸不透徐正川跟自己提留院名額的意思。要是名單裏有自己,他完全可以如實告知,還讨一個人情;要是名單裏沒有自己,又何必在自己面前提起,難道是要看笑話?
左立越想越亂,忍不住拿手機出來給小五妹這個包打聽發微信。醫院正是忙的時候,小五妹自然沒有回複他。左立反反複複看自己的手機,坐立不安地聽完了柏春陽的報告。
報告結束後,左立在會場外面的走廊上遇到毛俊。毛主任随意地問了幾句他這幾天的感受,左立回答的小心謹慎,一邊觀察者毛主任的動作表情。毛主任的語氣既沒有特別親切,也沒有特別冷淡,左立聽不出來任何丁一點可能的暗示。他們一邊說一邊往餐廳走,半道又遇到丁少骢。
丁少骢似乎是專程等在那兒的,他熱情地邀請毛俊去二樓用餐,試試他們新聘大廚的水準。毛主任拒絕了,他說:“等下我還有個視頻會議,你們年輕人去。”
丁少骢哈哈笑,也沒問左立的意見,直接就回答說:“那我跟左醫生去了。下次毛主任一定要賞光啊。”
左立跟丁少骢一起微笑着目送毛俊走遠,心裏卻亂得很。丁少骢讓左立跟他一起去二樓吃飯,他心裏在琢磨毛俊的态度,根本沒細想。稀裏糊塗之間,他被丁少骢領着,在大廳裏和一堆沒見過的人打了招呼,又從大廳穿過走廊,最後進到一間包廂裏面。
室內裝修已經顯得有點陳舊,淡青色的牆紙、明晃晃的吊燈,黑漆大圓桌和棕色真皮沙發,屋角的熏香袅袅地燃着。丁少骢替左立拉開椅子,指着座位說:“左醫生,怎麽不坐啊。”
左立緩慢地回過神來。丁少骢說話的語氣似乎有些不一樣,但臉上的表情和平時沒什麽差別。他坐下來,盡量用平常的語氣問他:“怎麽要來這裏吃飯?我是打算要和同事一起的。”
丁少骢沒坐,他靠着一張椅子,站得歪歪扭扭:“昨晚上你不是沒參加嘛,我得給你補上。我們大廚的手藝還可以,你也給我們提提意見。”
提起昨晚上左立就頭疼。是真正的、生理意義上的頭疼,他懷疑自己并沒完全退燒。勉強笑了一下,左立解釋道:“昨天晚上我實在是有點不舒服……”
丁少骢很大度地笑了笑:“誰都有個頭疼腦熱。本來是約好和老覃還有他那個馮娜娜一起吃飯的,你沒來,老覃也很晚才到,我和馮娜娜尬聊了一個多鐘頭。”
左立忍住想要糾正他的沖動,清了清有些幹癢的嗓子:“有茶嗎?”
“有,有。”丁少骢按鈴叫服務生,一邊問左立:“想喝什麽茶?”
左立搖頭說道:“都可以,我也喝不出來好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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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服務生端着一套功夫茶的茶具進來。丁少骢還是沒坐,站在門口沖服務員擡下巴:“不要整那些虛頭巴腦的,直接給左醫生倒茶。”
服務員點點頭,把茶具放在包廂角落的茶案上,省略其他步驟,倒掉第一泡的水,給左立斟了一杯。
茶杯擱在圓桌上,丁少骢擡手輕輕轉動了轉盤。茶杯慢慢轉到左立面前。倒茶的服務生站起來,退了出去。
丁少骢坐下來,離左立三個位置。偌大的包廂,可容納十餘人的大圓桌,只有左立和丁少骢兩個人。丁少骢一反常态,話尤其少,更顯得室內空落落的。氣氛讓左立覺得古怪,他看向丁少骢,目光裏帶着迷惑。
丁少骢擺弄手邊的餐具:“你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也該盡盡地主之誼。”
左立撇嘴:“這種話你跟徐醫生、跟毛主任說說就行了,跟我說太客氣了。”
丁少骢又說:“麻友新的事情解決了,也應該要請你吃飯。”
左立笑了:“怎麽越說越奇怪了,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丁少骢嘆了一口氣,說道:“也不算久。左醫生,我們認識多久了?”
