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夜提刀
金字間一向少有人開,十天半個月見不着人也正常。沒有人去,自然也用不上電梯。
連等都不用,路禾按了電梯提裙進去,姚均跟在後頭。
“金薔薇”最大的特色就在于一個“金”字,建設風格仿古宮廷的富麗堂皇。直達電梯更少不了排面,一進去就是鏡面,頭頂的暗燈金黃摻紅。
女人冷若寒霜的臉映在一側。暗金紅抹在她頭發、臉上,疏落落灑滿衣裙。
姚均站在一邊,路禾明明一句話都沒說,但他感覺又說了很多,最起碼表達出很多。
電梯即将到達時發出叮咚一聲,似泉激山石,脆泠泠的,然後慢慢停穩。
“你帶他們上來,不必跟我了。”路禾淡淡囑咐道,朝着前來引路的侍者擺手,自己儀态萬方地往1018房走。
1018房內,林朝早就到了。
金絲楠的雕花桌在另一側,他坐在旁邊,偶爾垂眸看一眼手表。
哪怕四周無人,男人仍舊刻板地挺直腰背,平靜的面容看不出焦躁,哪怕對方遲遲不到。
他跟對方約了八點整談生意,如今分針不急不緩地朝着第五格走動。
一陣有節奏的高跟鞋頓地聲響起,由遠及近,清亮的,蘊含某種宣告,似乎透過這陣聲音能夠窺見女主人的幾分豔色。
那一定很迷人,又危險,像一間全黑的房間只有正中一盞燈。
厚重的包廂門被推開,發出沉沉的一聲嘆息,林朝看向門口——
首先引入眼簾的是一雙腿。
很白,也修長,是最最引人注目的那種。流麗的線條,奶白色,往上——層疊的裙擺突然落下來,遮掩住那雙令人心癢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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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玉外頭的裹衣。
林朝沒擡頭,視線還停留在來人的小腿處。
他聽見自己血液裏湧出的躁動,很快又沉寂無聲。
是路禾。
“林先生別來無恙。”
她笑語盈盈,像是從未有過洗手間前的争執,今天是來見生意夥伴的。
林朝坐着,跟她咫尺之距。慢慢擡頭看着路禾,幹淨孤高的眼裏映不進她。
路禾聽見他碎瓷冰一樣的聲音:“路小姐怎麽在這?”
似乎渣滓都掉進人衣領,冰得她神經麻痛。
“林先生今日不是來談生意的嗎?”
“林某若沒記錯,對方是高石公司的人。”
“是啊,是高石。”路禾對他眨眨眼,微微一笑。
“高石昨天剛歸了榮盛,林先生的信息來源不是很便利呢。”
她說話時字正腔圓,故意放慢語速,好讓林朝看清她的唇,還有顏色。
偏粉的淺顏色。
粉的。
林朝果然沉下眉眼。
“路小姐若無事,林某就先走了。”說完便起身離開。
步伐從容,無形中帶着強勢。
“林先生準備白白讓出幾個億麽?”
在他即将踏出門口時,路禾在背後柔聲提醒。
從她進門到現在還沒五分鐘,這麽輕易放他走,今晚傳出去還不知道要笑話誰。
她可真是個體貼溫柔為人着想的仙女。
林朝背對路禾,看不到她唇角惡劣的微笑。
他淩厲的身形停在包廂前,離門不過一臂之距。
誰都沒有說話,包廂裏很靜。
路禾提步走近。
林朝聽到她隐沒在地毯裏的高跟鞋聲,像是有彈性,踩下去,再輕輕彈起來。
按理說不應有聲音的,都浸在地毯裏,但他的确聽得見,跟心跳同一個節拍。
她還在靠近。真切的,一步步接近。
不是午夜夢回虛幻的剪影。
林朝幾乎能數出她的腳步。
三、二、一!
他放過自己,猛然回身,“路禾!”
“在啊。”路禾嘴上迎合,毫不在意他瞬間釋放的冷意,擡頭,對他笑:“林朝,你何必拒絕我。”
拒絕她,還是拒絕榮盛。
含義暧昧不清。
“你到底想要什麽?”他輕聲說,低頭看着她。
她像是穩操勝券,站着不動。他的臉離近看更清隽,從斜下方上望,利落的下颚線,凹陷部分則更加昏暗,亮的地方也亮,借着燈光暈染他眼裏的濃黑。
金色的黑。
路禾突兀一笑,“你。我要你。”
黑色侵蝕琉璃金,林朝俯身,幾乎是平視她:“路禾。你不要惹我。”
聲音很淡,卻含着不容忽視的威懾。
路禾偏開眼,看着他身後的門,笑意不減。這樣近的距離林朝更能看清她的唇色,甜膩的粉紅色,連嗅覺一起栽進去。
他類似的警告,路禾以前聽了無數次,就跟狼來了一樣沒作用。
她這次仍不在意,笑問:“惹你又如何?”
