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鵝王
路禾這麽想着,轉念又覺得無所謂,因為她本來也沒對他寄予多大希望。
這別墅吊頂極高,沒開全燈,許安南站在客廳邊緣,背對燈光。
他的身形被光勾勒出一圈暗影,拘謹的臉顯出幾分青澀,更像十八/九歲的少年。
她收回目光,話語随之飄來:“光見你彈吉他了,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彈鋼琴。”
說是這樣說,路禾徑直往琴房走,絲毫不在意他會不會。
一雙細白修長的腿,裹在半身魚尾裙裏,踩着銀色高跟鞋,婷婷袅袅走過一地玻璃渣。
“會的。”許安南趕緊應聲,跟在她身後。
路禾打開燈,一束柔光從鋼琴頂照下來,看着他說:“進來吧。”
這是許安南第一次見到這麽高端完備的琴房。
整個琴房都設有隔音裝置,頂部天花板輕鋼龍骨加隔聲棉,地板下鋪設隔音材料,牆壁內也夾着吸聲板。
路禾關上門,四周頓時形成一個密閉空間。
許安南被突如其來的關門聲震了一下。
路禾率先走到鋼琴邊,笑盈盈倚在上頭。漆黑爍亮的頂級博蘭斯勒映着女人纖直的腿,讓人頓覺口幹舌燥,不敢再看。
“過來彈,什麽曲子都可以。”
許安南順着她的話坐在鋼琴前,頭腦空白,幾乎是機械般的開始彈奏,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坐在琴凳上的人動作僵硬,肩膀腰背都像被木板規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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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禾垂下濃黑的睫,慢慢慢慢往遠處走,輕輕站定。
在離她幾步之遙的鋼琴前,男人有清瘦的上半身,白皙的側顏,眉眼在朦胧的燈光愈加柔和。
跟他是同出一轍的細致。
鋼琴聲緩緩流淌,充斥在整個房間裏。
似乎是同樣的場景,只是人掉了個個兒。
這讓她不禁想到那個晚上,也是一個黑夜。密閉、極度昏暗的。
整棟樓的人都走光了,層層疊疊的房間像鬼屋,安全出口的标牌貼在最下面方,熒綠色在黑暗裏幽深瘆人。
引的黃泉路。
她剛轉來一個月,不知道餘杭一高的教學樓在夜裏沒有感應燈,興沖沖溜進來被滿眼的黑吓得不敢動彈——她夜盲,沒得救。
拽着他的校服袖子不撒手。
黑洞洞的前方只有綠的光,幽幽閃閃。
林朝擰眉,微微動了一下,想奪回自己胳膊的使用權,路禾下意識攥得更緊。
“林朝……出去吧,好嗎……”她的聲音近乎哀求,他默然,慢慢往外抽她手裏的校服,把她吓得又是一激靈:“林朝!”
“……”
他打定主意不說話,借着旁邊的慘綠看她。
她是真的被吓慘了,臉白,唇也褪色,眼神一直聚不了焦,茫然失措地望着他。
他在她視線裏,她不知道。
眼前是一圈圈暈眩的感覺。
什麽存在都是神秘的,無邊無際的失重蔓延。
“林朝……你說話啊!”
“……”
他還是沉默,看她內心的慌亂具體化表現在臉上,有種報複的快/感。
她不是口口聲聲要來嗎?那就來。他沒有義務告訴一個夜盲的人樓裏沒有燈,她自作自受,唯一的錯是非要拉他一起。
林朝想起她白天秾麗的眉眼,含着光,倚在窗臺上,叫班裏所有男生移不開視線。
現在垂眸,看着緊緊依偎在自己身前的路禾。
她活該,不是麽?
***
“好了。”路禾突然一笑,鼓掌說:“很好聽。”
著名鋼琴家的現場她聽過很多,有些發了請柬也不去。
許安南沒想到會受到她的誇獎,停下手看過來,一時間喜不自勝:“你喜歡就好。”
他讨好的意思太明顯,一下破壞掉原有的清高。
路禾的笑容頓時淡化。
這種讨巧賣乖的模樣可真刺眼。
她毫不留情地轉身從琴房離開,許安南聽到冷冰冰的話:“你可以走了。”
他連錯愕都來不及表現就被保镖請出了別墅。
還是在二樓陽臺,下面沒有光,低頭只能看到草地灌木綠慘慘的陰影。
路禾仰頭深深吸一口氣,霎時間鼻息裏全是略甘的土腥味道。
還有些苦。
——別墅裏剛剛修剪過草坪樹木。
路禾左手捏着精巧的水晶杯輕輕搖晃,猩紅翻滾的酒像人受驚的血液。
她擡手将杯口靠近,大口大口飲掉那杯酒,被濕潤的唇色比酒色豔麗千百倍。
然後松了手,破空聲響起,這只杯子與之前無數只杯子的命運一樣,砸碎在陽臺下的草叢裏。
路禾回身給她爹打電話。
與此同時,豪麗酒店的頂層套房裏,林朝剛剛結束跨洋會議。
王特助打來電話:“先生您看到網上有關沈小姐的消息了嗎?”
林朝勾下鼻梁上的金絲鏡,拉開抽屜放進去,淡淡嗯一聲。
“需要處理嗎?”
