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那個人,從袁左認識他的那一天起,便一直熱衷于做一件很容易被人拜訪祖墳的事。
城市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路兩邊的店鋪如蹲守的野獸,掃視着每一個過往的人。在某條街上,有一家開了有十年之久的音像店,在明日即将倒閉。而在這倒閉的前一日裏,店裏一切如常。
店裏懸挂着的電視屏幕上,從下午五點時開始放一部恐怖片,在日落之時,屏幕裏被詛咒了的本子終于被主人賣了出去。望着賣家遠去的背影,少女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畫面定格在少女的臉上。
這時,玻璃門被推開了。坐在櫃臺後面的老頭擡起頭,只見一個戴着一個圓框平光眼鏡的女生走了進來,她很快地選好一張唱片,來到櫃臺前。
老頭快速地掃了她一眼。
“嗯,生客。”他在心裏這樣想道。
老頭方才還堪稱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顯現出笑容。他說:“姑娘,我們在做感恩顧客的活動,有贈品送,你等等,我去給你拿。”
老頭一邊說着一邊起身要走,他剛離了櫃臺就聽見後面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
“六叔。”
女孩摘下眼鏡,歪着頭笑了一下。
老頭又驚又喜,放下東西往這邊走來。他盡力走快,但是因為年老,力不從心。女孩上前一步,扶住他後快速地看了下四周,問:
“他呢?”
老頭的神情呆滞了一下,然後搖着頭道:“你也知道的,做那種事,出門得防着別人打。十幾年前他幫忙處理一塊有問題的玉石,買家偏偏是懂這裏面的道道的,又是個厲害角色,使了幾招後弄掉他半條命。現在連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袁左默然。那人一旦要做什麽事,誰也攔不住。六叔從他開始幹這些事情起就攔着,攔了幾百年也沒見攔住。她壓根沒想過讓他看在自己的份上放過辛草,也是因為這個。
“那麽六叔,你如今又是在做什麽?”袁左盯上了六叔要拿給她的東西,“那東西也是被詛咒了的,不是嗎?你在做和他同樣的事情,在幫別人處理這種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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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話和你說吧,我不知道他在哪裏,但是有他的□□賬號,我每個月都得把這種生意的錢給他。不過,我雖是妖,也有壽盡的一天。你看,我明天就要關了這裏走了。我想回山裏去。”
袁左看着六叔憔悴的臉色,心想是啊,回山裏去。一切都是在那裏開始的。從棺材裏逃出的兩個女童的魂靈,在被棺材裏的惡鬼抓回去之前,看到眼前有一道光閃過。
他站在那裏,身邊跟着六叔。六叔說:“是我家主人救了你們。”
袁左把眼鏡收回到口袋裏去。六叔還在喋喋不休。他說:“如今你來了就好。你不會忘了他的恩情吧?你可以留下來,繼續把這個店開下來,繼續幫他做事。”
将眼鏡放回口袋裏的手停了:“嗯,我記得的。”
當然記得。恩和怨,全部都記得。
這家店在晚上關門之前,撤掉了“永久歇業”的告示。
在這家店的隔壁,是一棟公寓樓。
辛草在今晚進入了這棟公寓樓,去找她的朋友。剛一進403,她就被塞了滿懷的招聘簡章。
“9月份的時候就大四了,你能上點心嗎?你不是在鄉下的補習班教書嗎,怎麽又回來了?”
房間裏的林冉煩躁地蹬掉高跟鞋,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口水。她自顧自地喝水休息,辛草也不客氣,很随意地找地方坐,找東西吃。
咽下一大口水後,林冉說:“我跟你講一件很好笑的事,你要不要聽?”
“啊?什麽?”沙發上的人一臉茫然。
林冉今天去了一場招聘會。
在滿場“要求:研究生及以上學歷”的牌子間,有一家私立學校的畫風清奇,牌子上簡單明了地道:“要求:三名老師。體育本科一名,化學本科一名,物理本科一名。”
衆多的研究生和重點大學的學生見此嘲諷地笑了起來:“要求這麽低?”會場裏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我們本科的,現在想要做老師都是癡心妄想。我看我們得早點做打算。”林冉總結性地發言。
“親愛的,反正你又不用擔心,你能力那麽強。”辛草嘩啦嘩啦地翻着招聘簡章,看得頭疼。有些中學的名聲她是很清楚的,爛得可以,這會兒則在招聘啓事裏明晃晃地寫着,招聘教師,非教育部直屬的六所師範大學不要。
只能說,你當年上學時嫌棄的爛學校,以後.......也很可能讓你高攀不起。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林冉走過來,俯下身,摸着辛草的腦袋說:“辛草啊,你一天到晚的在想什麽啊,好好想一下以後不行嗎?你要是有個男朋友,得因為你這迷糊的性子給操心死。”
“我又不打算談戀愛。”辛草脫口而出。
“你試試嘛。要不,你試着和我處處?”
“不要,你個子太低了,才1米7。”辛草躲過試圖摸上她的臉的手。
“喂喂,你喜歡的那個日本偶像好像才1米68吧。”
“人家長得帥。”
“好,你再說說,我還有什麽不如他的?”辛草一擡頭就對上林冉黑亮的眼睛。
“.......好像,你只有身高比他高了那麽一點點。”
告別前是例行的擁抱。女孩子之間的親昵,自然而坦坦蕩蕩。林冉把辛草送到樓下,在擁抱時用力地用自己的額頭抵上辛草的額頭。
林冉想,你要是喜歡女孩子,那該有多好。
其實,在被擁抱,被用額頭抵着時,辛草是能感受到那份異樣的。
她想她是喜歡女孩子的,也曾想過要找個女孩子過完一生。但是那個人不會是這個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不喜歡這個人。
辛草最後問她:“我看上去,很讓人擔心嗎?”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啊,你坐在角落裏,安安靜靜的,像個瓷娃娃。”
辛草走在夏日帶了些熱氣的風裏,仔細回想自己過去幾個月的所作所為。說起來,自從被告知身世,被哥哥拖累得家庭差點毀掉以後,除了哭泣以後,自己還做了些什麽呢?
恍恍惚惚地活着。除此以外,什麽也沒有做。看似努力地做事,卻抱着絕望的态度。
這樣的自己,才會被人認為是脆弱的。
不想這樣,并不想這樣。
以後遇到想要愛的人的時候,想要身上有足夠讓她愛的地方,而不是用自己的脆弱去博取同情般的愛。
哪怕因為悲傷哭到筋疲力竭,也還想要擁有能夠用手安撫愛人的力氣。
這時是晚上八點鐘。從音像店裏,走出一個女孩子。
袁左有些詫異地看着不遠處的辛草。在原地稍微停頓了一下後,她走了過去。
走向那個,她決定要保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