林朝沒回答。不知是沒法回答,還是沒想好要搬出什麽震懾她。最好能碾碎她高高在上的姿态,讓她蜷縮在一角落淚。
路禾深谙過猶不及之道,況且她今晚的目的也不是要來盤問他,施施然往後退開,坐在金絲楠繡椅上。
她支肘撐在桌上,對着林朝示意旁邊位置:“過來坐,畢竟買賣不成情誼在,權當陪榮盛負責人吃頓飯了。”
姚均在外頭接到小祖宗短信,安排人上菜。
有侍者陸陸續續端着菜進來,盤盤精致誘人,很快就擺滿一桌子,他們再陸陸續續出去,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分鐘。
最後一人還貼心的關好包廂門。
他本應該立馬開門離去,可無形中有根細線縛住雙腳,讓他沒法子往外走,反而被她一點點拉過去。
“對啦,飯還是要吃的,今晚我請。”路禾笑吟吟給他夾了只蝦,卻不是給他吃的。
“我新做了指甲,沒法剝蝦。”說着放下筷子把手伸到他跟前,瑩潤的嫩粉色和她的口紅如出一轍。
林朝斂眉,伸手将盤子推遠,僅僅是坐在桌前,任憑路禾怎樣撩撥都沒反應。
他不吃是他的事。
路禾也沒惱,慢條斯理吃着自己的,只是帶殼帶皮兒的一律沒法動了。
吃完,她拿紙抿去唇上的浮油,又換了一張仔仔細細抹掉口紅。
展開後只有一點粉紅。
她推到林朝面前,“眼熟嗎?”
紙跟白手帕差不多,也是這個顏色。
林朝突然站起來,居高臨下:“路禾,玩夠了嗎。”
“夠了什麽夠了?”
他轉身就走,路禾踩着細高跟快步跟上,在他擰開門把手前關掉燈,包廂頓時漆黑。
然後慌忙去握他手腕。
觸手微涼,很快又熱起來,稍稍松了吊在半空中的心。
路禾那麽怕黑,林朝沒想到她能去關燈。
閃神間聽到她刻意放低的聲音:“林朝,我什麽都看不到了。”
溫的。
他低頭,口腔內血腥氣翻騰,甜絲絲。
手上微動,路禾聽到擰把手的聲音。
“那支口紅還在。”
她輕描淡寫一句話,聲音頓止,林朝的手停在原處。
路禾擡頭,憑印象中的身高差踮腳,貼在他耳邊說:“它一直在。”
那是林朝送她的第一份禮物。
口紅,色號死亡粉。
也虧得路禾是冷白皮,塗出來沒顯黑,反倒是林朝盯着她的唇移不開眼。
那個時候她就抹着這個口紅在廢教室跟他接吻。
她坐在他腿上,天早黑透了,沒開燈。
等一節晚自習過後,路禾纏着林朝跑去頂樓看星星。
頂樓也沒有燈,但是有亮光。她用白手帕擦去沾在他唇邊的口紅,展開一抹粉紅色,跟今天的一模一樣。
只是路禾不知道,當時随手塞進口袋,怎麽也找不到的手帕不是丢了,而是在林朝手裏。
這塊手帕一直沒洗,到現在也是。
“所以呢,今天也是那支口紅?路小姐不怕中毒?”林朝淡淡出聲嘲諷。
一支口紅用八年,癡人說夢。但不妨礙她拿這個博同情。
林朝的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軟。
若真狠得下心,開門走人啊,何苦在這跟她多費口舌。
還不是留下了。
路禾勾起一個笑。他啊,總是這樣。活該一次又一次被騙。
“甜嗎?”她問。
林朝沒說話。
路禾的手從他手腕往上走,試探着抱緊他手臂。林朝剛想抽回就招來她細聲軟語的抱怨:“別動啊,我害怕。”
手臂滑得像絲綢,只繞一圈,但林朝卻似乎是被絲綢捆死了一樣,毫無還手之力。
其實她說怕黑,林朝完全可以摸索着開燈,或者開門。可他習慣了在跟她的獨處中身處劣勢。
路禾出一招,他才有機會去拆一招,全然不曾想過要去奪她的主動權。
被動、無措、還不得不全神貫注。
像獵人和獵物的關系。
獵人習慣了當獵人,享受自己無時無刻不在主宰獵物的成就感;可獵物就一定是獵物嗎?它有獠牙,它也會成長,早晚會把身上的人撕成碎塊。
路禾不知道。
她習慣了被野獸臣服,從未想過它會反口傷人。
林朝不回答,沉沉的眸跟夜色融為一體。
“我是說,口紅,”路禾繼續問:“口紅甜嗎?”
“……”
“你喜歡哪個味道?”
“……”
要不是他體溫在懷,路禾會以為自己在跟空氣說話。不過沒關系,他不走,那就還有的玩。
“不願意說麽,那好。”路禾踮腳,瞬間拉近距離。
“我和沈嘉慧,誰的口紅更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