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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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任寧遠全無恻隐之心嗎?他也是有的。
比如他享受調動修明各種各樣的情緒,但唯獨無法接受修明這幅樣子。除了少有的幾分心疼之外,更多的是因為修明的這份傷心與他無關,這是他最為介意又無計可施的。
高中的是時候他從沒見到過修明哭,如今他們重逢才多久?修明已經在他面前流過兩次淚了,而且是因為同一個人。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任寧遠收起手機,修明的目光卻還停留在虛無的一點,好像剛才那副畫面已經印在原處,就算拿開手機也消失不了。
盡管毫無邏輯,但任寧遠執拗地認為,是自己先認識的修明,蕭立陽憑什麽後來居上?這一認知讓他失了耐心。
“你就這麽在乎他!他有什麽好!沒心沒肺又蠢得無可救藥!你喜歡他什麽?被他騙的還不夠慘嗎?是,你對我沒感覺,我用盡方法你照樣看也不看我一眼,可是蕭立陽呢?你對他付出了什麽,他回報給你什麽?你知道他怎麽跟我說的嗎?他說他要讓你愛上他再甩了你。修明,誤以為別人喜歡自己的感覺怎麽樣?”
修明終于難過地閉上眼睛低下頭,絲毫沒有跟他争論的意思。任寧遠徹底被激怒,上前揪着修明的領子迫使他擡起頭,惡狠狠地說:“這樣你就受不了了?你知道他怎麽了嗎?他被四個男人輪奸,爬都爬不起來。”
“你說……什麽?”修明睜開眼驚恐地望着他,任寧遠似是覺得還不夠,他知道他們之間早就沒戲了,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麽好顧慮的?
“怎麽?你想回去嗎?你敢帶我回去嗎?你不是自己也很清楚,以蕭立陽的性格,知道真相後報複我也不會手軟嗎?你猜我們倆誰會是剩下的那個?”
任寧遠還在喋喋不休,修明卻像被卸了渾身的力氣,攤跪在地面,心髒疼得仿佛一寸寸裂開。
“對不起……小陽對不起……”這是他腦海中僅剩的念頭,和着壓抑的哭聲念了出來。
“你确實害了他,你要是不喜歡他,不招惹他,他怎麽會落到這種境地。”任寧遠添油加醋地恨不能把修明的心都挖出來,“你知道嗎?他全身光骨頭就斷了七八根,你說他以後得多恨你啊?因為你,憑白被人打,被人上,這輩子算是完了吧?”
任寧遠從不吝于報複修明曾經對他的“羞辱”,只不過這份恨是他藏在暗處的刃,非不得已,輕易不用,一旦出手,都是瞅準了要害。
“修明,這都怪你。你以前害了我,如今又害了蕭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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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求你別說了……”修明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幾天前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精神再次變得混亂,他忽然看見不也聽不清,只覺自己是個罪人,不該被饒恕也不該被寬慰。
心中從沒說過,也沒人知道的那份委屈被越埋越深,不見天日,然後他戴上罪人的枷鎖踽踽獨行。
任寧遠适時在他面前蹲下,一改剛才咄咄逼人的态度,輕輕捧起修明滿是淚痕的臉勸他:“忘了他好不好?既然這麽痛苦,就忘了他。”
他居然連自己都騙,把修明變成罪人,再把自己變成救贖者。
對面的人眼神渙散全無反應,任寧遠掃過修明漂亮的眉眼,最後被淡色的薄唇吸引。他心念一起,緩緩靠過去,心跳逐漸加速……
“幹什麽呢?”
慵懶的嗓音打散凝滞的空氣,大概是他們倆情緒上頭,竟然沒有一個人聽到門口的動靜,以及注意到進來的人。
還好趙相言有鑰匙,不然看眼前這幅樣子,任寧遠這個變态指不定還能幹出什麽事。修明居然不反抗?不會真愛上這傻逼了吧?
趙相言一手勾着背上的包,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在國內的時候尚還有所收斂,此刻看着任寧遠就像看到堆了十幾天的廚餘垃圾,滿眼都是惡心和嫌棄。不過對方一副像要咬死他的模樣倒是讓趙相言十分受用,“哎哎,手拿開,洗手了沒啊就往人臉上摸?”
