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車

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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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修明眉毛往一塊擰，蕭立陽假意自然地坐好，把吐司咬出一個月牙，随便嚼了兩下就往下吞。喉嚨本就幹澀，噎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按着喉嚨一個勁幹咳。修明見勢端了杯水給他，喝下去後他才覺得好受一點。

“急什麽？又沒人跟你搶。”修明把杯子放在一旁，卷起襯衫袖子開始收拾他淩亂的床。床單和被罩都要換洗。抓起被子的時候，昨晚的記憶以摧枯拉朽之勢破開他刻意封鎖的思緒，蕭立陽的聲音适時在背後響起：“昨晚……”

“先吃面包墊墊，我買了午飯回來，一會可以再吃點。”修明動作到一半回身用手掌貼上他的額頭。額前的碎發被掀起，他順着修明的動作微微仰起頭，跟在醫院那會的兇狠勁兒判若兩人。剛喝完水的嘴唇瑩潤發亮，嘴角挂着面包屑，修明順手給他撥了一下，那兩片唇随着他的動作抿了抿，一開口就毀了這幅乖巧模樣：“誰說我讨厭你了？小學生嗎還留字條，幼稚。”

他說完又咬了一口吐司，轉過身低頭專心吃了起來。修明剛以為他要提昨晚兩人……難道是忘了？還是壓根當成夢了？

不提正好，免得尴尬。蕭立陽明顯不清醒，他怎麽說都不合适。

這會正是最熱的時候，修明工作需要又必須穿正裝，大中午專門跑回來就為了給他帶飯換床單？是覺得愧疚嗎？蕭立陽吃着東西時刻注意身後的動靜，等修明拿着換下來的床單出去後，他才扭過頭盯着門口，心裏發酸。

剛才他說那句話後修明一直沉默，這讓他沒來由地煩躁。這事兒就是修明不好，怎麽弄的他像是做錯事的那個，看着修明利落地忙前忙後，不太好意思。

“你別弄了，我自己來吧。”雖然話說開了，但他心裏還是有些怨修明的。修明不會不知道外婆對他有多重要，可讓蕭立陽難受的是，修明對他也一樣重要。想來想去發現這人真是罪大惡極，讓自己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既不想讨厭他，又不想原諒他。最後只能不理他了。

修明手上動作快，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收拾好了，去外面拿來午飯放在桌上逐一打開，蕭立陽很快就被香味吸引，顧不上其他，抄起筷子大快朵頤。

吃了兩口才發現修明已經不在旁邊，他一回頭，看到修明準備離開的背影，嘴裏還含着東西就急忙嚷嚷：“你幹什麽去？不吃飯嗎？”

“你吃吧，律所還有事，我要趕回去。”

沒等蕭立陽再說出半個字，關門聲就讓他住了嘴，一時間連吃飯的欲望都減弱了。修明這是不高興？他有什麽好不高興的？

修明當然不是不高興，雖然律所确實是忙，只是見着蕭立陽之前他還沒覺得什麽，看到這人心就開始亂跳，不過一個吻而已，竟然讓他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現在連他自己都不太确定，那日在餐桌上，自己跟蕭立陽想要說卻被打斷的話，到底是不是告白了。

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如今外婆剛剛離世，就算蕭立陽對他的怨恨逐漸減少，眼下也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想到這一點，修明對自己昨晚的行徑更加懊悔，可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不保證自己能控制得住。

能怎麽辦呢……再等等吧，欲望藏得深，耐心足得很。

蕭立陽去參加完外婆的葬禮後第二天回公司上班。他一向少把心事寫在臉上，同事們不問，誰也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

前一天修明跟他一起去參加葬禮，沒準備今天的午飯。中午到了飯點，蕭立陽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任寧遠。

“吃飯去嗎？”

“你室友不幫你做了？”任寧遠話是這麽說，一秒不耽擱地起身往外走。

“沒有，樓下等你啊。”

任寧遠到樓下的時候蕭立陽正站在陰涼地看手機。

“你這幾天幹什麽去了？怎麽瘦這麽多？”

蕭立陽摸了摸自己的臉，呵呵笑了兩聲，“這麽明顯嗎？”

“你不照鏡子的嗎？想吃什麽？”

“你選吧，每次我挑的你都不愛吃。”反正也不是天天跟他出去吃，偶爾一次貴點就貴點吧。

任寧遠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無奈道：“去第一次那家吧，那家還不錯。”

一直到在桌邊坐下，任寧遠才又問了一次：“你請假忙什麽去了？”其實這問題說起來算隐私，問過一次別人沒回答，就不好再問。可任寧遠就是有本事把好奇轉化為關心，讓聽的人一點都不覺得他越矩。

“我外婆去世了。”蕭立陽說就完吃了起來，看不出太難過的樣子。

任寧遠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他五官有些銳利，不說話沒表情的樣子倒顯得比蕭立陽看上去多出幾分悲情。

“抱歉，節哀。”

