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憶是一種力量
“藍色心情”是這個城市最有格調最上檔次的酒吧，環境優雅，創意獨特，處處洋溢着濃濃的懷舊風。所以，到此消費的顧客基本上是事業有成，溫文爾雅的中老年人。他們任紛飛的思緒徜徉在舒緩的音樂裏，穿越回自己的青蔥歲月，重溫青春年少的過往，給薄涼的現實塗抹一層暖色。
老方喜歡這裏，每當心情郁悶，思念無法排解的時候，就會選擇靠窗的座位，獨自小酌。讓經典的旋律把煩躁的心層層包繞，讓鮮活的記憶給自己注入綿綿不絕的無窮動力。
“我終究是個局外人！為什麽？”倉皇離開病房，老方來到酒吧，垂頭喪氣的坐在窗前，心中思緒翻滾，感慨萬千，“這不公平，英子，你知道嗎？不公平！”
“先生，來點什麽？”服務員袅袅婷婷走過來，婉轉的聲音柔和悅耳。
“随便吧，啥也行。”老方面無表情，目光呆滞，胡亂應和一句。
“沒有随便，請您挑一種吧，是勿忘我、還是長相思、還是再回首？”服務員耐心的介紹着，“您可以先看一下名字和簡介。”
老方皺了一下眉頭，把沖到嘴邊的幾個字壓回喉嚨，接過目錄掃了一眼，飛快的說：“三杯勿忘我。”
“三杯？您能行嗎？後勁很大，恐怕您受不了。”服務員大驚失色，不假思索的否認了老方的提議，“通常一杯就酩酊大醉了，您還是少點吧。”
“真羅嗦，”老方再也克制不住，剛才硬生生咽下去的三個字終于脫口而去，“是我付錢，不是你付錢。”
“先生，我知道您有錢，但是也不能以身體為代價，再說您如果喝不下或者是喝吐，豈不是既糟蹋了東西又浪費了調酒師的心血嗎？”服務員一改柔和的口吻，振振有詞的說。
老方被她逗笑了，擡起眼瞟了一眼這個傻乎乎的女孩，目光落到臉上的一瞬間，老方的心顫抖了，那可愛的模樣那倔強的表情，活脫脫就是一個小英子啊。
“哪個服務員不是勸顧客多喝酒多拿提成啊？你竟然不許我多喝，真是奇葩。”老方像個大叔一樣和藹可親，“我聽你的，就兩杯，去吧，快點給我上來”
女孩子說服了老方，興高采烈的走了，幾分鐘後兩杯勿忘我靜默在老方眼前。
老方端起透明的高腳杯，望着裏面湖藍色的液體，如此夢幻又靜谧。他輕輕呷了一小口，霎時一股熱辣的感覺從喉管傳遍全身，接着泛起些許的甜膩在嘴裏回蕩和彌漫。
“勿忘我”，多麽浪漫的名字，多麽美好的期許？可有誰知道其中的滋味卻是如此苦澀？
又喝了一大口，老方開始渾身燥熱，面色潮紅，一道道血絲爬上眼底，一滴鹹鹹的淚水滑落到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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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你是不是早把我忘了啊？這麽多年來，我想着你，念着你，千裏迢迢來找你，可你都不記得哥哥了，是不是？是不是啊？”想到這裏，不争氣的眼淚撲簌簌的流下來。
就着熱淚，他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完第一杯，瞬間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右手顫抖着，幾乎拿不動酒杯。脖子毫無力氣，挺不起腦袋。
他用胳膊撐在桌子上，頭埋進臂彎，感覺整個身體象離心機的渦輪在高速旋轉。
回憶的閘門打開了，鋪天蓋地的往事如同洪水猛獸，瞬間把他吞噬。
這是一所中等專業學校，丹桂飄香的九月是新生入學季。天南海北來的學生裹着各自家鄉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在這裏彙集成青春的海洋。因為是初中中專，新生也不過十五六歲，正是青澀少男少女懵懂的青春季節。
一個秋陽明媚的早晨，陽光透過濃密的法國梧桐，把斑駁的光影灑到走廊上。李揚吹着口哨，三步并作兩步的跨上樓梯，來到自己的教室門口，發現一個紮馬尾辮的小腦袋正在往教室裏張望。只見她穿一件白色襯衣，一條大紅格子長裙，一雙白色平底鞋，細長的腳踝露在裙角外邊。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株營養不良的高粱，瘦的可憐。
“你要找人？”李揚對着女孩吹了一聲口哨，問道。
她本能的哆嗦了一下，轉過頭快速瞟了他一眼，怯生生的說，“是，找我老鄉。”
這一眼如驚鴻一瞥，永遠的刻在了李揚心裏。一向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他，心頭彌漫起絲絲的柔情。
“你老鄉叫啥，我去給你喊吧。”
“謝謝。”晨光映着女孩白皙的臉頰，她美麗的大眼睛含着微笑，兩只小手絞在胸前，宛如開在露水中的玫瑰花。