原本他是三天後才到,結果他哥跟個冷庫似的比平常還難以靠近,他索性提早過來了,而且他确實不太放心修明的狀況,果不其然任寧遠不是個安分的人。修明的狀況似乎也不太好。
趙相言把東西放到一邊,走近了才發現,修明頹喪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任寧遠識趣退開後修明就低垂着頭,沒跟他打招呼,也沒看他。
“修明?”趙相言握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意識到不對勁,回頭看着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的人問:“你跟他說什麽了?”
被壞了好事,任寧遠有火沒處撒,一言不發轉頭就往自己房間走,不過他顯然還不太了解趙相言,不了解從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富二代是個什麽脾氣。
趙相言兩步邁過去朝着他後腰猛踹一腳,這地方不受力,任寧遠連個趔趄都沒有直接撲跪向地面,回頭就又挨了趙相言一拳,嘴邊分秒見血。
“修明拿你沒辦法,你當我是來吃素的?這不是國內,要不是我心地善良,你以為你回得了國嗎?”
任寧遠往旁邊呸了一口,吐出一灘血末,毫不在意,“你不去問問修明想不想回國嗎……”
“你——”
砰的一聲,趙相言循聲回頭,任寧遠也跟着望了過去,修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進了卧室。
趙相言趕忙起來去敲門,不出所料,房門不但上了鎖,裏面半點聲音都沒有。
這種情況最是不妙。
“鑰匙呢?”趙相言不敢耽誤,沒等任寧遠說話,就在偌大的房間裏翻找起來,很快拿着把不知從哪弄來的斧頭,連任寧遠都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然後眼睜睜看趙相言揮着斧頭就往門上砸,門一下就開了。
“操!”趙相言一個箭步沖進去,朝門外大喊:“去叫醫生!”
經過門口的時候,任寧遠只往裏看了一眼就被過于血腥的畫面震得手腳發麻。
修明赤裸着上身,用一只毫不鋒利的筆,硬生生剖開了腹部那道疤,血肉模糊完全不見之前的痕跡。
他不是想死,他可能只是魔怔了一樣想除去這一切的源頭,也或許是積攢數日爆發後慣性地傷害自己,沒人知道他心裏想些什麽,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趙相言急得滿頭冒汗,拼命捂着不斷出血的傷口,畢竟不是刀,傷口可怖但好在沒有深入要害。
他沒想到才來第一天就出事,前後分析了一通,用從未有過的冷靜語氣說:“修明你聽我說,你只有不那麽在乎他,你的病才能好,任寧遠才不會繼續拿他威脅你,蕭立陽才能真的安全。”
趙相言其實根本無法理解修明的感情,情愛之事何至于此。修明什麽都不缺,但在感情這件事上就像個傾家蕩産的賭徒,一旦輸了,就是賠命的下場。
劇痛讓修明逐漸找回清醒,他的身體不再緊繃,呼吸也變得急促。因此當他聽到趙相言的這句話後,終于垂下頭抵在對方的肩膀上,失聲痛哭起來。
如果說這一遭有什麽唯一的好處,那大概就是任寧遠總算知道怕了,往後幾年在國外的日子裏,他倒是比之前承諾的更加安分守己,不再胡言亂語,也沒再提過蕭立陽。
這一次修明的康複期無比漫長,這也只是以心理醫生最終給出的評估報告為準,至于是不是真的康複,就無從得知了。
那個雇來的打手說的不全對,如果蕭立陽真在那趴一晚上,穿着衣服也有可能完蛋。別人不知道,蕭立陽自己什麽感覺還是很清楚的,後來還是被人發現送去醫院,不然什麽結果還真不好說。
他在醫院足足躺了快一個月才基本恢複。
公司等不了他,明着沒說開除,但已經有人接了他的職位,蕭立陽識趣地辭了職。
離開公司那天天氣不錯,是個晴朗的午後。他漫無目的走在街道上,時間在流逝,他的生活卻好像已經靜止。
他不想找工作,也不想回家,更沒有人可以聯系,他甚至在想,一個月前自己就是這麽走在路上被人揍了一頓,任寧遠還有沒有第二次第三次?他那麽嚣張跋扈,甚至毫不避諱報出自己的大名,人為什麽卻躲了起來?
