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所寄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趙七匆匆一低頭,掩去了方才那情緒。
易見青卻不放過他,屈指在扶手上輕點了點,問:“你和林雪寄是什麽關系?”
趙七回答:“仙君是天上明月,我不過是地上的泥,怎敢與他攀關系?”
這話說得,易見青一挑眉,篤定道:“你喜歡他?”
趙七仍舊低着頭:“不敢如此玷污仙君名譽。”
易見青便“哦”了一聲:“所以你是覺得,你配不上他。”
趙七不說話,肩膀卻顫了一下,拳頭也握緊了。
他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樣子,易見青卻對他的心路歷程不感興趣。他是覺得趙七變了許多,可早在他離開趙家村那一日,趙七在他心中,就不再是什麽弟弟,所以,他也無意去探究這種變化,更沒興趣去關心趙七這麽多年都經歷了什麽。
他感興趣的,是趙七與林雪寄之間的關聯。
他于是問:“你什麽時候認識的林雪寄?”
他口口聲聲直呼林雪寄的大名,仿佛讓趙七覺得刺耳極了,他猛地擡起了頭,說:“你怎麽能叫仙君的名字?”
易見青說:“我與他乃是未婚道侶,我不能叫他的名字,還有誰能叫?”
此話一出,趙七臉上怒色更濃,還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他胸膛起伏幾下,仿佛已被怒火操控。
然而讓易見青失望的是,他最後居然什麽都沒說,而只是極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道:“道侶?”
輕嗤了一聲,那神态俨然十分不屑。
而後他表情中的憤怒便又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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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見青頓覺好生無趣。
不說就不說吧,反正他總是會知道的。
而後他便不再管趙七,轉而做自己的事去了。
他堕魔,被稱為“人魔劫”,與萬年之前的天魔劫相提并論。而他在位的那些年,魔界也的确是迎來了曙光,幾乎每一天都有新的魔修投奔,他的魔宮裏,也時刻有人來往。許多人都費盡心機地接近他,有的是給他拍馬屁,有的是給他獻美人好禮,還有的,則是想把他從這把椅子上拉下來,換自己坐坐……
那可真是熱鬧得不行。
可如今,這魔宮裏卻連個鬼影都見不着。
太不中用了,易見青搖搖頭,他才死了十年。
不過,想想對面是林雪寄,他又釋然了。
他在魔宮待了兩個月。
兩個月後,他出了魔界,才聽說,霄河仙君要成婚了。
易見青真是實打實地愣住了。
第一反應,林雪寄這就找了新歡?
但很快他就發覺這個想法太過離譜。
于是第二反應,林雪寄這麽純情,睡過了就要立即成婚?
他不是口口聲聲說,要等他心意明朗後,再行大典麽?
距傳聞中的仙君婚期還有兩個月,易見青想了想,還是沒有轉身離開,拖着趙七回了玉華山。
他遇事沒有逃避的習慣,再說了,和林雪寄成婚又不算什麽事。
合籍了,不還可以分嘛。
一進白玉京,就察覺到了氣氛與往日的不同。雖說還有倆月,可已有不少人早早地趕了過來,酒樓茶館門前都挂了喜慶的紅燈籠,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熱鬧得像花燈節重演。
看看,這排面。
要是他坦白身份,再布告天下他要成婚,只怕多的就是想方設法取他性命的人了。
他在街尾遠遠地看了一眼,也沒聲張,悄無聲息地就回了玉華山。
然後他随手把趙七一扔,擡腳就去了林雪寄的住處。
林雪寄正坐在琴凳上撫琴,仿佛是剛沐浴完畢,微潮的長發散着。那琴音清淩動聽,落在人耳中,像是溪水潺潺,有提神醒腦之效。
易見青走過去,一掌按在琴弦上,直接打斷了他的雅興。
“你要成婚?”
林雪寄被他擾亂了琴音,也不生氣,慢條斯理地收回手,眉目不驚道:“嗯。”
“我不同意。”
林雪寄看了他一眼,眼底依然沒什麽漣漪:“為何?”
