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車

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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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架沒打起來，人群掃興地散開了。任寧遠繞過蕭立陽沖他身後又問了一次：“誰來接你？”

蕭立陽想轉身卻僵着沒動。他幻想過無數次跟修明見面的場景，甚至包括這樣的偶遇，可真到了眼前，他居然不敢。

他想等流過淚的痕跡消失，又覺得自己還沒想好說什麽，其實他大可以不找這麽多理由，既然膽怯，直接離開便好。

但他怎麽舍得呢。蕭立陽指甲深深摳進掌心，他等了三年才重新見到這個人，怎麽舍得看都不看一眼呢。

其實這個過程也沒多長，只不過他早就把給修元龍打電話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直到修元龍覺得時間太久決定親自過來看看，發現要接的人正拿着手機打電話，自己的手機緊接着亮了起來，而蕭立陽還跟個木頭似的杵在旁邊，他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蕭立陽！”修元龍嗓門比剛才蕭立陽的大多了，完全不顧場合不顧形象。

蕭立陽被他這聲吼得一哆嗦，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要來接人的，半個小時估計已經過了，不然修元龍也不會過來。他确實是分心了，于是趕忙轉過臉跟修元龍道歉。

“老板對不……”

“要你幹什麽吃的！公司花錢請你來從早坐到晚白吃白喝是吧？能幹就幹，幹不了滾蛋！”

這事是他沒辦好，蕭立陽被罵得臉皮發燙。厲柔兩年前說的話他一直沒忘，可命運絲毫沒有因為他的遭遇對他有所眷顧，在卓勝文化的這兩年，他不但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反而碌碌無為到今天，僅僅因為在機場接個人就被老板指着鼻子罵。

最關鍵的是當着修明的面。這顯得他剛才不敢轉身的那點膽怯多可笑。他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修明，就先在修明面前丢了人。

他并沒有變成更好的自己。或者說見到修明的瞬間，他好像又被打回三年前喪家犬一般的原形。

“哦……抱歉，我不知道你是接我們的人。”任寧遠變臉速度可以申請吉尼斯紀錄了。

“您是？”修元龍見任寧遠是跟修明一起的，說話很客氣。

“我是修明的朋友。”

“哦哦，你好你好。”修元龍主動伸出手跟任寧遠交握。

蕭立陽以為自己聽錯了，緩緩擡起頭瞪着面帶微笑的任寧遠。沒聽到修明否認，他心裏忽然生出陣陣寒意，難不成修明還不知道任寧遠幹的好事？那修明一直都以為是自己害得他……越想越心驚，再對上修明一雙目無波瀾的眼睛，蕭立陽立刻就慫了，滿心只剩一句話：幸好你沒事。

可他還是一看就挪不開眼。

修明白色T恤外随意套了件襯衫，只系了下面幾顆扣子，明明是很學生氣的打扮，卻從衣着的主人身上感受不到絲毫活力。

以前修明的五官棱角分明，加上他溫柔的氣質，帥得沒邊兒還不乏親和，可是現在修明瘦了很多，單從相貌上就已經有種生人勿進的距離感，蕭立陽不想把自己劃到生人那一欄，但是修明連招呼都沒跟他打，更別說多餘表情了。

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已經不在乎旁邊都是誰，上前一步剛要擡起身側的手，“修……”

“二叔，您親自來接我，回頭我爸又要說我了。”修明移開目光，但凡蕭立陽能從他這舉動看出些許刻意，都不會失落到極點，他只能閉嘴在心中安慰自己：可能是太久沒見面說什麽都尴尬。

“這說的什麽話，接我大侄子那還不得親自來，何況以後卓勝文化要交到你手裏，跟你二叔這麽客氣幹什麽，走，一起吃頓飯給你接風。”

真真是“驚喜”不斷，蕭立陽一時竟不知該不該高興，原來今天不僅僅接的人是修明，修明還即将成為他的老板麽……他下意識吞咽，止不住地開始幻想怎麽跟修明重歸于好。

修元龍話說的漂亮，說完自己卻往前走了，走出兩步想起什麽，回頭滿臉嫌棄指着愣在原地的蕭立陽又是一頓罵：“你觀光來了？那麽大兩個箱子看不見，長眼睛出氣的是吧？”

