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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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在所難免。區區一個ID名,卻如千斤重。只不過這重量始終壓着他,在知道不是修明的那一刻,忽然抽走,連帶着蕭立陽全身的生氣。
原來就算不意外,也依然難過得要死。
他早該做好心理準備的不是嗎?種種跡象都告訴他,這個ID的背後,根本不可能是修明,就像他厚臉皮地賴在修明家裏一樣,他想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呢?
三天的時間他被血淋淋的事實不斷勒緊,如今情緒稍有放松,第一個念頭是,修明為什麽不告訴他?就連趙相言,也是喝多了被他趁機套出話來的。難道只是因為對自己徹底失望,不想再有瓜葛這一點嗎?太牽強了。可眼下他的精神不足以支撐他既繼續思考,這之後他便徹底失去意識。
蕭立陽毫無知覺地昏睡了一整天,醒來的時候厲柔居然還在,他一時恍惚,沒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麽情景。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叫救護車了。”話是這麽說,厲柔臉上沒看出半點擔心,不過蕭立陽不知道她是沒走還是又來了,而且最關鍵的是……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哪?”一開口,聲音啞得自己聽着都害怕,他勉強撐起上半身,緊接着又問,“你怎麽知道《容跡》是我寫的?”
厲柔正要去端桌上的鴨血粉絲湯,聞言收回手,沖着他笑得神秘,“想知道?那你跟我說說你為什麽這樣,我就告訴你。”
鴨血粉絲湯還冒着熱氣,重新被厲柔捧在手裏,夾一筷子放在嘴邊,香氣四溢,她輕輕吹了吹,喂進自己嘴裏。
……
厲柔一邊吃一邊露出滿意的神情,兩口過後發現蕭立陽目不轉睛盯着自己,十分訝異,“看我幹什麽?”說完又注意到自己的碗,“你該不會以為這是給你的吧?”說着還護食兒般地往旁邊偏了偏。
三天沒吃東西,蕭立陽餓得神志不清,此刻又被味道吸引,全身都不受控制,更別說盯着哪兒看了,要不是他沒什麽力氣,估計真能把碗搶過來也說不定。
他沒好氣地別過臉,冷冷吐出一句:“我沒事,你走吧。”
“啧啧啧……我看你八成是因為前男友吧?我說你最近怎麽人也聯系不上了,貓也不帶來店裏了,就連小說也隐藏了,現在又這副德行,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我說?”
“你——”蕭立陽是真被氣着了,不為別的,厲柔句句都說對了,所以字字紮心。
“好了好了不氣你了,多大點事兒啊,給,這個才是你的。”說罷從旁邊端了另一個盒子遞給他,透明蓋子裏可以看到是黃燦燦的小米粥。
大概猜到他沒力氣,厲柔把粥直接放在他面前的被子上,讓他自己看着辦。
啪嗒一聲。
厲柔停下手中的動作,一眼就看到砸在小米粥盒蓋上的眼淚,剛要出言再損,蕭立陽嘶啞地先開了口。
“他差點被我害死了……”
神志清醒的同時,記憶逐漸回籠,那些他不斷塞進大腦的片段和信息當然是在他徹底清醒後才能更好地折磨他。
“誰?修明嗎?”
蕭立陽目光逐漸堅定起來,聲音雖然還是很啞,但說話很連貫,只不過時不時會因為說不下去喉間哽咽。
“我三年前在他酒裏放的是LSD,一種致幻劑,毒品。他因為藥性抑郁,自殘,無數次想要自殺。在晚上一個人哭一個人哀嚎,被綁住手和腳,還是痛苦地去撕咬自己的繩子。你能想象嗎厲柔?他最瘦的時候,我能隔着屏幕看清他身上的骨頭。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沒有富足的家庭,沒有看顧的條件,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厲柔……”
手裏的塑料粥碗已經被他捏變了形,說完這一長段後,壓抑的哭聲替代了哽咽,他的肩膀也随之抖動起來。
厲柔确實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不過她只是個局外人,自然冷靜許多,把手裏的鴨血粉絲湯放在一邊,又去搶救蕭立陽懷裏那盒無辜的小米粥,等蕭立陽哭聲漸停,她才發問:“藥不是你故意下的吧?”
蕭立陽沒吭聲,那就是默認了。
“你如果不願意多說就算了,作為報答,你剛才不是問我怎麽知道書是你寫的?”
蕭立陽終于擡起頭看向她,只見厲柔伸出好看的雙手,指尖在空中虛彈幾下,笑得狡黠。
“彈鋼琴的?”
厲柔看他像看白癡,雖不至于輕松猜到,但彈鋼琴跟知道他的書有半毛錢關系嗎?
“敲鍵盤的。”
言盡于此,再猜不到就拉倒,畢竟“業餘黑客”這種字眼用來自我介紹顯得太蠢。不過看蕭立陽茫然的神情,八成是沒聽懂,厲柔懶得多說。
“既然醒了,該幹嘛幹嘛吧,你說差點害死就是還沒死咯,我想小樣兒了,記得過兩天帶它來店裏啊,對哦,貓呢?”
