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爺,您讓我去吧。”擎霆面目嚴肅,沉着的臉黑如鍋底,眼眸中有一簇火焰熊熊燃燒,仿佛要把一切燒成灰燼,“上次沒能殺了他,這次我絕對不能讓他逃了。我等了大半年他才露面,錯過了這次,不知道還要再等多長時間。我已經沒有耐力再等下去了,這次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秦宏源面色如常,仿佛并沒有看到擎霆臉上的憤恨和激動,修長的手指玩着茶杯,将瓷白的茶杯拿在手中不停轉動,略微垂着頭沉思片刻,才擡起頭,“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你先下去,等林舟回來再說。”
“三爺!”擎霆急切的喊道,錯過這次,他還要等多長時間,他實在等不下去了。
秦宏源伸出手掌阻止他說下去,“你忘記當初答應我的話了?”
擎霆面色一頓,唇角微微顫抖。
他家雖然不是什麽特別有錢有勢的人家,但因為他父親為人正直慈善又肯幫助人,因此在商會裏面也是叫的上名號的。可是就在半年前,因為他父親不同意商會衆人做煙土的生意,得罪了那些有權有勢的大富豪,他們面上不說什麽,背後卻讓城外的盜匪,趁他們全家出城游玩的時候槍殺劫掠,不但搶了他們所有的財務,還殺了他們全家所有人。幸虧當時他不耐煩母親的逼婚,借了個由頭帶着他奶哥哥去了別處,才逃過了這一劫。
等他回家後知道了這個噩耗,如同晴天霹靂,當即便拿起槍往外闖,後來被他奶哥哥給攔住了,讓他不要沖動,怎麽也得給他爹娘安葬了,不能讓他們連個收屍的也沒有。他只好忍着痛苦置辦喪事,可是喪事還沒辦完,那些人就趁着夜色摸到了他家裏,想要趕盡殺絕。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對方人多勢衆,他拼盡全力也不過在那主事的人臉上劃了一刀,而他的奶哥哥,卻為了救他慘死在對方的槍下。他東躲西藏,還是被對方發現,倉皇出逃,如果不是秦三爺的出現,他怕是早就已經是槍下亡魂,不見天日了。
他求秦三爺幫他報仇,以後他會做牛做馬報答他的大恩大德。秦三爺卻說,男子漢大丈夫,自己的仇要自己報,只有手刃仇人,才能平息心中熊熊燃燒的仇恨之火。他可以提供給他生存的契機,讓他有能力東山再起,但是具體能不能報仇,要看他自己。
不過在幫助他之前有個條件,就是不能沖動。
沒有萬全的準備,他絕對不能意氣用事,否則救了他也是白救。因為,如果連自己的脾氣都管不住,如何能談報仇雪恨的事情?
所以他才嚴格要求自己,即便天氣再冷,被窩再暖和,他也按時起床鍛煉身體。甚至還強迫自己做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能不管的事情就不管,能不說話就不說。
後來盜匪被剿,匪首卻逃脫。
他到處打聽那些人的下落,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他以為無法再報仇了,心裏一直有團火在燒着。直到今天,他終于發現了仇人的痕跡,這讓他如何忍得住?他恨不得立刻趕去那個酒坊,拿着槍頂在夥計的腦袋上,逼問他匪首的去處,等夥計說出來後,先一槍将夥計崩了。
很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人為伍,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人。
可是現在……
擎霆垂下頭,眼眸半垂,遮住其中的仇恨,“我聽您的。”
“那好。”秦宏源點點頭,“先下去讓人準備着,等林舟帶來消息,再準備下一步行動。”
“是。”擎霆恭敬應道,轉身離開。
謝瑾盯着擎霆離開的方向,擔心的問,“不用找人盯着他嗎?”
