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筆記本
淩晨了, 夜濃得馬上崩塌,再過幾個小時就該天亮。從最黑處轉白,像往墨裏兌水。
開進綠野的園藝門, 路禾在後座沉沉睡着。
姚均将車停在姚均将車停在小門外,各種藤蔓爬牆虎肆意生長, 纏繞住整個門頭。
靜的只有她的呼吸聲。
要是一般人在車裏睡也就睡了,路禾不行,她毛病多,在車裏睡容易頭疼。
第二天一準難受。
姚均打開車門繞去後排拍醒她:“阿禾, 到了,起來回床上睡。”
路禾迷迷糊糊睜眼,見是姚均, 就又閉上眼, 任由他拖自己下車。
下了車叫風一吹,頭腦清醒才不少。
涼意席卷而來。
她站直,等着姚均給她開門。
“鑰匙。”
姚均伸手,路禾從手包夾層翻出鑰匙遞過去。
他在前面開小鐵門,路禾眯着眼半抱胸, 懶洋洋打量周圍。
人少,時間也不好, 這個別墅區就是因為綠化程度高才起名叫綠野。一眼望過去大片綠樹花園,藏在夜裏就有種陰森的恐怖。綠色借不到光,顯出比顏料更難化開的暗色。
等開了門,姚均往旁邊站, 回頭把鑰匙還給她:“進去吧,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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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禾将鑰匙收進包裏:“這麽晚了你還回去嗎?跟我湊合一晚算了。”[なつめ獨]
姚均揮揮手,往車停的地方走。
他說話, 但聲音有延遲,總是慢兩秒傳進她耳朵:“不了,明兒有事,你趕緊洗洗睡吧。”
“那行,你開車慢點。”
“回吧。”
姚均坐進駕駛位對着路禾打了個手勢,她笑笑,站在門口等看不到車了才轉身走上臺階。
這棟別墅仿歐式古城堡,一間小小的鐵藝門被綠植環繞,進了門從兩側長臺階進主樓。
路禾開門進屋,手包扔在櫃子上咚地一聲響。
彎腰脫鞋,手撐在牆壁上。
她穿拖鞋也不好好穿,踢踏着往客廳走,沒開燈,想歪在沙發上倒頭就睡。
身子剛接觸沙發,卻不是布的觸感,而是溫熱的軟。
腦袋卡殼,緩兩秒後驚叫聲同時響起:
“媽的誰啊啊啊啊啊!!!”
“草誰他媽往我身上壓!!!”
路禾再倦都給吓醒了,慌忙爬起來,顧不上穿鞋直接光腳踩在地毯上。七手八腳找自己手機在哪。
手機在慌亂中不知道扔去哪兒了,還是對方的手機光先亮起來,照到她臉上,路禾擡手去擋。
尖的下颌紅的唇,曝光下美得像妖精。
原來是路禾。
白珺捂着胸口狠狠喘出一口氣,擡腿輕踢她:“路禾你他媽吓死我!”
這聲音再耳熟不過,路禾的心放下來一半,摸索着開了燈看清是白珺,心才完完全全落了地。
虛驚一場。
路禾也是大喘氣,走過去回她兩腳:“白珺你他媽你沒吓着我?我還以為碰見鬼了。”
她們倆從小就是你踹我一下我打你兩下,白珺也沒當回事,關掉手機收回腿,給她留了半扇沙發。
路禾坐上去,跟她一樣抱着腿。
像少女時代的通宵夜聊。
白珺有路禾家一切的鑰匙,路禾也是,倆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互留鑰匙就是怕對方哪天死在家裏都沒人知道。
路禾歪着頭,倚在沙發背上:“你今天怎麽來這了?”
白珺晃晃手機:“熱搜上看見林朝出車禍,我就知道你跟辭顏出了事。怕你一個人無聊,我就先來了。”
“我謝謝你哦,”路禾斜她一眼,“怕我一個人無聊結果自己先睡了。”
“困,沒辦法。”白珺攤手。
“洗澡了嗎?”
“沒啊,累都累死了。”白珺說着突然想到什麽,看着路禾:“你不也沒洗嘛!倒頭就往沙發上睡。”
路禾眨眨眼:“我也困。”
兩人相視而笑。
路禾睡了一路嗓子發幹,現在被白珺這麽一吓瞌睡全跑光了。
站起身,從廚房冰箱裏摸了兩罐冰啤酒回來。
扔給白珺一罐,她接住,然後熟練地拉開拉環。
白珺仰頭灌了一氣,把剩餘半杯放在茶幾上。“你跟辭顏怎麽着了?林朝怎麽進的醫院?”
