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朔方守城将士于某日半夜收到了一個從關外來的胡人模樣人送來的文書,大行李息看後大驚,絲毫不敢怠慢派人連夜将文書急送長安。
“仲卿以為如何?”劉徹看着地圖,上面還留有用朱砂标出的霍去病征戰河西時的進軍路線,雙眉緊皺。
衛青緩緩放下手中的羊皮卷。
“渾邪休屠二王率領數十萬部衆來降,這其中不免有詐,許是匈奴單于的奸計,只是……”他頓住。
劉徹聽後并未轉身,示意讓衛青繼續說下去。
“若因懷疑二王是詐降而不去的話,難保他們不會就地卷土重來,故而是必須要派人去執行受降的種種事宜。”
“是啊。如今關鍵是要何人去受降。”劉徹緩步到衛青身邊,“必須要有一個能縱觀大局,又能随機應變的将領。朕知道你大将軍的心思,你不必去,你去了那朕這中央的全線調度又該誰來?”
劉徹的這番話讓衛青把已經到了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垂下眼恭敬道:“臣自然是服從陛下的一切調度。”
“哼。”劉徹冷哼一聲,心中一股火氣騰騰而生。往下撇了一眼,只能看見衛青的發頂,一頭青絲全部整齊的束進發冠內,讓他想挑個錯處都挑不出。
“大将軍現在是除了聽從朕的旨意就再不會說些別的了。”他越發生氣,随着那股無名火語氣也變得咄咄逼人起來。“說話猶猶豫豫吞吞吐吐,朕有那麽可怕嗎?啊?”
“陛下息怒。”衛青俯跪下身。
“息怒?朕怒了嗎?”劉徹一把揮開案幾,幾卷竹簡滾落到衛青身邊壓到他藏藍的袍袖。
“大将軍是越來越愛惜自己的名聲了,小心翼翼不肯對朕說心裏話,哼。”他背過身,衛青微微擡眼,只能看見眼前一片玄色廣袖。
劉徹冷冷丢下一句:“其心可誅。”
果不其然聽到身後有竹簡滾動的聲音。
那個人已經怕他怕到這種地步。劉徹只覺嘴裏一片苦澀,閉了眼冷冷道:“滾出去。”
“臣告退。”那聲音愈發小心恭敬。劉徹聽到宣室殿沉重的朱紅門開啓的吱呀聲,腳步聲輕的幾乎不可聞。他一下轉過身,喊道:“衛青!”
殿外除了侍立的宮人侍衛,那人的身影已不在了。
“回陛下,大将軍已經告退了。”春陀小聲禀報。
伸出的手懸在半空,劉徹的指尖抖了幾下末了緩緩收回來。
“去宮門那給朕把大将軍叫回來,宣霍去病。”
……
霍去病于春夏之季兩出河西,殲滅匈奴右翼,打通漢朝到西域的商道。劉徹大喜,對骠騎将軍及其所部大肆封賞,連帶着還特許霍去病休沐一月以表聖恩。
霍去病因戰事而錯過了跟衛青一起去渭水賞花,對此嘴還不高興的撅了好幾日。衛青好說歹說總算讓這個難伺候的霍少爺重新露了笑臉,又在霍去病得寸進尺軟磨硬泡下答應了他明年賞完花順道去霸上留幾日。
“去病哥哥,這個要放在哪兒?”略帶稚嫩的童音問。
“這邊,這邊,你怎麽笨手笨腳的!算了,拿來給我……”
老遠就能聽到霍去病略含不耐的聲音從長平侯府的花園裏傳來,春陀佝偻着背順着牆上镂空的窗看去。
就見霍去病正領着衛伉、衛登、衛不疑還有他班師回朝時從河東接來的異母弟霍光幾個人拿着鋤頭,抱着樹苗在地裏挖坑。
“哎喲我的少爺們喲,這種粗活讓下人們來做就好了,少爺們要是哪裏磕着下人們可怎麽交代啊。”侯府的仆人們圍着幾個人團團轉,又礙于霍去病事先說過不準下來礙事,只能看着幹着急。
然而正忙着挖坑栽樹的幾個人并不理會,霍去病放下鋤頭,看了眼親手挖好的土坑,讓霍光把準備好的樹苗一起拿着放進去就開始填土,臨了完工還用手去拍了拍确保這載下去的樹不會倒,摸了一手的泥。
夏季還未結束,天上驕陽毒辣。霍去病滿頭滿臉的大汗,他也不在乎的直接用手擦汗,這一手下去原先沾在手上的土就全抹在那張俊美英氣勃勃的臉上,左三道右三道就差頭上再畫個王字。
春陀恭聲道:“骠騎将軍,陛下宣召。”
“老頭子又有什麽事?”