左立幾乎要搞不懂丁少骢了。他低頭算了一下:“七個月?”
丁少骢搖搖頭:“是九個月十一天。那天我爸在家翻地種花,不小心摔了一跤,傍晚急急忙忙送到附二院去,是你給辦的住院。”
左立當然記得,他點點頭:“那天本來是朱文韬醫生的班,他跟我調換了。”
丁少骢的眼睛盯着左立,眼神嚴肅:“左醫生,咱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你覺得我這個人……”
丁少骢的話被左立手機的震動打斷了。來電人是吳梅,正是小五妹的大名。左立抱歉地笑笑,接起電話。
小五妹在電話那頭叽叽喳喳:“左醫生!誰跟你說的名單出來了啊!我怎麽沒聽到風聲!”
左立瞟了丁少骢一眼,站起來往窗戶邊走:“我只是随便問問……”
“你可別随便!”小五妹大聲道:“我剛剛問了我們護士長,她說還沒有消息。你到底聽誰說的啊?”
左立知道丁少骢在聽自己講電話,壓低了聲音:“徐正川。”
小五妹啊了一聲:“他啊,他操什麽心啊。你不知道啊,這幾天姜醫生就沒來上班,都說是請假活動去了。你跟着毛主任出差,近水樓臺,也應該表示表示啊。”
左立苦笑一聲,說了一聲我知道了,然後又說不用了。挂掉電話,左立深吸一口氣,給臉上挂點笑容,才慢騰騰地轉回去。
丁少骢關心地湊了過來:“怎麽了?”
左立搖搖頭。
丁少骢繞着圓桌挪過來,挪到左立旁邊的座位:“我有什麽能幫忙的,你盡管講。”
左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也沒什麽,就是房東問續租的事情。”
剛剛左立那句“不用了”丁少骢聽得清清楚楚,他腦袋難得靈光了一回,居然一下子猜中了左立的心思,他說:“是擔心你們留院的事情吧?我聽說了,好像是下個禮拜公布。”
結果最早周一公布,最晚周五下班之前。已經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了,左立還在忐忑着,可結果已經板上釘釘。左立搖頭說:“今天毛主任的态度……我覺得多半沒戲了。不過正好房子到期了,直接退租也很方便。”
丁少骢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他嘴巴動了幾下,湊近了說:“只要沒公布就還有機會啊。其他人有辦法,咱也能有辦法啊。”
丁少骢靠得很近,他聞得到丁少骢身上熱氣騰騰的汗味兒。左立斜着眼看丁少骢:“我能有什麽辦法?”
左立的眼珠又黑又亮,燈光映在瞳孔裏,恍惚中盈着水花。丁少骢像着了迷、中了邪:“我來想辦法,我丁少骢還有點面子。進三甲醫院是很難,這幾年尤其難,但是再怎麽難,我都替你試試。”
左立盯着丁少骢看,第一次發現丁少骢的眼神充滿壓迫感,他沒有說話,輕輕把手放在桌子上,握住了茶杯。
丁少骢接着說:“我想了一個招兒。咱先試試,如果這次留不下來的話,先簽個臨時合同,等有了空缺再想辦法。”
丁少骢的眼睛從左立的臉上往下滑,審視地、暧昧地,最後停在他握茶杯的左手上。丁少骢慢慢把自己的手放挨過去,輕輕貼住左立的:“左醫生,你怎麽想?”
左立沒有動,也沒去看丁少骢。他眼神有些空,毫無焦點地落在青綠色的牆紙上。
這時,有人敲了敲包廂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