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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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席冰自在車上跟他說了兩句話後再也沒開過口。蕭立陽雖然想問問題,但都不及對即将見到的人的期待來得更迫切。
他從小到大沒對什麽事這麽期待過,這種期待還伴随着一陣陣的心悸。和修明分開了一年,而這一年間他除了知道任寧遠騙了他之外,對修明的狀況一無所知。
因此當交警到達現場做完事故記錄,又帶着人回到交警隊整個過程中,蕭立陽始終在想見到修明時該說些什麽。還有修明的媽媽,她對自己的态度雖然有些冷漠但非常不明朗,如果單純因為知道了他跟修明的關系尚還正常,要是知道修明因為自己的原因受到傷害,席冰怕是不會輕易罷休。
所以修明沒有告訴她嗎?怎麽瞞得住呢?
交警隊沒什麽人,房間裏很安靜,大概等了半個小時左右,外面突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蕭立陽循着聲音望向門口,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入目是身着灰色西裝的瘦高背影,正側着身子收傘。
“修……”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那人轉過身沖坐在對面的席冰道歉。
不是修明。
與此同時,遠在大洋彼岸的人正一點點潛入深海。
修明全身只穿着黑色潛水衣,是最危險的無氧潛水。自從醫生給出了戶外運動的建議後,他嘗試過了所有極限運動,沒錯,醫生說運動,他自己選擇了極限。
趙相言一開始吓得半死,跳傘什麽的就不說了,無氧潛水他是真沒法陪着,他不會游泳,怕水怕得要死。修明每次上岸都比前一次更晚,用他自己的話說:無氧潛水就是要不斷挑戰深度和時長啊。趙相言對此深表懷疑但又管不着,誰讓他是個旱鴨子呢。
不過好在修明答應在正規淺水區域有教練看着的情況下才這麽做,不然趙相言絕對打電話跟席冰告狀。
陽光熱辣,海浪沖刷沙灘的聲音仿佛讓時間都變慢。趙相言在沙灘上曬得快要睡着,上方忽然投下一片陰影,幾滴水落在他的臉上,他取下墨鏡,看到修明甩了甩頭,走開時扔下兩個字:“走了。”
“哎,阿姨沒事兒吧?”趙相言舉着啤酒灌了一口,以為修明是擔心他媽媽出車禍,才在這種時候跑來潛水,他們明天還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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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沒什麽事,為了躲人車擦路邊了,速度也不快。”
“誰這麽不長眼,往車頭上沖啊。”趙相言随口吐槽了一句,接着臉色晴轉陰,修明倒是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不遠處,任寧遠在環島公路上沖他們招手。
事到如今,無論是任寧遠還是趙相言,誰也猜不透修明心裏在想什麽,他看起來已經與常人無異,不再動不動陷入抑郁或者自殘,按時吃飯吃藥,在學校也一切順利,成績依然優異,與人相處也如從前一樣和氣。
除了有一次,任寧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午飯的時候把手機落在了桌上,屏幕亮着,正好是蕭立陽渾身是傷赤裸着躺在地上的那張。修明一眼就看到了,趙相言見他盯着屏幕不作聲,拿起手機一看心想要完,大氣都不敢出,結果修明從他手裏抽回手機又看了一會,接着點了删除,放下手機走了。
趙相言觀察了他整整三天,也沒見修明有什麽異常的舉動。任寧遠被删了照片,當然不敢主動提起,但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他自然也有了答案,蕭立陽不再是能刺激到修明的人了。
這之後趙相言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句:“準備什麽時候回國?”