“不用。”秦宏源說,“如果他不能自己控制自己,找人盯着他也會找機會自己跑的。”
“哦。”謝瑾低聲應道,慢慢垂下頭看着面前的一小碟炒花生米。
雖然秦宏源如此說,謝瑾還是不放心,她拇指和食指不斷的揉搓着,像是在撚着什麽東西一樣不停摩擦,發出輕微的擦聲。
秦宏源聽着熟悉的聲響,眼睛就落在謝瑾的右手上。蔥白的指尖微紅,随着不停的按壓,紅色和白色不停交替,而對方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種小動作,連他觀察她都沒有反應。
“是不是還是擔心?”秦宏源忍不住問道。
“啊?”謝瑾愣了愣,才想起來秦宏源問的是什麽,她無限唏噓道,“畢竟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天,他要是真出點事,還真的挺擔心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剛才看他手上的青筋都出來了,心裏肯定很難受。那個臉上帶疤的,應該是他恨的人吧?不然也不會想要把對方千刀萬剮的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那種表情。”
秦宏源将謝瑾的拉過來握在手中,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輕聲安慰道,“你別擔心,酒坊那邊有人看着,不會讓他出事的。”
這就是确定擎霆會單獨行動了?
謝瑾立刻站起來,“萬一他們沒有攔住……”
秦宏源起身将人按在座位上,拎過茶壺倒了杯茶送到謝瑾手裏,看着謝瑾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将杯子緊緊捧住,不由心內暗嘆,“這件事對他意義重大,只靠阻攔是攔不住的。我早就吩咐了人跟着他,你放心,不會出事的。”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外面已經有人推門進來禀報,“三爺,擎霆跳窗出去了。”
“嗯,按計劃行事,別讓人有事。”秦宏源道。
“是。”
外面的腳步聲離開,謝瑾隐隐松了口氣。
秦宏源感覺手下緊繃的肩膀松垮下來,忍不住笑出聲,“怎麽,這下不用擔心了吧?”
“還不是三爺,什麽都不告訴我,害得我白擔心一場。”謝瑾不好意思的笑道,說完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既然不是劉四爺綁走了大姐,那那天帶走大姐的人肯定不是劉四爺。如果不是劉四爺,那又是誰?還有,他們帶走大姐是為了什麽,真的就只是劉四爺要的那點錢嗎?總不能只是為了讓你頭疼吧?”
面對謝瑾的疑惑,秦宏源微微一笑,“自然不可能這麽簡單。”
“那是為什麽?”謝瑾仰起頭問道。
秦宏源低頭看了謝瑾一眼,就被她的眼睛所吸引。明亮的雙眸中似乎帶着點點星光,在深邃的汪洋中閃亮着,吸引着人的注意。他唇角的笑容逐漸變得溫柔,耐心的為她解答,“他們靠着什麽過活,自然為了什麽而來。”
靠着什麽過活?
謝瑾心中的疑惑更甚。
那些人他不熟悉,甚至連他們基本的交易往來都不清楚,如何知道他們怎麽過活。不過既然秦宏源說了,證明一切都是有跡可循,是她所能夠猜到的。
那是為了什麽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果連錢都不算的話,那只有比錢更難得,或者是十分難求的東西。聯想着前段時間紛紛揚揚,讓他們不惜以身犯險也要得到的,甚至為此不惜暴露身份。
謝瑾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睛的瞳孔頓時放大,不可置信的盯着秦宏源,“他們是為了……”
不等謝瑾說出來,秦宏源就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他點點頭道,“不錯,除了那些,再沒有別的能讓他們動心的了。一群亡命之徒,最終目的也不過是錢,只不過他們喜歡的,是高高在上的給予者,而不是單單的拿到錢而已。”
如果只是為了錢,倒是更麻煩。
“那背後的人是誰,你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了?”謝瑾問道。
提起這個,秦宏源面色微凝,神色帶着幾分鄭重之色,眉眼微微蹙起,似乎不願談論這個話題一般。但是低頭看到謝瑾閃着星光的眸子,還是嘆了口氣,“只是有個猜測,一切還得等林舟回來才能确定。”
說完,他看向外面嶙峋幹枯的樹枝,眉目間仿佛化不開的濃墨,悵然道,“希望是我猜錯了。”
謝瑾神情微愕,目露茫然。
……
行人匆匆的街道,擎霆站在酒坊的門前。老式的酒坊此時仍舊緊緊關閉着,屋裏卻不時傳來夥計的咳嗽聲。擎霆面色泠然,一腳踹開酒坊的大門,門板發出“咔嚓”一聲,随即轟然倒地,周圍揚起無數灰塵。
夥計正在櫃臺前打瞌睡,聽到聲音頓時驚醒,拿起旁邊的黃酒瓶子匆匆從櫃臺走出來,大聲喝問道,“你是什麽人?”