蕭立陽走了很久,最後停下腳步随便往路沿上一坐,看着往來車流出神。
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這其實是他從被襲擊以來第一次想起任寧遠,忽而還有點陌生。而在醫院躺着的一個月,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白天黑夜,醒着或是做夢,腦子裏只有那麽幾個字:你在哪,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很想你。
他從中午走到黃昏,坐了半晌終于注意到馬路對面的地方有點眼熟,稍一回想,是之前在照片上看過的南山公園。
沒怎麽猶豫,他起身跑過去,趕在公園入園截止時間前進去了。
上山的時候他反倒放慢腳步,倒不是風景有多吸引人,而是他很難不去聯想,修明當初是怎麽冒着寒風登上山頂,又等了他多久。
在醫院躺了一個月,蕭立陽身體虛弱很多,幾縷春風也讓他不自覺裹緊衣服,而後揣着一顆酸疼的心埋頭繼續往前。
這個季節上山的人很多,迎春的新綠比郁郁蔥蔥的樹林更讨喜。蕭立陽剛上到山頂,就被不遠處的小廟吸引目光,原因無他,只有那一處地方圍着許多人。
他不喜歡湊熱鬧,繞開人群一眼看到了後面的小塔。靠近了發現上面裏外好多層,挂着形狀和內容都差不多的銅制葉片,不說上萬,幾千個絕對有。旁邊還有人陸續往上挂,多是年輕情侶。
所以許願指的就是這個嗎?
蕭立陽內心失笑,覺得自己當初真是夠離譜的。
天色漸暗,下山的人越來越多,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蕭立陽又回到小廟那,掃了一眼鋪滿櫃面的粗制濫造紀念品,然後靠着一旁的柱子看落日。
“小夥子還不走?再晚點下山看不見路,當心摔跟頭。”
蕭立陽跟誰都能聊,随口答道:“大不了再進趟醫院。”
“年紀輕輕怎麽說這種話,你買不買東西,不買我關門了。”
原來是要趕人。
蕭立陽側過身又望向櫃面說:“那麽多人就這五六種願望,神仙看了都要犯困。”
“這麽多願望,能實現一個就不錯了,人生說來說去不就這麽幾件事嘛。”
蕭立陽不置可否,又看了幾眼問:“沒別的嗎?”
“怎麽着你也想另刻一個?”老頭顯然是沒打算做他生意,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随口敷衍。
“還有這服務呢?”蕭立陽認真看起了那些葉片上的字。
“臘月那會有人大冷的天還跑上來,我看他可憐給他刻了一個。”老頭編故事都不打草稿,明明有強賣的嫌疑,卻被他說成仁善。
“那人長什麽樣?”十有八九是修明,蕭立陽猜測。
“沒仔細看,往後挪挪,關門了。”老頭拉着把手要收攤,被蕭立陽擡手攔住,“他刻了什麽?”
