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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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明有些厭惡自己的克制。
他幻想平行時空裏的另一個他,牢牢抓握住蕭立陽的手腕,在蕭立陽低頭疑惑的時候就将他拽進懷裏,任蕭立陽怎麽掙紮推拒都無法離開,然後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你怎麽能喜歡別人?你只能喜歡我。
這很危險,所以修明及時放開了手。每一個他想要糾纏的瞬間,都是危險的信號。
蕭立陽從來沒說過自己喜歡誰,大學那會沒個正行地撩過姑娘,但修明都沒放在心上。他知道蕭立陽因為家裏的原因,從不對人展現誠意,在姑娘那他就是個渣男也說不定。
可蕭立陽居然跨過家庭背景這道坎,喜歡上了一個人?
修明才發現自己看似心如止水,無所求,只不過是因為蕭立陽就算不對他動心,也沒對別人動心罷了。
這之前他不敢說,這之後他更開不了口,他該怎麽辦?
蕭立陽匆匆回到房間,第一時間坐下來“彙報”情況。
陽陽散人:我跟他聊完了,但還是感覺他怪怪的。
就在蕭立陽以為對面的人已經下線休息去了的時候,消息才發過來。
小樣兒:怎麽說的?
陽陽散人:我跟他說我有喜歡的人,這樣肯定不會有什麽誤會了吧。
小樣兒:你喜歡的人是什麽樣的?
修明覺得自己在自虐。
陽陽散人:哎,我騙他的,我上哪喜歡人去。他愛信信不信拉倒,親一口又不會死,哪那麽多事兒,不管了,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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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明難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這句話,生怕他眨一下眼這句話就沒了。這句話仿佛帶着溫度,否則他怎麽眼眶發熱,指尖發麻,接着整個人都有點坐不住似的。
他甚至覺得就算蕭立陽說愛上他了,都不及蕭立陽此刻這句話更讓他高興。
無論修明在之後的許多年裏嘗盡多少悲歡喜樂,他也永遠記得,自己是在這一刻認命般地發覺,他就是蕭立陽手中提線的木偶,蕭立陽一個眼神一句話,就仿佛牽動了他的生命線,讓他活躍,或者讓他死去。
這件事如同落入湖面的水滴,蕩起幾層波紋後便恢複平靜。
蕭立陽這邊得了修明的答複心中有個大概,對讨回保單和財産的事不再抱有什麽希望。只是一想到跟外婆相依為命的房子離他越來越遠,他就止不住地難過。外婆在世的時候他還不覺得什麽,外婆一走,那房子便成了有人疼愛過他的唯一證明,在他心裏根本不是什麽財産,是家。
外婆和房子都沒了,他想說服自己有家,也做不到了。
這天蕭立陽上樓去法務部送材料,準備走的時候被任寧遠叫住,“你等一下。”
蕭立陽回到桌邊,任寧遠正在翻看手中的合同,“你這裏金額寫錯了吧?我記得上次你說老板開會的時候提出采購數量要減少,因為合作方式變了,這麽大筆金額,要是直接蓋章簽下來……”
“我看看。”蕭立陽接過合同仔細翻看了一下,瞬間冒了層冷汗。法務部一般主要審核合同的條款用詞,而金額只要确認好了,基本不會過問,尤其這還是曾經決定要做後來放棄的版本,流程走到老板那有時候他也不一定看得仔細。如果不是任寧遠主動提醒,合同可能就這麽簽出去了。
“抱歉抱歉,是我搞錯了。”蕭立陽暗罵一句,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在工作上從來沒出過差錯,何況是這麽低級又嚴重的。他也不想給自己最近的狀态找借口,沒有人需要為他的遭遇讓步,這些與旁人無關。
“謝謝任老師,要不是你提醒,這婁子可捅大了。”蕭立陽心有餘悸。
任寧遠整理着手邊的資料,搖頭安慰:“不客氣,真出了事我們都有責任,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你別把自己逼太緊,過幾天公司不是要團建,剛好出去散散心。”
蕭立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拿着合同準備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問:“任老師,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任寧遠聽後一愣,接着放松表情道:“可以,地方你選好了發給我就行。”
這次的餐廳不同與之前,蕭立陽抱着求教的心情,專門挑選了一家他認為任寧遠看得上的餐廳,有卡座,夠私密,很适合談話聊天。
“為什麽忽然找我吃飯?”任寧遠一坐下就發問。
蕭立陽也不是扭捏的人,開門見山,“今天多虧了你,這頓我請。另外我有些私事想請教,你比較專業。”他之前本打算放棄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但任寧遠就在面前,順便問問也沒什麽。
“什麽事?”一聽到是專業方面的,任寧遠面目嚴肅起來,但并不冷淡。
“是這樣,我小的時候,外婆給我買過一份保險……”
蕭立陽把自己掌握的信息一字不落地講給任寧遠,任寧遠聽得很認真,中間也沒有打斷過他,蕭立陽甚至從他的表情上分辨不出他是否在思考。
他的消息來源一部分是隋意和蕭城的只言片語,更多是修明告訴他的,因此非常有限,他盡量規避掉一些自己的主觀判斷和猜測,讓事實不被幹擾。
“你爸媽這樣對你,你不怨恨他們嗎?”