蕭立陽這時候才聽出味來。修元龍脾氣不好全公司都知道，但眼下這明顯是逮着他罵，說難聽點，就是找茬，可老板找員工的茬那能叫找茬嗎？蕭立陽仔細回想了一下，修元龍來公司的次數不多，但幾乎每回來都能跟他對上眼，只是從來沒說過他，原因不外乎他幾乎沒犯過錯。

可今天……看來修元龍是故意的。

想清楚這一點，蕭立陽反倒沒那麽難受了。他繞過任寧遠走到修明身邊，握住修明手裏的箱子低低說了聲：“我來吧。”然後趁修明反應不及，把行李箱接了過來。

修元龍罵完他已經走遠，行李箱都是滾輪的拖着又不累，但修元龍今天就是罵他一路，他也不會忍一時幫任寧遠拿箱子，事情不大，但他就是不樂意。

一行人來到停車場，蕭立陽熟練地裝好車，拉開車門才想起來沒吃暈車藥，這東西要提前半小時吃，現在也來不及了。

開口的話肯定又要被修元龍罵，而且他也不想因為自己耽誤大家的時間，于是只能硬着頭皮上車。

車是七座商務型，任寧遠坐在最後。蕭立陽坐副駕，上車就給劉燚投去爽朗的笑容，實則因為後面每一個人都有讓他難受的理由，坐在前面不用直面他們總算感到一絲輕松。

只不過他這股輕松就維持了十分鐘。

“你沒事吧？”劉燚在他旁邊，對他的變化一清二楚，帶着墨鏡時不時看他一眼。也正是因為後面的兩人一直聊天注意不到，蕭立陽才沒強撐，不然劉燚也沒那麽快能注意到。

蕭立陽把自己窩在車門和座椅靠背的夾角裏，擰着眉毛朝劉燚搖了搖頭，然而這個動作引起了新一輪的反胃，他捂着嘴幹嘔一聲，索性趴在車前的控制臺上，難受地一個字都說不出。

車子就這麽又開了幾分鐘，劉燚實在看不下去，沖後邊喊了一聲：“老板，蕭立陽好像暈車，我看他都要吐了。”

說完不等修元龍應聲，他就靠邊停車，心裏是覺得萬一蕭立陽真吐在車上了更完蛋。

車停得的确是時候，蕭立陽推開車門就沖了出去，沒走出兩步就扶着樹開始幹嘔，臉色白的吓人。

他早上就被修元龍喊出來，飯都沒顧上吃，胃裏空着更容易暈車，這會不但吐不出東西，還直往上反酸。

怎麽這麽狼狽呢，偏偏是今天，哪哪都不順，這跟他預想過的再次見面煥然一新的自己完全不同，他非常讨厭現在的自己。

“算了算了還趕着吃飯呢怎麽淨幹這些惡心人的事，小劉我們先走。”修元龍不耐煩地催促，這讓劉燚一時傻了眼，他是不希望蕭立陽吐車上，可不代表他贊成把蕭立陽扔在這，這才剛出機場沒多遠，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打車更是不可能，蕭立陽自己怎麽回去？

他猶豫的這幾秒，修元龍又催了，“快點，他上車了一會又要吐怎麽辦？本事不大，屁事不少，趕緊走！”

老板發話，劉燚也不好再說什麽。倒是一路都沒出過聲的任寧遠仰靠着後座突然勸道：“等等他吧。”

坐在前面的人聞聲收回視線，任寧遠笑了笑恢複沉默。

“蕭立陽！你好了沒？”

蕭立陽背對着車蹲在路邊，垂着頭擺了擺手。他們說的話他都聽到了，與其丢人現眼，他寧願自己走回去。

他這一表态，修元龍一秒不耽誤就讓開車，劉燚只好拉上車門發動車子。

從停車自始至終都沒說過話的人，不用轉頭就能通過後視鏡看見那個抱着膝蓋縮成一團的身影，一點點在視野中變小，然後再也看不見。

“廢物一個。”修元龍調整坐姿随口說道。

“他什麽時候進的公司？”修明忽然問。

修元龍聽出他這話的語氣跟剛才不一樣，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來之前你媽交待過了，放心。你要是以後不想看見他，我讓他換個地方坐着去。”

“公司為什麽留着他？”