聞言,擎霆冷哼一聲,“要你命的人。”
擡手将槍指向酒坊夥計的腦袋。
夥計目露駭然,臉色慘白,他立刻扔掉手裏的酒瓶子,雙手舉至頭頂兩側,“不要殺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沒關系,你不知道我知道。”擎霆勾了勾唇角,露出個早知如此的冷笑,“等會兒我問你答,有一個字說得不對,就是一個槍子兒,你覺得哪裏癢了盡管提,保證服務到家。”
夥計雙腿顫抖不斷後退,直到腰抵上身後的櫃臺,他的腳下一個踉跄,直接靠着櫃臺癱坐在地上,“你,你想知道什麽?”
“那個臉上帶刀疤是什麽人?住在哪?現在在哪兒?”擎霆提步上前,将槍直接頂在了夥計的頭頂。
夥計擺手,“我,我不知道……”
“嗯?”
淡淡的一個反問包含着強烈的氣勢,夾雜着濃烈的怒火,黑沉的臉色更添威嚴,讓擎霆看起來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視。
夥計的腦門開始冒汗,在透過門射進來的光照下愈發晶亮,褲子內側浸出一片水漬,一股尿騷味在淺淡的早晨空氣下格外明顯。他哆嗦着嘴唇,擡起手指着酒坊後門,“他,他就住在這後,後面,現在剛從後門離開,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不知道?”擎霆不信,直接拉動槍栓。
機括的響動聲在寂靜的早晨格外清脆,夥計面色直接變了,他慌張叫起來,“我說,我說,我說,從後門走到街道,往東數第五個胡同有個紅漆大門,他們就在裏面。大爺,您放了我吧,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親,下有三歲的小娃娃,他們都得靠我養活着。我也是沒辦法,如果不聽他的,他就要殺了我全家……”
“閉嘴!”擎霆呵斥道,“你說他們,他們有幾個人?有沒有槍?除了那個臉上帶刀疤的還有誰?”
夥計不敢隐瞞,一一把事情都吐露了出來,“常住那的總共有三個人,每個人□□都有槍,除了駱爺還有,哦,駱爺就是臉上帶疤的那個,還有個瘦高個,叫猴子,另外是個高壯的男人,平常不怎麽到這裏來,也不說話,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麽。”
“那個穿西裝的人呢?”擎霆問道。
“西裝?”夥計想了想,才道,“那應該是他們生意上的對象,我也不認識,有好幾個,我也,我也不知道您說的是哪個。大爺,我把話都說了,您放了我吧,求求您了……”
說着,夥計就跪下死命磕頭。
擎霆全身緊繃,眯起眼睛的時候連臉上的肌肉都跟着不住跳動,似乎在隐忍着什麽。握着槍的手頂上夥計的腦袋,眼中的殺意格外濃郁,不過扣着扳機的食指卻在不住的顫抖,在指肚稍微被壓住的時候,他卻仿佛被燙到了一般,食指猛然擡了起來。
夥計仍在哀求,“……我要是死了,我娘和孩子該怎麽活啊,她們老的老,小的小,沒有我賺錢養家,只能去大街上要飯了……”
擎霆的面前突然浮現出他爹娘的慘狀,眉心處那觸目驚心的槍洞仿佛像是無底深淵,讓他的心不斷下垂。他閉上眼,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眼淚也随着眼角慢慢流出來,半晌沒有動作。
夥計似乎發現了擎霆的不對,觑着他的臉色,稍稍偏了偏頭,見人沒有動作,頓時大喜,雙手雙腳并用,直接從地上爬起來,逃也似的朝外跑去。
擎霆聽到聲音,看着夥計落荒而逃的模樣,慢慢垂下了手臂。
他已經夠不幸的了,不想讓其他的人跟他一樣不幸。不過是個聽命行事的夥計,又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就,饒他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