沒想到任寧遠聽完蕭立陽的講述後,問出的第一個問題如此感性。蕭立陽驚訝之餘不得不思考起這個問題。
“怎麽樣算是怨恨呢?”蕭立陽有些茫然,“我沒有跟他們相處過,他們對于我來說更像陌生人,我媽說是我爸去醫院跟她吵,才害得外婆病情加重,搶救不過來。可就算是這樣,我也說不上來這種情感是不是怨恨。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一定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如果有個瘋子在街上無差別攻擊砍傷了你的親人,你會怨恨他嗎?恨他們毫無意義,他們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所以你并不了解你的父母?”任寧遠還是沒有談及保單的事。
蕭立陽不解地偏過頭,想了一會才說:“我只知道他們都不是喜歡孩子的人。那個年代雖然提倡自由戀愛,但未婚先孕和堕胎這種事還是見不得光的,我聽外婆說外公就是因為這事兒氣病的,沒多久就離世了。我爸媽奉子成婚,結婚沒多久就後悔了,孩子對他們來說就是累贅,誰都不想要,如果不是外婆覺得我可憐,他們大概會像扔垃圾一樣扔了我。”
任寧遠聽後沉默一陣,端起手邊的茶喝了一口感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分,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有很多種,完全不想往來的也是其中一種,通俗點說,就是子女緣比較薄。”
蕭立陽一聽覺得意外,“任老師相信緣分?”他總覺得,從事這一行的人看盡人情冷暖,現實得很,信什麽都不信命,沒想到從任寧遠口中能聽到這種話。
任寧遠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看得多了才更願意寄托在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上吧,不然日子怎麽過呢。”
蕭立陽似懂非懂,感情确實不是他擅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擅長什麽。
“修……你室友不是律師嗎,為什麽不找他問問?”任寧遠終于說回正事。
菜陸續上桌,聞到香氣,精神也跟着放松下來,蕭立陽斟酌片刻才說:“問過了,他覺得希望不大。”
“哦?他是這麽說的嗎?”任寧遠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顯得有些意外。
“嗯,其實保單的事情大部分是他告訴我的,我媽去君為咨詢過,剛好是他接的,所以從他跟我媽聊下來的情況看,他認為我媽說不定把保單已經毀了,更不會拿出來,我自己也覺得不可能。”
“其實他不該告訴你這些的,這屬于委托人的隐私。”
蕭立陽一愣,他畢竟是個外行,完全沒想到這方面的事,修明是破壞原則告訴他這些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他是不是又欠修明一份人情了……
見蕭立陽忽然停下吃飯的動作,任寧遠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接着說:“你媽媽不一定那麽輕易就毀掉保險單,每年的收益不算少,她完全可以騙你爸爸說保險單毀掉了或者丢失了,去領錢避着你爸就可以,所以我覺得你有機會拿回那筆錢。”
這一點修明似乎也提到過。
“雖然我不清楚你室友為什麽寧願違背原則也要告訴你這些,但如果你能要回屬于自己的東西,這就是值得的,你……”
任寧遠忽然停住,蕭立陽不明所以,聽他說:“你別在意我剛才說的,他這麽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你可能會覺得過意不去,但如果你去問他,他只會更為難。”
蕭立陽知道他說的是關于委托人隐私洩露的事。他還記得在醫院的時候,隋意厲聲警告讓修明注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其實任寧遠不提,蕭立陽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這相當于直接指責修明有損職業道德,他做不出來,但又沒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還有,我不建議你把今天跟我聊的這些和他分享。”
蕭立陽沒有過問他這麽囑咐的原因,看向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任寧遠不知道,他多少能猜到,修明是真的感到抱歉很想幫他吧。
想到這一點,蕭立陽忽然有些坐不住了。結束這頓飯他擡腳就要往家趕,忽然想起來修明最近都回去很晚,應該還在律所,一時心血來潮想去看看。
有時候想見一個人的心情來得突然,卻并不意外。他怨了修明這麽久,兩人就算沒有冷戰氣氛也不算熱絡,修明心裏一定不比他好受。
告別任寧遠,蕭立陽很快來到君為。去之前專門買了杯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