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1
丁少骢約左立出來吃飯,一連碰了三次釘子。左立的态度一如既往溫和,只是一提起見面、吃飯之類的邀請,他都推說太忙。又因為麻友新這一樁事故被撞破,丁中展大發雷霆,專制地限制丁少骢的行動,也禁止他在事情解決之前出現幾家涉及招投标的醫院,丁少骢沒有辦法,只能對着手機嘆氣。
覃望山是丁少骢朋友裏為數不多沒有上丁中展黑名單的,所以還能碰頭。有一次打電話時覃望山在丁少骢旁邊,挂掉之後丁少骢愁眉苦臉地問覃望山:“老覃,你說我咋這麽倒黴呢?”
沒指望覃望山回答,他低着頭絮絮叨叨地念:“我爸好不容易不管我了,他媽的又碰到敲詐的。每天跟看小孩兒似的把我管着,我都三十了!還有啊,跟左醫生關系才好了點,這又……老覃啊,你說他是真忙還是躲着我?”
覃望山假裝思考了三秒鐘:“不知道。”
丁少骢抓頭發:“躲着我又是為啥啊?我什麽也沒做啊!诶诶,老覃,你說問題是不是就出在我啥也沒做上面?”
覃望山給予相同答複:“不知道。”
丁少骢伸脖子嚎:“別不知道啊!你經驗豐富,給我出出主意呗!”
覃望山反駁他:“誰敢在丁少面前說經驗豐富?”
丁少骢洩氣地說:“左醫生不一樣。我那些個經驗,派不上用場。”
不一樣嗎?覃望山皺着眉頭想。他回憶丁少骢交往過的那些男男女女,一張張漂亮、溫柔的臉,白皙的皮膚和軟糯的嘴唇。
左立的唇也是軟的、燙的,印在皮膚上,燙得發痛。覃望山的手垂到腿邊,命令自己的思維停下來。他站起來,稍微扯松領帶,走到窗戶邊去吹風。丁少骢還在講,覃望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左立沒有騙人,他的确是忙得很。離聘任考核只剩不到一個月時間,他既要準備考試,還要準備答辯,一分鐘恨不得掰成十份來用,哪裏還顧得上丁少骢。一個名額,科裏已知的競争者就有三個,未知的不知多少。雖然左立是省醫大畢業,算是嫡系子弟,但他只是個小小學碩,在一大堆博士裏面并無優勢。左立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哪怕只是徒勞。
他不僅拒絕了丁少骢的邀約,也包括其他人的邀約。為數不多的社交活動被他全面割舍,所有的空閑都用來複習考試內容和準備答辯PPT。左立沒有掩飾自己對這個名額的渴望,氣氛在他們同批三個人之間變得奇怪。本來他和姜旭同為省醫大校友,關系比和孟清近一些,但這半個月以來卻不太聊天了,基本只談正事,說話都是點到為止。反而是一直不和他深交的孟清,時不時會喊他一起去食堂吃飯。
這種氣氛左立自然是懂的,但是又不想太懂。那天毛主任找他談話過後,科裏的氛圍就起了變化。小五妹私下給他複述了很多關于他的離奇傳言,左立聽過便過,既不往心裏去,也不想費心澄清。
對左立來說,一切都是“照舊”和“如常”。“照舊”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罵罵咧咧,“如常”被差遣,以及不得不幫朱文韬值班。雖然換了排班表,朱文韬也有很多借口找左立幫忙。
禮拜三晚上左立值小夜班,按規定是十二點下班。他的一般習慣是不回家就住在值班室,但今晚卻出了點不一樣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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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栩栩锲而不舍地給他打電話,一個接一個,手機震動的聲音吵得人心煩。在值班期間左立不敢關機,也沒有到把她拉進黑名單的程度。後來他收到林栩栩歇斯底裏的信息:
“接電話!”
“快接電話!!!”
“老地方來找我,不然我就跳河!!!!”
左立知道林栩栩只是吓唬他,但仍舊有些擔心。左立早早填好了交班記錄,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可是接班的朱文韬遲遲未到。朱文韬慣常是愛遲到的,平時也總是晚個十幾分鐘,今天卻遲了超過半小時。走廊裏碰到了楊海帆,他是大夜的二線班醫生,也在找朱文韬。他看左立表情有些焦急,問明情況後說道:“你有事先走吧,我在這兒呢!”