易見青認為他在裝傻,便也跟着裝傻,道:“雪裏青還沒開花呢。”
林雪寄靜了靜:“好。”
易見青狐疑地打量着他。
林雪寄神情不動,仿佛沒經過另一位當事人允許,就告知天下要行合籍大典的人不是他一樣。
易見青看了他一會兒,忽而道:“你知道我去了哪裏嗎?”
“魔界。”
“那你就沒想過,我可能不回來了呢?”
“想過。”
“那我就不明白了。”易見青說着,俯身逼近了林雪寄的面容,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一直望進他的心裏去,道,“我要是不回來,堂堂霄河仙君,成婚的時候莫不是要抱着一只大公雞行禮?”
林雪寄并不回答。
對于他這個悶葫蘆的性子,易見青早已領教過,也沒指望他有什麽反應。
他只是覺得無法理解。
這兩個月裏,他抽時間理了一下,按照林雪寄的表現,對方應該在一開始就已經看出了他的真正身份。
可是這樣一來,那就說不通。
知道他是易見青,林雪寄又怎麽會用那麽友好的态度對他?
難不成他記憶中那麽多年的冷漠敵對,十年之前那避無可避的一劍,都是假的嗎?
退一萬步說,這些好,是林雪寄良心發現,在默默補償他,那也不必用婚約來補償吧。
他心裏諸多困惑,可是看林雪寄那樣子,不必想也知道,問,是問不出結果的。
不過很快易見青就說服了自己。
想這些做什麽,不管林雪寄在想什麽,總歸受益的人是他。
他只要好好修煉,準備飛升就行了。
只不過,話雖如此,看到林雪寄無悲無喜的面容時,他卻還是有點來氣。
等過了幾天,他發現林雪寄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實際上卻完全沒有要延後婚期或者取消婚約的意思的時候,這一點點氣悶就變成了老大的不高興。
他于是又給林雪寄下了一次藥,把人又睡了一次。
結果他再次讓林雪寄取消婚約,林雪寄卻直接拒絕了。
易見青的臉色當時就冷了下來,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林雪寄依舊沉默,不回答他。
易見青越發覺得他不對勁,看了他半晌,心裏竟然浮現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
太荒謬了,以至于他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我可是要飛升的,你可別想着用個婚約就能綁住我。”
像林雪寄這個層次的修士,已隐約有了點言出法随的意思。那天他在宮宴上,宣布要與易見青結成道侶,易見青沒拒絕,這話便在天道那裏挂了鈎。
除非林雪寄親口取消,他們便會一直有這層羁絆在。
林雪寄不回答他前面的問題,只是平靜說:“我明白。”
易見青便穿衣走了。
林雪寄沒有挽留,靜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擡手拭去嘴角的血跡,又很輕地說了一句:“我明白。”
我絕不會絆住你的去路。
易見青冷着臉回了潇然殿。
一回去,就看見他随手放着,許久不曾看顧過的那瓶雪裏青,竟然開了花。
他一瞬間不敢相信,然而仔細看了又看,那竹枝上點綴的,的确是花。
小小的,細雪一樣點綴在碧綠的枝葉間,靜谧,又刺眼。
易見青見鬼一樣地盯着它。
林雪寄怎麽說的來着?
“你心意明朗之時,便是它花開之日。”
對于這種沒有一點根據的話,易見青壓根沒有信過。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今天?
那盈盈可愛的花簡直如當頭一棒,逼着他看清自己,逼着他承認,他覺得煩躁,憤怒,并不是因為林雪寄不肯退婚。
或者說,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另一個原因是,他在笑着問“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的時候,可恥地為這個可能動心了。
他,時隔百年,居然被林雪寄誘惑到了。
又一次。
這一事實,讓他感到無比的難堪。
易見青跟盯仇人似的,惡狠狠地盯着那一簇小白花,終于忍無可忍,猛地一擡手,一道法力打在那瓶竹枝上。
雪白的花瞬間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地。
易見青站在落花中,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林、雪、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