修元龍當他是聽進自己對蕭立陽的各種數落，搓了搓膝蓋感慨：“這要問你爸了，集團開個勞什子董事會，非說卓勝文化一直止步不前，不創新不發展，與時代脫軌，什麽不能彰顯文化理念，這不就是罵我沒文化麽，你說你爸在董事會這點話語權都沒有？這樣不行我跟你說，你不能守着我這老破小，以後是要接手集團的，他們現在都不給你爸面子，什麽七大姑八大姨都敢當家做主了，以後還得了？啧，一個個的不管好自己，往我這使什麽勁。”

修明默默聽着，修元龍自顧自說了一堆才發現還沒回答修明的問題，便又把話頭接上，“這不是要成立新部門嗎，搞互聯網，搞創新，兩年了，有屁用沒有？養着個吃白飯的，我操持這個公司賺點錢容易嗎我？”

他說着說着又開始抱怨，修明打斷：“互聯網行業不是新領域，風口也早就過了，現在開始，只晚不早，他不行，可以換更專業的人。”

這番話有理又有禮，修元龍就算聽得極為不舒服，也反駁不出什麽詞，只能敷衍：“市場上的人太貴，就這小子工資低還能吃點苦，起碼讓幹什麽沒拒絕過，他跟公司提過加薪，我是想借着機會讓他走，就沒同意，結果他也沒再提，就這麽着吧。”

“哎……二叔年紀也大咯，管不了這麽多這麽細，正好你回來，你爸說是讓你跟着我學點東西，其實就是想把公司交給你，我清楚得很，我也打心眼裏贊成，正好你來了想開誰開誰，想留誰留誰。”

“我暫時不準備接手公司。”談話起始于蕭立陽，他卻沒再提過，“我打算回律所，短期內重心也會放在那邊，公司還要拜托二叔看顧。集團對卓勝文化伸手無非是因為卓勝文化連續多年虧損。財報不好看，自然有人說閑話。集團其他子公司陸續上市，二叔不心動嗎？”

“我不搞那些個，我直說了，你二叔就是沒文化，只能做這些小買賣，上市？我可不指望，大錢留着給別人賺去吧。”

就算不了解修明家的這些複雜關系，安靜坐在後面的任寧遠也聽出了點什麽，修明相當于赤裸裸指責自己的長輩無能，經營不善，占着茅坑不拉屎，但是修元龍似乎在避重就輕？

他都能聽出來，修明更不用說，虧他以為修元龍真是個沒文化的土大款呢。卓勝文化并沒有表面這麽簡單。

車子到公司的時候正好中午，三人一起吃了個飯，任寧遠先離開了。

雖然修明說暫時不接手，但名義上還是跟公司有了關系，修元龍走過場地帶他進公司轉了一圈。修明以前不參與卓勝，集團從上到下除了相熟的親戚朋友，沒幾個人見過他，只知道董事長有個兒子在外留學，如今要加入他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期待吧，也不能說一點沒有，但對于這群多則在公司待了快十年的人來說，沒什麽大不了。

也正因為完全不做心理準備，見到修明的時候，所有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震驚，這年頭如此身份長成這樣還低調的人不多見了。

一陣不小的騷動過後，有人突然問：“蕭蕭呢？蕭蕭怎麽沒回來？”

問話的是個姑娘，全公司年紀都三十五歲往上，就她和蕭立陽年輕，自然關系也比旁人近一些，同事間剛熟悉那會叫蕭立陽“小陽”，被蕭立陽冷着臉拒絕後，大家就叫他小蕭，結果叫着叫着幹脆變成了蕭蕭，每次聽到這個稱呼，修元龍牙根都疼。不過蕭立陽倒是無所謂。

“暈車，後邊呢。”修元龍懶得浪費時間，帶着修明回了辦公室。

下午修明在修元龍的辦公室聽他絮絮叨叨說了兩個小時的廢話，後者終于被一個電話叫走，修明才得以脫身，下了飛機家都沒回，在這浪費時間，真不知道修元龍是不是故意的。

修明走的時候心情極差，在電梯裏盯着跳動的樓層數越來越不耐煩。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一樓，門開的同時，修明等不及要邁步出去，卻迎面撞上一個人。這人垂頭喪氣顯然是沒注意到電梯裏有人，被撞上了才擡起頭，登時眼眶就紅了，不是蕭立陽還能是誰。

“修明……”他總算有機會叫出這個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