“我叫李揚，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已經走進教室的李揚回頭看着女孩，狡黠的問。
“蘇英。”
“哦，知道了。”李揚使勁點點頭。
這是他們的初次見面，盡管已經是二十年前，但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從那以後，李揚纏着她的老鄉，故意接近她，關心她，開始了屬于兩個人的甜蜜之旅。
經過了漫長的暑假，終于開學了。他迫不及待跑到宿舍找到她，一起到操場散步。走到僻靜沒人的地方，他拉起她的手，關切的問：“幹了好多活吧？是不是累壞了？”
“嗯”，她點點頭，“奶奶身體不好，幹了很多地裏活。”
“最想和我說啥呢？你有沒有想我啊？”在這個長長的假期，他太想她了，每日的鴻雁傳書也不能緩解思念。
她把食指放到嘴上噓了一聲，“小點聲，別讓人聽見。”然後，悄悄的說：“咱們把最想說的話偷偷寫到手上，看看有沒有靈犀，好不好？”
兩只手伸開了，露出掌心中的字。他寬大的手心裏寫着，“真的好想你”。她的手心裏卻是一個人名，“周冰倩。”
他一把摟她進懷裏，他當然知道這個人名的含義，校園的廣播室早已成了周冰倩的天下，“真的好想你’的旋律從早到晚，餘音袅袅，不絕于耳。
她今天很乖，沒有像往常那樣逃開，靜靜伏在他的胸前，貪婪的聆聽心髒怦怦的跳動。
他低下頭忘情的親吻她的頭發，正當繼續往下親吻的時候，她突然使勁抽抽鼻子，說：“好香，好香。”
“啥好香？”他吃驚的問道。
“你的身上有股香味，真好聞。”
“哪有啊，是汗臭味吧，你的小鼻子有問題了。”
“不是汗臭，就是香味，淡淡的香味。”說完，她又伏在懷裏，使勁的嗅着，仿佛摟着一棵開花的樹。
“這就是典型的愛屋及烏，真的是汗臭，小傻瓜。”
每次想起來，老方都禁不住會笑。直到今天，還沒有第二個人說他身上有香味，真不知道蘇英的鼻子是不是有問題？
晚自習後，他終于等到她，大喊：“別跑，這一陣你忙啥？咋不理我了？”
“這是秘密。”她閃身又要跑，被他抓住胳膊。
“我做錯了嗎？你不理我，我很難受。”
“你想哪裏去了？你很好。”
“那你啥時候陪我說話啊？”
“很快，再等幾天就好了。”
“好吧。”
望着她遠去的背影，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幾天，沒有她的陪伴，簡直是度日如年，食不甘味睡不成眠，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在游蕩，找不到歸宿，空落落的難受。
他盼着這樣的日子快點結束，他多想回到從前，有她陪在身邊，說不完的知心話。
“晚自習後，老地方見。”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望穿秋水，依然沒有看見那個嬌俏的身影。還好，她讓老鄉捎給他一張紙條。
他攥着紙條，心跳加速，盼着時鐘加快腳步。倆小時的晚自習，竟然比一天還要漫長。
教學樓旁邊的梧桐樹下，她早早就等在那裏，懷裏抱着一個包。
“今天是你的生日，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她紅着小臉，把包裹塞到他懷裏。
“這是啥，這麽一大包。”
“打開看看嗎。”
“哇塞，毛衣啊，你織的？不會吧？”
“就是我織的，織的不好，你別嫌棄。”說完，她擡起手，舉到他的眼前，“你看，手指都磨破了。”
“你啥時候學的啊，一針針的，多辛苦啊。我喜歡，好喜歡，現在就穿上。”
他抖開毛衣，套在身上，“大小肥瘦都合适，從此就不脫下來了。”
“夏天也不脫？”
“不脫，穿一輩子。”
“騙人吧，你。”
“真的，英子，謝謝你。這是十九年來，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駝色毛衣仍然在，只是不見織衣人。直到今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會拿出毛衣，輕輕的撫摸，讓自己回到那個時候。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盛滿心底，她是自己永遠的寶貝，捧在手心含在嘴裏。她的一颦一笑早已銘刻進他的生命，無人可以替代，歲月不能塗改。
如果沒有後來的意外，他們一定會在一起，根本不會有老汪，他也不會是局外人。可是，可是，命運啊，和他們開了這麽大的一個玩笑，他終于可以找到她，面對她，她卻對面不相識！
老方端起另一杯“勿忘我”一口喝幹，杯子“咣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