左立忙不疊向楊海帆道謝。他飛快換好衣服,從醫院後門抄近路去林栩栩說的“老地方”。
所謂“老地方”是附二院旁邊一條老街上的燒烤攤頭,只在晚上營業。因為省醫大城西校區離附二院很近,讀書時他們就常來。這條街是老居民區,夜市原本熱鬧繁華,這幾年開始拆遷後逐漸蕭條起來。
左立到的時候,“老地方”只有林栩栩一個人客人。不算寬敞的店門口支着一張簡易方桌,紅色的塑料凳和遮陽棚是一個顏色,褪色的程度也是旗鼓相當。林栩栩背對馬路坐着,腦後的馬尾辮晃蕩着,腳邊擺了一堆喝空啤酒易拉罐。
“林栩栩。”左立站在馬路牙子下面喊她。
林栩栩猛地回頭,馬尾辮甩過,露出哭紅了的一雙眼睛。
“左大力,你怎麽才來!”林栩栩委屈地瞪着左立,嘴巴不自覺地撅着,好像左立才是那個惹她傷心的罪魁禍首。
左立沒挪步,隔得遠遠地說:“我說過,盡量不要給我打電話。”
林栩栩指着他喊道:“你這麽怕我嗎?敢不敢坐過來?”
左立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林栩栩踢了一腳旁邊的塑料凳子,左立撿起來放好,在她身邊坐下。
他掃了一眼桌子:“幾個菜啊,喝了這麽多?”
林栩栩的酒量不錯,說話仍舊清晰:“你沒有良心!我哭成這樣,也不問問我怎麽了!”
左立點點頭,語氣毫無波動:“你才發現我沒有良心啊?”
林栩栩氣呼呼地咬着嘴唇,眼圈一紅,淚珠子一顆顆往下滾。左立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軟聲問她:“到底怎麽了,林大小姐?”
這一問讓林栩栩徹底放聲大哭起來。左立見慣了這種場面,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哭了好一會,林栩栩擡頭抽抽噎噎地說:“我、我失戀了。”
“被那個金融精英甩了?”左立問。
林栩栩一邊抽泣一邊搖頭:“那個是前、前男友了!這個是樂隊的吉他手。”
左立了然:“那就是被吉他手甩了。藝術家容易沖動,你理解一下嘛。”
“為什麽不能是我甩了別人?”林栩栩抹着臉上的淚:“為什麽我要理解他?”
左立回答:“因為你死心眼,明知道不合适,還是要自我奉獻。你不願意理解他,分手了就該慶祝,不是酗酒。”
聽了左立的話,林栩栩失神幾秒鐘,又把頭埋進胳膊裏。左立繼續說:“你要什麽時候才肯睜大眼睛找男人?這個世界上好男人不多也不少,你不能回回眼瞎吧!”
林栩栩猛地直起身,不滿地喊:“你就不能安慰我一次?”
左立看着林栩栩的眼睛:“我只說實話。林栩栩,你不傻。”
好半晌,林栩栩止住了淚。她抓着一聽喝了一半的啤酒,把罐子捏的嘩嘩直響:“左大力,你他媽是個壞蛋。”
“壞蛋和騙子,你覺得哪個更可惡?”左立問她。
林栩栩扭頭望着馬路上來往的車輛,時不時掠過的遠光燈照得人眼睛發花,她喃喃地說:“我情願你騙我。”
說完她側身,腦袋輕輕靠在左立的肩膀上。沒有把重量壓上去,只是虛虛地挨着,林栩栩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吸毒一樣。
左立嘆氣:“林栩栩,我跟你說過什麽?”
林栩栩咬着嘴唇不說話。左立加重了語氣:“林栩栩,看着我。”
林栩栩不情不願地直起身,轉過頭來:“……我記得。”
左立不依不饒,死死地盯着她,重複問題:“我說過什麽?”
林栩栩閉着嘴不肯言語。左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夏夜裏的風吹過,一點水珠了下來,不知道是雨點還是被風吹來的空調水。林栩栩閉着眼,賭氣似的飛快說:“你說,如果哪天左立選擇跟林栩栩在一起,一定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無路可走。”
左立點點頭,從林栩栩手裏把啤酒罐子摳出來,自己喝了一口:“記得就好。”
他把林栩栩當朋友,所以不願做她逃避的港灣,也承受不來這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