修明擺弄着手裏的魔方,只用了幾十秒就轉好色塊,回答他:“再看吧。”
時過境遷,趙相言心想再過幾年指不定是另一種答案呢,便沒再多問。
見蕭立陽盯着來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席冰終于冷冷地諷刺:“你該不會以為來的是修明吧?”席冰多多少少有點故意,但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跟這個人再有什麽瓜葛,多說無益。
被戳中了心事,蕭立陽也不見尴尬,他已經被莫大的失望籠罩,再也提不起任何其他心思了。
這之後他機械地配合對方辦完了所有手續,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他才回神看着手裏的賠償協議書,右下角簽着他的名字,上面一點寫着不算少的金額。
他又多了一筆債。
“喵——”
懷裏的罪魁禍首扭動了一下,蕭立陽分神看它,發現平常不怎麽讓人抱的家夥這會尤其乖順。他忽然想到什麽,在小樣兒身上一番摸查,果然看到後腿劃了很長的一道口子,毛上的血跡被雨水沖掉了,所以他沒能第一時間注意到。
愧疚和挫敗感爬上心頭,蕭立陽覺得一切都糟透了,回想剛才自己居然還期待在這種時候能見到修明,簡直可笑,席冰對他的态度再怎麽不明說,厭惡肯定是有的,怎麽可能讓修明過來呢?
他收起滿腔的酸澀,把貓揣進懷裏用衣服裹好,又給厲柔打了個電話,然後拉起帽子埋頭沖進了雨裏。
厲柔見到他時被他狼狽的模樣吓了一跳,一邊接過小樣兒一邊安慰:“你別擔心,小樣兒精神還不錯,應該就是皮外傷,你先去擦把臉,那邊寵物浴室有幹淨的毛巾。
厲柔是半夜被他一個電話薅起來的,要說這當中沒有私心,蕭立陽就算遲鈍也知道不可能,但是小樣兒的狀況不容耽擱,他顧不上這段時間的保持距離,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你現在這樣不行。”
小樣兒已經在麻醉中睡了過去,厲柔替它處理完傷口,回到大廳見蕭立陽垂頭喪氣坐在那。如果是平常,蕭立陽指定蹲守在小樣旁邊,今天把她着急忙慌叫起來,現在卻又看不出有多在意,想必心裏的事不小。
怎麽說厲柔當初也是先被他的模樣吸引,又知道他愛惜寵物,好感油然而生,可随着時間推移,加上蕭立陽那次拒絕得幹脆,到眼前這人毫無生氣的狀态,厲柔更多是想幫幫他。
“什麽?”蕭立陽茫然地擡起頭問。
“你為什麽不去找份工作?”她知道蕭立陽是個業餘作家,但問他寫了什麽書,蕭立陽又支支吾吾不肯說。
“不然來給我打工怎麽樣?反正你既然能不上班,說明也不缺錢,那不如來我這打發時間?”
誰說他不缺錢?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麽,好像有什麽事沒完成,他只能看似平靜實則內心焦灼地原地踏步。
“不了。”蕭立陽搖搖頭,又察覺到對方是好意,微笑補了一句:“謝謝你。”
離小樣兒醒過來還要一兩個小時,厲柔索性坐在他旁邊,手肘撐在膝蓋上,托着下巴側看向他問:“你喜歡的人是個直的?所以你喜歡他他不喜歡你?”
這話問得有意思了,蕭立陽內心苦笑,厲柔剛好說反了,“他以前挺喜歡我的,現在就……”
不知道為什麽,蕭立陽非常不願意把“不喜歡我”這幾個字說出口。
“怎麽了?你得罪他了啊?他是做什麽的?”厲柔問這些當然不是無聊,一方面她确實挺喜歡蕭立陽,即便蕭立陽跟她之間有不可逾越的壁壘,但這不影響她對蕭立陽産生的好感,和想幫他的心情。
“他是律師。”無論何時何地,蕭立陽說起修明的時候,都是有一份驕傲的,以前是出于朋友,現在即便狀況尚未可知,但他擅自以戀人的角度對修明不吝誇獎。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我都沒見你發自內心的笑過,每次你跟我笑的時候我都覺得好敷衍。”
這話說得蕭立陽一陣尴尬,但沉重的心情倒是去了幾分。
“他長得一定很帥吧?”厲柔好奇心越發重了,蕭立陽翹起的嘴角沒有放下,點點頭認真道:“嗯,比我帥多了。”
“你剛才說他以前喜歡你?所以你們分手了?”
