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長釘
完全封閉的書房內, 辭顏坐在桌前。
沒開燈,只有電腦屏幕的光,幽幽暗暗照亮他一半臉, 更顯蒼白。屏幕裏也是一片黑暗,他的, 對方的,都像在拍鬼片。
對方的窗口突然一陣花,黑白波形竄過去,一張年輕男人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正是國際上鼎鼎有名的心理咨詢師, 按秒付報酬。自從幾年前被辭顏聘用,他現在已經很少出現在大衆面前。
“辭先生,又見面了, 最近怎麽樣?”他先開口, 點頭算作打招呼,語氣非常溫和。
屏幕裏辭顏只露半張臉,挺直的鼻梁往上,隐沒在邊框外。薄唇抿緊成直細的線條,在屏幕光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瑰麗。
像玫瑰花銳化後的殘破美感。
失了血色, 枯萎但又好看。
他現在是很明顯的抗拒姿态,還隐隐帶着躲避。
躲避, 他想着笑了一下,這個詞竟然能在辭顏身上看到,那就應該是遇到那個人了。
他擺出極其禮貌而又客氣的微笑,跟一般心理咨詢師很不同。
說起他和辭顏, 完全不是圈子裏猜的那樣,傳言說辭顏是陰狠冷血到極點,心理出毛病了, 這才不得不找醫生看病。
可惜簽了保密合同,也是招惹不起辭家,要不然他真想找個人完完整整分享一下辭顏的心路歷程。
辭顏聘用他來做心理治療,說是治療,倒不如說是看中了他相似的感情經歷。一樣因為一個游戲被撩撥,一樣和一個人産生交集,只不過結果大相徑庭。
他也就是個陪聊的感情垃圾桶。
等了一會,“我今天遇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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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跟我想象中的一樣,她不想來接機,但是又不得不來。”
“……嗯”
瞧瞧,逼迫,怎麽可能有好結果?吐槽的話一大堆,都到嘴邊了還是沒說出來。不怨他不說,以前說了也沒用,辭顏是極端自負的性子,他不聽。
這次沒等到他羅裏吧嗦的建議,辭顏啓唇:“她跟她高中時的男朋友複合了,對方知道我,但是瞞着她,什麽都沒有說。”
哦豁,一個未婚夫一個現男友,兩邊還都清楚對方的存在,牛逼,這女的好他媽牛逼!以前都是辭顏單方面折斷勾她出牆的手,不知道這次怎麽樣。
“然後呢?”
“然後……”辭顏将聲音拖很長,在漆黑的屋子裏詭異而安靜。
是的,就是安靜,他在說話,但正是因為說話才顯得周圍過于安靜,連着他的人,他的嗓音,他敘述事情經過時的漫不經心,都是詭異的。
有東西在蟄伏,波濤洶湧快要伸出頭。
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他強忍着情緒繼續問:“然後是什麽?”
“然後我帶她親手戳破她現男友的騙局,還在路上別停了他的車。”
“只是別停?”
“……擦傷而已。”
這他媽!
“你未婚妻什麽反應?”
“她很生氣。”
辭顏的情緒明顯低落下去,不同于在她面前的冷淡,手背的疼痛幾乎壓不住,疼得他想回病床上蜷縮起來。
“她會咬我。”說着擡起手,在攝像頭下一閃而過。
對方只見有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掠過去,因為太白,顯得傷口猙獰無比,一片深紅痕跡。
他沒忍住倒抽一口涼氣,摸着自己砰砰亂跳的心:“那你……”兩個字剛出口覺出不妥,閉上嘴那個問題又反反複複跳出來擾人,快到了不問出來就快憋死的程度。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她你們以前發生的事,等她自己想起來,什麽都晚了!”
說完這句話,他一時間沒敢立刻擡頭看辭顏,氣氛冷凝到結冰。一直蟄伏的怪物張開嘴,裏面密密麻麻兩排長獠牙。
沉了許久,他說,“沒法講。”
路禾怕他,怕的是現在的辭顏,他沒法跟她說以前的種種,因為他也在怕,怕毀了她心裏那個人的形象。
有的時候辭顏也在想,問自己要什麽,路禾嗎?這個答案太寬泛了。
具體來說他想要她最明媚的那個瞬間,讓她笑,讓她高興,讓她因為得到喜歡的東西而興奮,那一瞬間她眼裏的光,對辭顏來說是致命的。
像一根長釘從肩胛骨楔進去,疼的同時也吊住了命。
讓他不至于那麽快的滑進深淵。
辭顏太怕了。
他下巴往裏收,應該是低着頭,這個角度看來覺得他脆弱,又無措。渴望一件東西到了極致,連靠近都是錯的,怕呼吸聲驚擾她。
“你或許應該試着告訴她。”
辭顏沒回答,而是問:“是我錯了嗎?”