“說是送給朋友的,心想事成,貪心的嘞……”
木板被吱呀呀地拉上,蕭立陽快步回到挂滿葉片的小塔,逐層往下撥弄。
心想事成,和別的都不一樣,應該很好找的。每天上來願意花錢買這東西的人并不多,這才過去了沒多久,應該還在,應該在的。
他心急如焚,手上的動作卻是分外仔細,生怕漏掉哪個。
他太渴望抓住任何跟修明有關的東西了。就像他剛搬進外婆的房子,就在衣櫃裏整整齊齊地挂上修明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又劈出一塊角落,裏面安靜地堆放着修明的東西,要是他真有個什麽其他朋友,會以為這是什麽人的遺物。
天很快徹底黑了下來,他什麽都看不見,只好拿出手機照亮,手機又很快沒電,他不得不放棄,公園是半開放的,賣東西的老頭早就走了。蕭立陽找了連十分之一都不到。
無趣的生活忽然有了奔頭,他開始每天一大早來,天黑到完全看不見才走。一連三天,他看盡了每一片葉子,記住了上面好多人的名字,卻唯獨沒有與衆不同的那一個。
這既不是什麽定情信物,也沒有了不起的意義,大概只是他給自己久旱的生活努力找來的甘霖,奈何根本滋潤不了他快要枯竭的心。
也許命中注定修明只會參與他前半截人生。可一想到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修明,他的心就開始絞着疼,喜歡或者愛,依賴還是信任,總得讓他再見修明一面,見到了,他一定立刻就能明白。
回去的路上蕭立陽連下山的路都懶得看了,連着絆倒好幾次,最後才跌跌撞撞出了公園。南山公園地處偏僻,附近人煙稀少,他出了大門剛走過一個轉角,就被路邊草叢裏的動靜引去目光,然後看到一抹灰色。
“喵……”
看露出的腦袋像是一只滿月大小的貍花貓。這貓跟成精了似的,專挑有人路過的時候叫喚,可惜只有蕭立陽停了下來。
不過蕭立陽此刻沒興趣更沒心情逗貓,也對這只貓為什麽在這毫不關心,看了一眼便要走。誰承想這貓噌地一下跳出來,正好落在他擡起的腳面,他反應不及,一腳把貓踢出老遠,貓嗷嗷直叫喚,顯然被踢得不輕。
“啧。”
蕭立陽一時停在原地,看着貓在地上打了個滾翻起來,一瘸一拐又蹭到了他腳邊。
學什麽不好,學人碰瓷?
像是知道蕭立陽難以感化,小貍花豎起身子扒在他的褲腿上,徹底跟他對上眼,喵喵開始叫個不停。
他最不喜歡被強迫,于是老大個男人跟貓較起了勁,既不出手把貓拿開,也不停下步子,就這麽讓貓挂在他褲腿上往前走,一直到地鐵口被工作人員攔了下來。
“先生你好,進地鐵不能帶寵物。”
“這不是我的貓,我不認識它。”這話聽起來多像神經病。
“地鐵不可以帶寵物,先生。”工作人員又重複了一遍。
“真不是我的。”蕭立陽說着彎腰把貓拽了下來,結果貓一落地又蹭過來挂上他,眼瞅着最後一趟地鐵即将過站,蕭立陽看着面容嚴肅的地鐵站務員,最後無奈嘆了口氣,撈起貓轉身走了。
他暈車,沒法坐出租,又錯過了地鐵,最終耗時一個鐘頭走回了家。
因為生貓的氣,他任由這小家夥在客廳嗷嗷叫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弄了牛奶給它喝。
小貓像是知道自己有了家,乖順地舔着牛奶,時不時擡頭望一眼蕭立陽,不一會将盤子舔了個幹淨,然後“喵”了兩聲,蕭立陽翻譯為:吃飽了。
一人一貓就這麽蹲坐着對視了幾秒,蕭立陽忽然揉了揉它的腦袋說:“哎,給你起個名,叫‘小樣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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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下面有一條評論說我寫得蠢,我原本想解釋一下劇情,但是手快給折疊了。
我想到或許有一些讀者是跟這位讀者一樣的想法只不過出于禮貌沒有講出來,那麽關于修明為什麽非帶任寧遠獨自離開這一點我解釋一下。
大家也許覺得修明可以讓家人或者趙相言這樣的朋友幫忙看住任寧遠,之所以不能這樣做,是因為修明的父母對他們兩人的感情很不屑,即便修明囑托他們看好任寧遠,也沒有人可以非法限制另一個人的自由,修明的父母更有可能不顧兒子的囑托放任任寧遠和蕭立陽的矛盾,他們沒有理由替兒子看好一個自己看不上的同性戀人;父母不可能,朋友更不可能,沒有人可以替修明看好任寧遠,除了監獄和他自己。但目前送任寧遠進監獄第一個牽扯的就是蕭立陽,藥是蕭立陽下的,也沒有證據證明是任寧遠給的,修明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