“不用。”
“可萬晟和馳陽集團……”
王特助吞吞吐吐,不甘心看着別的集團壓着自家攪混水。
林朝靠在椅背上,微阖着眼,長而濃的眼睫在下眼睑擋出一扇光影。
九點鐘和沈嘉慧吃完飯他就徑直回了酒店開會,一連兩個小時不停歇的股價分析耗盡他大半心神。
房內大燈未開,只開了壁燈。在幽幽燈光下,林朝冷淡的面容隐隐含倦,修長的手指夾着記錄用的鋼筆。
電話裏王特助還在權衡利弊:“萬晟和馳陽不足為懼,主要是京博的一家子公司也下了場,他家和榮盛一向同氣連枝,難保榮盛不會……”
榮盛集團。
林朝的目光落在手上,食指微微一動,那支昂貴的定制款鋼筆瞬間失去依靠砸在桌上,又咕嚕嚕滾了下去。
十六萬七千八百塊的天鵝王,筆尖着地,廢了。
地上濺出幾滴黑墨水。
林朝依舊眸光平淡。
那曾是他少年時最喜歡的鋼筆牌子。
它們随便一支都要小一萬,擁有專屬的燈光,專屬的受衆,被封在奢侈品專櫃裏供人欣賞。
以前偶爾路過玻璃展櫃時會看到它。
不過還沒看上幾眼,貧窮和窘迫就催促他趕緊離開。
“她那麽耀眼,憑你?也配!”
白珺嘲諷的話應時應景的響起來。
林朝低頭,天鵝王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曾經精致、昂貴、遙不可及的東西,現在也只是他腳邊的垃圾。十幾萬又如何,跟路邊小店賣十幾塊的筆沒有區別。
擡腳踩上去,手工定制的皮鞋輕碾,極細微的一小聲,它就迅速死掉了。
“榮盛集團近幾年一直想開拓海外市場,礙于繼承人路禾不願才一直沒去……”
“榮盛總裁路奕在外頭情人一堆,私生子女沒有十個也得有七八個,不知怎麽着他非就看中了路禾。”
“那麽多兄弟姐妹也沒礙着路禾的事……”
王特助絮絮叨叨了一堆榮盛掌權人路奕的風流韻事,其實聽在他耳裏就只剩路禾、路禾、路禾、路禾——
林朝輕斂眉目,緩緩從椅子裏站起來,望着死去的鋼筆出神,像是兀自陷入沉思。
在鋼筆掉下的過程中,他有無數個機會挽救它,繼續讓它當一支精致華麗的擺件,偶爾寫寫字就是最大的用處。
可他沒有。
“喂?喂?林先生,您在嗎?”久久等不到回應的王特助疑惑出聲。
“我在。”林朝應聲,含蓄說:“那些消息不用去管,保證沈小姐不受影響即可。”
“是,”王特助想起今晚盯梢的人,“路小姐那邊……”
“不用理會。”
薄薄的唇吐出這四個字,無端泛起寒意。
***
這一晚無數網絡大V盯着林朝,一連等了幾個小時也沒等到他壓消息。
一看林朝放任不管,各大工作室營銷號的心思頓時活絡起來。紛紛打雞血一樣爬起來編小故事,從他們少時的青梅竹馬寫到成年時的相互依偎,都想搶在第一線瓜分流量。
畢竟這年頭熱度就是流量、流量能直接變現,比什麽都來錢快。
段子手們激動,沈嘉慧更激動。
她一晚都沒睡,守在手機前看評論。
男方是金融圈首屈一指的投行巨佬,女方是初出茅廬的小明星,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的兩個人卻是青梅竹馬。男方一擲千金只為小青梅圓夢。
媽媽,這是什麽樣的神仙愛情啊!
比偶像劇好看一萬倍!
這一晚很多人都沒睡着,磕糖的磕糖,産糧的産糧,甚至還有大手子畫同人。
王特助卻是苦不堪言。老板發話,他就得盯緊評論走向,務必做到全網沒有沈小姐的負面新聞。
社交平臺上有點不利于沈嘉慧的言論立馬就被封了。
最先發現的是明星反黑組,裏頭的粉絲早就練出一身敏銳本領,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給它牢牢揪住。
女主林落落選角未定時,有幾個三四線的小花接受采訪說自己很中意這個角色,希望和王導多多接觸。
這幾個三四線的女明星大多演過不錯的角色,但是沒有代表作。提起名字路人還會愣幾秒,等看見臉才反應過來:“哦哦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演XX的那誰嘛!”
演技不多出彩,也沒法靠臉吃飯,她們篩劇本時就把目光轉向王導。
一來《致敬十七歲》擁有固定的粉絲群體,對她們而言是個很好的出圈機會;二來林落落這個角色塑造得很讨喜,堅強執拗,生活在象牙塔中卻沒有被慣壞的驕縱,和李奈暧昧含蓄的感情戲也很有看頭。
女明星們看過後就讓經紀人幫忙争取,還得提防同咖位競争。
可誰也沒想到算計來算計去這竟然是個富豪哄女人開心的定制電影,女主角的位子早早就預定出去。
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們迫于對方背靠林朝沒法出氣,只能咽下啞巴虧。可這些事粉絲不知道,還以為是沈嘉慧仗着林朝撐腰橫插一腳,硬把自家姐姐擠了出去。
[“emmmmmmmmmmmm你們發現了嗎沈嘉慧的團隊控評有點厲害。”]
[“樓上+1,這何止是有點厲害,明明是牛逼大發了。我剛剛就猜了一句沈嘉慧是不是靠着林朝投資才擠走了張泠泠,這邊剛退出那邊就給我删評了!”]
兩分鐘後:
[“???我怎麽最前排了?原來的兩條評論呢?被删了?”]
[“看樣sjh這三個字只能用縮寫了,帶大名就删,資本就是資本,屬實牛逼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