虛落落的語氣,剛出口就消弭在空氣裏,甚至讓人懷疑他究竟有沒有說話。
“你——”對方剛出聲,辭顏快速擡手合上電腦,他不願意聽。
他也沒有錯。
***
市一院急診室,林朝清醒着被推出來,送來時看着血淋淋的,實際只是擦傷。張秘書下手一向有數。
王啓急忙起身迎過去,看了一眼林朝又擡頭看護士:“怎麽樣了?”
“軟組織擦傷,不要緊,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護士邊走邊回答,疏散開前面擠作一堆的人:“前面的讓一下了,這裏有病人。”
一旁站着的王特助松了口氣,和王啓陪着一路送進病房。
頂樓的單人套間,林朝一個人倚在床頭。身後的靠墊很大,他的臉跟周圍一樣蒼白無血色,頭發散亂,遮到眼前也沒伸手撩開,看起來完全不是護士口中的“不要緊”。
王啓拎着熱水壺進來,看到林朝一個人坐起來變了臉色,三步并作兩步跨進來,手裏的熱水壺咣當一下放在櫃子上。
“我說你是不要命了嗎?!還不趕緊躺下!”伸手就想去扶他,被林朝躲開。
動作幅度有點大,王啓看得心驚肉跳,手落在半空中不敢再去碰,對峙半晌還是他自己坐下了。
林朝頭垂在胸前,壓得很低,王啓看着都覺呼吸困難,偏偏他像沒什麽感覺一樣僵硬着。
“你開車刮蹭的事情上熱搜了,現在還挂着呢。”
林朝頭都沒擡一下。
“我聽你秘書說這事跟路禾有關。”他提起路禾就恨得咬牙切齒,語氣自然帶了些兇狠,“那個女人什麽時候安分過,大學害你遲到早退,今天差點讓你搭進去一條命!”
一條命,不至于,但也比那好多少。
可能是麻藥打多了,林朝并不覺得疼。不管是額頭上的傷,還是心裏,只剩下麻木,就像是血流幹後無計可施的空洞。
風能将人吹個對穿,身體單薄,頭卻是昏沉沉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床上。
想着想着,他不自覺晃了下,王啓趕忙起身扶住他。
“你說你逞什麽能,趕緊躺下。”
拽他往下,林朝絲毫未動。
他擡頭,唇白如紙,眼睛泛着殷紅的血絲:“路禾呢?”
王啓怔住,萬沒想到他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那個女人在哪。想起之前在急診室門口秘書說的話,怒火一下子狂飙起來。
“林朝你他媽清醒一點行不行?她要是對你有半分真心就不會眼睜睜看着你被撞!從你出事,到送來醫院,再到現在你住進病房,這麽長時間她都沒打來一個電話!我看她就是見不得你好。”
連吼帶喊,王啓氣得臉通紅,看也不看病床一眼就坐下了。
看了更生氣,林朝那半死不活的樣都是拜路禾所賜。
病房裏重新陷入寂靜,如果不是王啓在平複呼吸,那就只有吊水的滴答聲。
“可能是我做錯了。”
過了很久,林朝才說話,直接把王啓氣得摔門而出。
死吧,沒救了。
門震得房間都隐隐在動,王特助從電梯出來時正好對上怒氣沖沖的王啓:“哎王醫生!”
卻見他頭也不回進了電梯。
又出什麽事了?王特助腹诽着走進病房。
“先生,樓下全是蹲拍的媒體,您看……”
“随他們去。”
林朝閉上眼,整個人都陷在靠枕裏,側臉瘦削,燈光打下來明明暗暗的,總是不勻。
“那網上……”
“……”
林朝沒動,也沒出聲,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明顯是不想管。
王特助明白了,點了點頭:“那您好好休息。”
他轉身出了病房,關門聲幾乎沒有,林朝卻在同一時間睜開眼。
仰着頭看天花板,有光,白越發顯得白,就像麻将桌的桌布,頭上吊着燈,繃緊了一片慘白。
他開始後悔,不應該這麽對路禾。這個念頭剛起就被另一股怨恨所取代。
是她先騙自己的不是麽?那為什麽是他低頭認錯。
這不公平。
比壟斷市場還要無理。
怨她滿嘴謊言,又害怕她今天冷漠無情的态度。兩種情緒擰到一起,人也是瘋的,在兩個地方來回跳躍着,一刻也不得安寧。
來了那麽多家媒體,從醫院樓前繞道醫院樓後,真真正正的水洩不通。
一輛車快速駛進醫院門口的道路,助理往車外望了望,回頭提醒:“姐,都是媒體,要不咱們直接把車開進去吧?”
沈嘉惠撤回貼在窗前的上身:“就停這,我自己走進去。”
“知道了,姐。”
黑色保姆車緩緩停靠在路邊,拿下墨鏡補好妝,她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