霍去病不耐煩的回頭,臉上的笑容立時撇了下去。正巧春陀擡了頭,看了霍去病那副形容差點沒笑出來。
這個霍祖宗平時穿的整潔一絲不茍,此時卻是臉上一副花貓模樣,身上又是另一幅泥猴樣。質地名貴的雪白衣袍愣是被他弄得下擺沾滿了泥土,兩個寬袖一個滑下來失了原本的顏色,另一個搭在肩上裹成一團。
“奴婢哪敢妄議朝堂之事,将軍還是快去宮中吧,陛下和大将軍都在等您呢。”
一聽衛青也在,霍去病立刻擡腳出了泥地,就要朝侯府前門走。春陀連忙拉住他,“将軍還是去淨面換身衣裳再去宮中吧,您這樣陛下又得罰您抄書了。”
霍去病立時停住,餘光下移看見自己衣服上的污跡,微鼓了雙頰又鎮定的甩甩衣袖,無視周圍下人們憋笑的聲音。朗聲吩咐下人速去打水送幹淨衣物來,接着讓霍光幾人停了,待他從宮中回來再繼續。
剛剛還在偷笑的下人們一聽這霸王待會回府還要繼續帶着小少爺們種樹搗亂,又想想平陽公主回府後看見這花園裏亂成一團的情景是如何柳眉倒豎,當下就苦了臉。
看來只有等大将軍回來先去大将軍面前告一狀了。
……
霍去病到了宣室殿,就見自家舅舅和陛下一個跪着一個坐着,尴尬凝重的氣氛充滿了整個殿內。
他疑惑的看了眼衛青,轉而又去看了皇帝。衛青低着頭他看不清,但劉徹臉上的神情他可看的一清二楚,天子沉着一張臉,一貫的高深莫測。
莫不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何事?霍去病雖然心下覺得別扭但依然選擇壓下疑慮。他并不莽撞,相反非常的聰明。別人都覺得他被皇帝和大将軍寵壞了,養成了任性妄為,說話做事不計後果的性子,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哪些是該做該說,哪些是看到想到也要當做不聞不問。
所以他即使感覺到衛青和劉徹在他來之前還發生過什麽,但依然當做什麽都沒發覺一般,只把心思放在劉徹要說的事上。
“渾邪王休屠王率領部衆想要投降于我大漢,去病,你有何看法?”劉徹淡淡道。
“陛下,這其中幾分真情假意尚不能完全判斷,但我大漢需派一名将領前去受降以揚我天朝威儀!”
劉徹挑挑眉,又問:“哦?那你以為誰才是最合适的人選?”
霍去病微微側頭看了看衛青,剛好衛青也側過臉給了他一個溫和令人安心的笑。霍去病抿起雙唇微微夠起,嘴角兩旁顯出兩個梨渦,讓洋溢青春俊逸的臉多了幾份孩童的稚氣。
“當然是臣啊!”他揚聲道,朝氣飛揚的清亮音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旋。“臣對河西最為熟悉,受降事宜非臣莫屬。”
“你這一年三進河西,關外苦寒,你舅舅怕是要心疼了。”劉徹故意看着衛青道,卻見衛青的目光确實如他所說一般落在霍去病笑着的臉上,當下心裏不是滋味。
你眼裏除了你外甥就沒別人了!皇帝陛下忍着不能說。
“臣就算再苦,只要舅舅在去病就不覺得苦。”他說着就想往衛青身邊膩,被看出來的衛青一聲輕咳給制止。
衛青瞪了霍去病一眼,讓他注意點不要君前失儀。霍去病睜大眼一副無辜的樣子,對自己賴皮的行為不認賬。
“就知道你舅舅,這麽大了還離不開娘奶。”劉徹沒好氣道。
“陛下,舅舅是舅舅,不是我娘。”
“得了得了,朕不和你東扯西扯。”劉徹揮揮袖子讓霍去病住嘴。“既然你跟朕請命要親自去,那就你去!給朕好好幹,出了差錯朕唯你是問。”
“諾!”
“陛下,是否應該調撥一萬軍騎給去病,以防萬一。”一直未出聲的衛青終于開口。
劉徹點頭:“那是自然。”
“多謝陛下和舅舅關心。”霍去病鄭重道:“此次那兩個王若是乖乖臣服不搞幺蛾子也就罷了,若是敢欺瞞我大漢,去病必将二王和他們手下部衆通通殺個片甲不留!”
從未央宮出來,霍去病和衛青兩個人騎着馬并辔前行。先前在宣室殿中霍去病不便問衛青和皇上之間究竟發生何事,此時也不想問以免令舅舅讓那些不開心的事纏身。
眼見衛青騎在馬上,可心思明顯神游天外,霍去病伸出手拉了衛青的手。
衛青身有寒疾,就算是在炎炎夏日四肢也是冰冷。手背上驀然傳來陣陣暖意,他轉了眼看見外甥擔憂的神情。
“去病已經很久沒看見舅舅松了眉頭的樣子了。”霍去病輕聲道,手上更用力的握住衛青的手。
“舅舅心裏在想些什麽不必全部說與去病知道。只是舅舅,去病已經不是孩子了,舅舅肩上的擔子沉重,去病已經可以替您承擔了。去病,想做舅舅的依靠。”
霍去病的話讓衛青眼眶微熱,眼前的青年認真的眼神和輕柔的語調撫慰了他心裏沉澱的傷痛,如一劑良方讓人脫離了那令人眩暈的累人境地。
他無不欣慰道:“舅舅的去病,真的是長大了。”
此話一出,霍去病愣了一下,過後臉上露出微笑。只有緊抿的唇透露出了他心裏說不出的苦澀。
回了候府,霍去病逼着衛青先去花園,一路上瞪走了好幾個想去向大将軍告狀的下人。
衛青被花園裏的一團亂給愣住了,要不是霍去病賴着他先去花園看看,他準以為候府是被賊人洗劫了。
“這是?”何意?
衛青用眼神詢問自己的寶貝外甥。
只見霍去病驕傲的一昂首,笑意盈盈道:“去病估摸着舅舅這花園花草雖多,卻是少了樹木,去病今天着人移栽了幾棵桃樹,來年去病便可和舅舅在桃花下賞花喝酒了。”
着人?跟在後面的仆人們抽了抽嘴角,霍少爺您真是過謙了,這一團亂不正是您的傑作嗎?
衛青終于聽明白霍去病的意思,原來他還在為錯過跟自己出去賞花一事耿耿于懷。不禁笑罵道:“你這混小子,還挺記仇的啊。”
霍去病不語,只盯着衛青笑得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