“也不算分手吧,我們好像也沒在一起過。”
厲柔似是了解地點點頭,剛轉過去就聽蕭立陽接了一句:“是我不好。”
這之後蕭立陽便自己說了起來,“他喜歡我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個混蛋,可事實證明我才是混的那一個。五年的時間我學不會看清他的好,現在他走了,我也不敢說自己是因為懂得他的好才感到後悔,還是因為他就這麽從我生活中消失我不甘心。”
短短幾句話,蕭立陽也是在心裏埋了很久很久,他低頭來回搓着指尖,一時有些緊張。說真的,這一刻他是感謝厲柔的,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些,所有人對他有的只是指責、怨恨和漠視。
“我覺得你現在之所以這麽沮喪,是因為你完全找不到機會跟他道歉解釋,或者說他沒有給你這個機會,所以你才難受。”
“你可能只是想要個答案,才能繼續往前。”
蕭立陽确實需要一個答案,只不過這個答案是唯一的,他不希望有其他可能。但厲柔只說對了一半。
“你還沒問我他為什麽離開。”
厲柔一愣,順着他的話問:“為什麽?”
“我在他喝的酒裏面下了藥,所以他現在生死未蔔狀況不明,他大概想不到自己喜歡了好幾年的人,會做出這種事吧。”
他掩蓋了事情的另一面,只字不提來龍去脈,專挑最驚悚最令人發指的部分講,生怕自己“混蛋”的形象打了折扣似的。
“喂……有必要搞得像忏悔一樣嗎?”厲柔推搡他一把,這下輪到蕭立陽不明白了。
“男人是不是都這麽沒擔當啊?明明自己做錯了事卻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別人對不起你。你現在這狀态,是想讓誰同情你呢?”
“不是……我……”
“什麽你你我我的,誰都有不高興的權利,但你要是覺得這樣喪下去事情會有什麽改變,算我白費口舌。将來你有機會面對他的時候,你以為道個歉就能和好如初了嗎?既然他還沒回來,為什麽不先活好自己,提前做好一些打算呢?”
蕭立陽有點懵。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麽,但是你該不會指望他出現在你面前然後心疼你把自己搞得這麽凄慘,給你個擁抱最後Happyendding吧?這樣和坐享其成有什麽區別?”
“別的不好說,既然你說他喜歡了你很多年,那肯定不是喜歡你這幅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說完厲柔居然還翻了個白眼。
前面蕭立陽尚還聽得認真,後面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尤其最後遭了一記白眼,硬生生憋出一句:“你不是挺喜歡我的嗎?”怎麽這麽損我……
“嗨,誰還沒被帥哥蒙過心吶,說不定他喜歡你也是圖你長得好看啊。”
厲柔又換上一張笑眯眯的臉,不得不說,一年了,蕭立陽心裏沒這麽通透過。
他不該這麽等下去,不管是等聽他解釋的人,還是等修明回心轉意。這些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他能把握的只有自己。而且厲柔說的沒錯,就算修明喜歡過他,在他做出跟背叛沒兩樣的事情後,修明怎麽會對一個還不如從前的他感興趣呢?
要說蕭立陽這晚心态上最大的變化,那就是他覺得自己要做好的不是面對修明的準備,而是重新追求修明的準備。想清楚這一點,蕭立陽頓時像充足了電。等待和尋找都不再枯燥,他有了無比确定的目标,才發現困住他讓他止步不前的正是他自己。
“想好了嗎?要不要來給我打工呀?”臨走時厲柔打着哈欠問他。
“我打算去面試卓勝旗下的子公司。”蕭立陽和來時判若兩人,眼神發亮。
“卓勝?就這麽一會連地方都選好了?”厲柔不可思議道。
蕭立陽揉着小樣兒的後頸笑了笑說:“他是卓勝集團董事長的兒子,進卓勝總不會錯。”
厲柔僵直在門口,一邊目送蕭立陽走遠一邊消化着這個驚人的事實,幾秒後回身掰着手指數:“富二代,長得帥,還喜歡他,連這樣的人都得罪,蕭立陽是不是腦子有病?”