她說着起身四處看了看,其實不用找,她在這待了一整天,也沒見到小樣兒的影子,忽然驚恐,“小樣兒不會又跑了吧!我都說了讓你給他絕育絕育,公貓不絕育很容易亂跑跑丢的,哎你真是……”
“沒跑,在……在別人家。”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連修明的名字都不敢說出口了。
“沒丢就行,那我走了,你別把自己搞死了啊。”
沒多久,大門咔嚓一聲,蕭立陽才反應過來厲柔已經走了,這間屋子又只有他一個人。他後知後覺,自己連句謝謝都沒跟厲柔說過,可厲柔确确實實救了他。
無論如何,自暴自棄都不可取,也許最大的懲罰,就是帶着這份無法償還的愧疚過一輩子。
他沒再繼續躺着,起床吃了粥又洗了澡,給手機充好電,開機幾十個電話,全都來自公司。假期已經結束兩天,他都快忘了自己還要上班這件事了。
可還有必要去嗎……就像剛剛重逢時修明說過的,他們根本沒有再次見面的理由,更何況……他記起幾天前在會所發生的那一幕,一陣反胃,差點把剛吃的粥又吐出來。
想到這,蕭立陽果斷做了決定。
他打掃了房間,把貓爬架放到陽臺,以免睹物思貓,或者人。收拾好之後,回到電腦前,準備寫辭呈。手剛落在鍵盤上,想起厲柔臨走前的動作,忽然開竅,搞IT的?技術宅?還是傳說中的……黑客?
之類的吧,蕭立陽無心多想,很快拟好了辭呈。
開工第二天,修明接到趙相言的電話,他還沒開口,趙相言在那頭自說自話,完全不管他想不想聽,“蕭立陽不知道跑哪去了,沒去上班,不過你放心,他也沒去找任寧遠,就他那點水平,只要任寧遠不去找上他,他頂多在家裏捶牆。”
嘴太快,趙相言察覺自己好像說漏了。如果什麽都不知道,找任寧遠做什麽,如果那晚沒洩露什麽,蕭立陽捶牆做什麽。
他以為修明會質問他,沒想到修明沉默半晌像沒聽到一樣說起別的,“我打算跟徐漠談談。”
趙相言放下心來,問:“不容易吧,當面拆穿不是打草驚蛇嗎?”
“不用,他會自己來找我。”
趙相言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反正早晚會有答案。
挂了電話,修明握着手機出神,不一會被敲門聲打斷,徐漠推門詢問:“老板你找我?”
“嗯,幫我訂後天的西餐廳,長灘那邊的吧,找個浪漫點的,兩個人。”
徐漠從不對修明指派的任務發表任何意見或者顯露任何表情,點頭應是,帶上門出去了。
比別人多休了三天假,蕭立陽起了個大早,他趕在上班前到公司,不想再接公司的電話了。
坐在地鐵上,他一路都在想小樣兒,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想小樣兒是為了不讓自己滿腦子都是修明。
出了地鐵到公司只用五分鐘。時間比平時早,周圍人流松散。他雙手揣着口袋,手裏捏着薄薄的信封,裏面是三行不到的辭職信。
明明是待了兩年多的地方,此刻看在他眼裏分外陌生。走到樓下時,他停住腳步仰起頭,眯着眼睛往上看。今天天氣雖然冷但陽光很好,反射在寫字樓的玻璃幕牆上,時不時刺進他的眼睛。
蕭立陽收回視線,微微吐了口氣,剛要邁步往前,忽然被一聲熟悉的嗓音叫住。
“蕭立陽。”
他像被瞬間釘在原地,口袋裏的雙手不自覺握緊,喉嚨也一陣陣發幹,剛才刺目的陽光好像這會才顯出症狀來,弄得他眼眶又酸又疼,但怎麽也沒法回頭。
聽錯了吧?他告訴自己,于是果斷加快腳步往前,只不過方向不是朝着寫字樓正門,而是往別處拐去。
“蕭立陽!”
這一嗓子伴随着腳步聲,蕭立陽只走了幾米就放慢腳步,然後停下。
他舍不得。
理智告訴他該趕緊離開,但心裏怎麽也舍不得,他好想再看看修明。尤其是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面無時無刻充斥着他的大腦,他太想再看看健康的,像是從沒受過傷害般的修明。
黑色的鞋面進入視野,修明站在他的面前。
蕭立陽低着頭,幾乎立刻想到,修明一直不告訴他,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這段過去吧,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更不是他的幾句道歉就能彌補的,所以,修明來公司碰到他只是巧合?
“你跑什麽?”
“我沒聽到,怎麽了?”蕭立陽換了副表情,擡起頭對上修明的視線。
修明胸膛微微起伏,就着呼出的白氣問,“貓什麽時候帶走?”
小樣兒……蕭立陽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胡謅,“那天東西多,我沒辦法拿,過幾天我去取,你要是不方便的話,把它随便放寵物店,我去寵物店拿也行。”
修明沉默地看着他,良久過後,蕭立陽幾乎快要撐不下去,修明才緩緩“嗯”了一聲,轉身要走時蕭立陽不放心地補了一句:“卓勝文化跟銀行之間的業務不太幹淨,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新來的行長不像是好人,你小心他……”
“不像好人?”修明轉過身,像是聽到什麽稀奇話,“誰像好人?你嗎?”
蕭立陽後悔自己多的這句嘴,靜聽修明繼續說,“你三番兩次說卓勝文化有問題,蕭立陽,你在這待了快三年,有什麽問題三年了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你不如查出問題是什麽再來告訴我,這樣顯得比較有誠意,我等着你怎麽樣?”
趙相言那句話适時出現在耳邊,“修明在利用你,用你釣魚而已。”
如果修明只是單純有此番話,蕭立陽會以為他多半是在諷刺,可那天他在修明家門口的的确确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被利用,被無視,都是事實。
他的難過羞于見人,只配将邊邊角角都收好藏起來。有利用價值,他求之不得。
手裏的信封被逐漸攥成一團,他欣然吐出兩個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