“就那麽回事。”路禾滿不在意,輕描淡寫敘述了事情經過,包括林朝怎麽騙她,也包括她怎麽騙的林朝。
“牛逼。”白珺聽後久久沒出聲,就蹦出這麽句總結。
路禾先喝完一罐,捏扁易拉罐時會發出刺耳的鐵皮聲。
“以後愛誰誰,一個兩個都病得不輕。”
白珺望向路禾的眼神頗有些愛憐。她這位從小一起逃課長大一起泡吧的姐妹,臉好背景硬,釣男人的手段也一等一高明,就是體質有點玄學,總能碰上幾個心理扭曲的。
“行了,別想了,發生都發生過了,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白珺把路禾拽起來,拖去陽臺:“走,咱們去陽臺吹風。”
穿過會客廳,從小書房也能進入陽臺,上面有頂棚。
路禾不喜歡走正門,她喜歡從小書房側邊摸進陽臺,鬼鬼祟祟當中自有另一種樂趣。
不過那件事以後,她就很少去了。
姚哥、白珺,還有很多很多人,包括她爹路奕,都以為她是在綠野住煩了,回國才急急忙忙換去雅安園住。路禾對此的解釋一直是雅安園離瑞星近,不過話裏有幾分真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對路禾來說,綠野的陽臺,充塞過太多回憶。
碰一下她覺得疼,趨利避害就只能躲遠些了。
一路經過的地方都亮着,整個別墅燈火通明。
白珺拉着她進入小書房,開燈,一排排書架擺得很好看。
都是金絲楠木做的,書架比書貴。
路禾走上前摸了下書架面,一塵不染。
她彎腰,從倒數第二排定位到一個缺口。一本窄窄的筆記本夾在一堆厚重的書籍裏,平直的線凹下去一點,它分外突出。
路禾把它抽出來。
白珺站在陽臺還等着她過來,沒想到她捧着本書站在書架前,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半夜殺人案……弟弟為了保護姐姐暴起傷人……證人說都是假的……”
“小女孩……姐姐……男人有出軌家暴史……”
路禾走馬觀花翻着筆記本,白珺只能快速捕捉關鍵詞,嘴裏念念有聲。
路禾垂着眼,在無邊夜色裏,燈光撐起來的一小間光明,她連抿唇都是纖柔精致的。像顏色詭麗的花,白天烈焰灼灼,晚上沉靜雲白。
她捧着筆記本,薄薄一本裏有很多段故事,組合起來也是她的。
白珺大概明白了,開口的姿态有些小心翼翼:“這是……他?”
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路禾跟白珺說起來時,就說,他。
一個代號,隐秘得仿佛全世界只有她認識他。
圈在電話線裏的人。
路禾嗯了一聲,出聲很輕,像線,慢吞吞将另一端連接着的畫面拖進腦海,讓它再演一遍。
那是她十七歲生日當天,一群狐朋狗友在金薔薇給她組了個生日局。時間快十二點,氣氛嗨到爆/炸,都沒少喝酒,醉醺醺倒在沙發上。
玩游戲,路禾輸了,問起是什麽懲罰。
有男生叫嚣着讓路禾給人打電話表白,另一個男生聽見了哈哈大笑:“給誰打?別是李健元那孫子!要是阿禾現在給他打電話表白,用不到天亮他就能堵綠野門口求婚你信不信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怎麽玩?”
“這樣,咱們在場的一人抄一個電話號碼,扔箱子裏,阿禾抽到誰就給誰打電話。”
“哎這個主意好!”
“注意了啊,號碼就寫咱們圈子裏的,別扯上玩不起的人!”
一個圈子裏,都玩得起,大不了還有她爹托底。所以當箱子推到路禾面前時,她沒躲,笑着抽了一張。
展開後就只有一串電話號碼。
電話接通的一剎那路禾覺得他太安靜了,極端的吵鬧,與極端的安靜,通過電話連結起來。
她忽然闖到另一個世界,就像……嗯……路禾到現在都很難找到形容詞。
因為心動說不清。
他的聲音很好聽,磁青的,像冰擦過她耳後皮膚,冷後又燒。
路禾按照要求說喜歡他,然後聽見他笑,她挂斷電話後很久都沒能從那笑聲中回過神。
想打開箱子一個一個追問旁邊人他是誰,但是路禾沒有。驕傲如她,被所有人追捧的榮盛路小姐,不會親口問起另一個男生。
後來的大半年裏,他們打了很多個電話,多到數不清。
路禾想問他是誰,話到嘴邊也沒說出來,她鮮少體會到那種焦躁不安的情緒。怕他不說,更怕他從此不接電話。
于是故事在筆記本上寫很長。
路禾忽然問:“有煙嗎?”
白珺默然:“你不是戒了嗎?”
“戒了,”路禾走去陽臺,“但是我決定從今天撿起來。”
白珺沒回頭去給她找煙,跟着走到陽臺,“戒了就戒了,撿起來幹什麽?”
“煩。”路禾回頭,倚在欄杆處面對屋內。
她很瘦,白珺覺得她最近更瘦了。欄杆支撐腰,她低着頭,腿往前伸,從側面來看是大寫的“C”。
風能吹散她。
白珺走到她面前,将她的長發挽到耳後,路禾擡頭對她笑。
“這麽多年過去了,還難受着呢?”
路禾說得很認真:“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那麽上心,可他騙了我。”
還把她一個人扔雪地裏,等了整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