經過幾天調整狀态,兩輪面試後,蕭立陽順利進入了卓勝旗下的卓勝文化,卓勝文化主打IP合作原創産品設計生産以及聯名款制造。因為業務需要,公司拓展互聯網板塊,蕭立陽專業對口又是名校畢業,雖然有一年空檔期,但子公司規模一般,并且面試官對他觀感很好,背調口碑也不錯,沒有在這一點上太介意,只不過職位比較基礎,薪資也變化不大,但這已經讓蕭立陽已經很滿意了。
公司由集團直接控股,負責公司運營的總經理叫修元龍;蕭立陽進公司第二天就知道這人是修卓勝的親弟弟,也是修明的叔叔。不過這些與他關系都不大,因為他很少能在公司見到這個人。
還有一點就是,蕭立陽本以為公司招他這個崗位是為了發展這塊的業務,誰承想公司業績一般,對他的工作也不是特別重視,除了能按實發工資,絲毫看不出蒸蒸日上的前景,那又為什麽要招他進來占名額浪費錢呢?
他畢竟只是個新人,做好分內的事才是真,除此以外,他對公司各個部門的同事都積極又熱情,一來他是有心想去卓勝集團總部,二來他打心眼裏希望公司好,因為這些都跟修明有關。
盡管公司後面已經明擺着不準備把他這塊業務做大做強,蕭立陽也兢兢業業地在這一幹就是兩年。兩年間席冰知道他進了卓勝文化但也沒說什麽,這算是蕭立陽唯一的一道坎,只要能安心待在這,他才有機會重新接近修明,哪怕兩年間他關于修明的事半個字都沒聽說過。
這天一大早就是高溫,修元龍難得來了趟公司,手裏拿着折扇,大腹便便在公司轉了一圈問:“小劉呢?哪去了?”
“好像去廁所了,老板要用車嗎?”劉燚是公司的司機,正好從門口走進來,“老板您找我?”
修元龍點點頭,“送我去趟機場,接人。”
劉燚滿口答應,拿上車鑰匙準備出發,聽修元龍回頭招呼:“蕭立陽你跟我一塊,全公司就你一個閑人,給你找點事做。”
話不好聽,但蕭立陽沒有抱怨的資格,屁颠屁颠跟在後面去了機場。
到了機場修元龍就往頂貴的茶室一坐,吩咐蕭立陽:“去接機口看看航班起降時間,落地半小時以後給我打電話我過去。”
他算得還挺準,從飛機落地下飛機拿行李出到達口可不得半小時麽。
蕭立陽也不敢問接的是誰,他來這家公司最先學會的就是不要問那麽多問題,知道的多沒好下場,于是晃晃悠悠來到了到達出口,盯着大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發呆。
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鐘,航班號對應的狀态變成了到達。蕭立陽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找了個人群不那麽密集的地方等時間。
修元龍雖然來公司的次數不多,但脾氣卻是人盡皆知,說半個小時叫他,早一分晚一分他都要罵人,蕭立陽要掐着表給他打電話。
出口陸續有人出來,蕭立陽百無聊賴地掃過熙攘人群,就這麽張望了十多分鐘,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起先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往前走了兩步待那人轉了個頭才真正确認,是任寧遠。
這不是撞槍口上了麽。
蕭立陽通體生寒,早已深埋于心的痛恨破土發芽漲勢猛烈,藤蔓爬遍他的心髒将其勒緊,好像有無數細小的刺紮進血肉,疼得他眼眶發紅,早就顧不上接人這檔子事兒,沖過去一把揪起任寧遠的領子,咬牙切齒地說:“任寧遠,回國第一天就碰到我,驚喜嗎?你說我是先揍你一頓,還是幹脆弄死你?”
任寧遠只在最初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下,很快平靜下來,目無波瀾地看着他,蕭立陽快要惡心死他這幅處變不驚的模樣,騙了自己又害了修明,這人是怎麽做到無動于衷的?
“說話啊!”他一聲怒吼,引得周圍的人紛紛散開又張望過來,可任寧遠居然沖他笑了一下。
這下徹底将蕭立陽激怒,蕭立陽揮起拳頭就要朝他的臉上砸,他腦子全空了,只想讓這個人去死,“你——”
“放開他。”
周圍的人都在看戲,所以這聲蕭立陽聽得清清楚楚,拳頭硬生生停在半空,但他怎麽也不敢回頭,只聽那熟悉的嗓音裹着低沉又說了一次:“放開他。”
他人還沒轉過去,眼淚卻先流了下來,任寧遠嗤笑一聲,拽着他的手拿開,然後整了整衣領沖他身後說,“接你的人到了嗎?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