蕭立陽的頭沒有擡起來，而是就着吃東西的姿勢搖了搖。

很快吃完之後，任寧遠吃了一半還沒有，蕭立陽坐着等他，低垂着頭，沒一會，自己又說了起來：“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

“是出了什麽意外嗎？”

“不是，她身體不好，在醫院一直躺着。”

“那怎麽會……？”

這個問題蕭立陽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總不能把他們家那攤子事兒全抖摟出來，又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家庭。

“我們家情況有點特殊，我一開始不知道是哪家醫院，等我趕到的時候，外婆已經不行了。”

任寧遠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只能沉默着把剩下的東西吃完。

“可是我室友知道，但他卻不告訴我。”蕭立陽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釋懷，提起這個就難受，修明幫他找到外婆本可以成為讓他無限感激的人，卻成了瞞着他令他心生怨恨的人，何苦呢，他太讨厭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了。

“修明？”任寧遠語氣變了，聽不出是驚訝還是別的什麽。

蕭立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怕我擔心，又不希望我去醫院鬧，想等外婆稍微好轉之後再告訴我。”理由他都相信，但就是始終沒法接受。

“我吃好了，走吧。”任寧遠率先站起來，“他不該瞞着你，即便是以關心之名，他也沒這個權利。你應該狠狠地責怪他，然後選擇原諒他。”

蕭立陽沉默不語，回去的路上才緩緩說了一句：“我不知道該怎麽原諒他，就像我不知道該怎麽怨恨他一樣，說實在的，修明對朋友真的很好，所以我明白他的出發點是好的，可這樣的話，誰來為已經發生的事買單呢？”

“雖然你不一定想說，但我一向是個好的聆聽者，你要是願意，可以跟我聊聊該為這件事買單的人，修明的确是瞞了你，但真正阻攔你的肯定不是他吧？”

中午的太陽毒辣，曬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蕭立陽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悶的，低頭默認，沒再多說什麽，但任寧遠這一開口，倒是讓他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就是他們提到過的那份保單。如果真是外婆留給他的，他當然想争取一下，起碼有了這筆錢，買回外婆的房子就變得沒那麽遙不可及了。

那麽他有兩個選擇，找修明問清楚，或者向同樣學法律出身的任寧遠咨詢。

他是很相信修明的為人，但經過這一次，這麽短的時間內他沒法立刻不計前嫌，毫無保留地相信修明不會再瞞着他什麽。兩個選擇一下變成了多選，他可以找修明問問，也可以聽取其他人的意見和看法，至于最終能不能把錢要回來，他抱的希望并不大。

晚上回家修明照例加班沒回來，蕭立陽打開電腦，準備撿起他的小說繼續更新。

一點開就收到許多消息提醒，基本都是催更，其中“小樣兒”發來的就占了一大半，還有些私人聊天。

怎麽不更新了？

最近太忙了嗎？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你在哪兒？

我很擔心你……

蕭立陽看到後面兩句，心突突猛跳兩下，盤起腿換了個姿勢，舒緩突如其來的緊張。

他其實始終說不上來自己對一名讀者産生出的這種情緒是什麽。他細數了一下自己簡單的人際關系，喜歡和崇拜修明，因為修明是他最好的朋友，羨慕趙相言有那麽好的家庭和性格還有疼他的哥哥，欣賞任寧遠一絲不茍的行事風格，可他對“小樣兒”是什麽心情？

他們之間的橋梁是這部小說，除此之外呢？對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年齡大小一概不知，但卻讓他生出渴望，因為他驚喜于這個人對他的在乎。

第一次，他生出想見見對方的念頭。

雙手落在鍵盤上，“最近家裏發生了點事”，蕭立陽打出一行字發了過去，接着切換頁面，上傳了新的一章。

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半個小時後，蕭立陽有點洩氣地看着屏幕，覺得自己真是沒救了。

外間門聲響動，将蕭立陽從胡思亂想中拽了出來，他以為修明會敲門，心裏盤算着說點什麽。

修明的腳步聲路過房門口，似乎停了一小會，接着又走開了，再然後就是隔壁開關門的聲音，一切重新歸于安靜。

蕭立陽有點失落。

怎麽誰誰都不搭理他呢！

剛才那點莫名的心思被他統統扔出窗外，幹脆關掉網頁換了個人似的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民事糾紛又多又耗神，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鬧到找律師打官司，要是真打官司也就罷了，好多都是來了吵一架又回去了，修明作為實習律師，不得不硬着頭皮接待他們，累了一天回到家，進門就想起屋裏還有個不想搭理他的祖宗，頓時更加心煩意亂，半句話都不想說了。

在房間裏還沒待多久，外面傳來不小的動靜，蕭立陽不知道在幹些什麽。兩人視而不見地過了才幾天，修明就覺得跟蕭立陽已經分開很久了。

修明只朝門口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什麽，坐回桌前打開電腦。

果然更新了，還有發給他的新消息。

他其實這會困得眼皮直打架，但還是撐着精神把新一章內容看完，留言。再點開那條消息，發過去一句：我真的很想你。

等他意識到自己發了什麽之後，已經撤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