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道題
“問題?”
江憐睜大眼睛,像是聽不懂這個詞。九晴坐在她旁邊,兩個人的表情看起來差不多,都像是沒上色的白紙。
我揉了揉眉心:“呃……難道說,你沒有問題?”
“什麽鬼,你才有問題吧。”九晴抱怨道:“她的問題已經問完了啊。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問題就一定要找到答案的。”
她一句話裏,連續用了三個‘問題’,聽起來就特別奇怪。
我搖搖頭,“既然沒有,那就算了。是我問錯話了,我很抱歉。”
三張椅子拉得更近了一點。江憐盯着我和九晴看了半響,“那麽……姐姐也和我一樣,能看到那些看不見的東西?”
“比如?”
“比如她。”
江憐指向九晴。她說話時,用的都是比較簡單的詞,也不會繞彎。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因為這裏只有我們在,她看起來更輕松了一點。不過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不會有放松這個概念,因為他們一直都很放松。
我點頭,“對。”
“也就是說,姐姐也看得到媽媽咯?”她問。
年曦——江憐的媽媽,我們正在尋找的兇手和死者。想到死者,我的神經一瞬間繃緊了。我搖搖頭,“看不到。小憐看到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所處的環境和成長經歷,江憐似乎比一般的孩子成熟不少,在某些方面卻又異乎尋常的笨拙。她多半會說“沒有”,因為我們也在找年曦。
就在我這麽想着的時候,小憐開口,“嗯,看到過的。”
嗯,果然是沒看到……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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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晴急忙開口:“你看到過?”
她比江憐高,但兩人卻仿佛處在平等的位置上說話。小憐垂下眼,“嗯,但是他們都看不見。”
也許是我想太多,但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是不是天生有陰陽眼的人,都承受過這種折磨。
看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東西,思考着只有自己才會想的問題。
沒有人可以傾訴,也沒有人會相信。陰陽眼這種特殊的能力,卻只不過是他們的負擔。
并不是後來這種折磨就不是折磨了。而是折磨久了,就成了習慣。
我忍不住失笑:果然啊,就像有人曾經奚落過的那樣,我是個悲觀到極點的人。再好玩的東西,被我一說,就變得無趣了。
九晴走近去,“沒關系的。”
她握住江憐的手,仿佛只是短短一會兒,她們就熟絡了起來。九晴聲音沙啞的說:“就算他們都不明白,那也無所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就夠了。”
江憐側過臉,似乎不想直視現實,很久才聽到她短促的一聲“嗯”。
她是個孩子,看到的一切,自然很簡單。
某一天中午,她放學回家,在她對保姆說要關上門,自己換衣服以後,她聽到了年曦的聲音。她着急地問,“是不是媽媽?”
她很着急,但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着急成那樣。然後,她聽到門外傳來一聲呢喃。她聽得出是媽媽的聲音。然而就那麽一聲,就消失了。
她急忙給自己穿好衣服打開門,然後卻發現,除了保姆,沒有任何人在那裏。
她問保姆“媽媽剛剛來過嗎”
可保姆卻一臉迷茫,對她說“沒有啊”。
而在一天之後,年曦自殺的消息傳了出來。她是被經紀人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屍體上的屍斑都凝固了。但是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人會在意江憐,曾經問過的問題。即使身邊有人安慰她也無補于事,因為江憐是唯一有陰陽眼的人,他們永遠不會明白,她到底在糾結什麽。
“媽媽真的不在了?”江憐問。
她皺緊眉。對孩子說實話應該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可是我點頭,“不在了。”
人死不能複生。即使靈魂依然存在,可是只有有陰陽眼的人可以看見,而且他們什麽都做不了,那麽,也就等于死了。這就是我的看法。
江憐卻鬧起來,“既然這樣,那她是誰?”
她大聲喊。一日以來,這是第一次。
九晴搖搖頭,“我是死神,不在你說的範圍內。”
可是江憐很執拗,帶着一種孩子特有的天真和困惑:“那既然有死神,為什麽媽媽不能回來?”她問。
有死神和年曦能回來之間,并沒有必然的關聯。這個問題沒有半點邏輯,大多數成年人是聽不懂的。
可是九晴僵住了,好像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江憐。我走過去,在椅子旁蹲下,讓視線和江憐齊平:“不是的,媽媽一直在,只是不像以前那樣而已。”
我看着她的眼睛。
“……姐姐在說謊。”
“不是。她還在,就算你看不見,她也一直在。只不過媽媽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只記得自己想做的事情。”
九晴望向我。好像我說了什麽我不會說的話一樣。
我苦笑着搖搖頭,也許并不是所有關于人的問題,我都無法解決。
江憐眨眨眼。她快要哭出來了,我抽出一張紙巾,去給她輕輕地擦眼睛。
江憐埋在我的肩膀上,像個真正的孩子:“真的麽?”
她并不是需要一個答案,她只是需要有個同她一樣的人安慰她。僅此而已。
我點頭,真心實意,像在安慰過去的自己:“真的。”
然後她哭了出來。很放縱的哭法,我從來沒有那麽哭過。九晴和我只能用眼神交流。一直一直到江憐哭得累了聲音沙啞了,就這麽哭到睡着了為止。
我請保姆進來,将江憐交給了她。
在出門按電梯以後,九晴開口:“今天……什麽都沒問到啊。”
她皺着眉,看起來很失落,右腳點着地面在轉圈,仿佛等得不耐煩。我搖頭,“不是的。”
“什麽意思?”
“至少我們知道了,年曦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很喜歡她的孩子——”說到這裏,我住了聲,像有什麽扼住了喉嚨,“而不是無視她。”
電梯到了。我們該進去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問過一個問題。
五歲那年,我跟着母親去參加一個聚會。那裏都是親戚。說着說着,他們說起了關于死亡的話題。
我越聽越焦急,然後我拉着母親的衣角問:“所有人都一定會死嗎?”
我很認真。我從來都沒有不認真過。
母親點頭,“是啊”
“所以媽媽也會死嗎?”
“當然了”
“那媽媽什麽時候會死?”
我問得很大聲,很着急。
因為當時的我很擔心,媽媽死了,就不會有人照顧我了。沒有人會關心我了,我很害怕,我想知道,那會是在什麽時候。
我當時在想,既然每個人都知道自己一定會死,那他們總會好奇自己的死期。既然好奇,那麽他們總有辦法知道。例如身體檢查之類的。我并不是真的要他們給一個切實的答案,就算……
就算他們只是告訴我人類的平均死亡年齡也好。即使我早就從書裏看到過了。我不是想要答案,我只是希望有人回答我。
呵,希望。我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詞了。
可是那時候,沒有半個人回答我。
母親盯着我看了半響,然後揉了揉我的頭發,眯着眼睛笑出聲了:“這孩子在問什麽問題啊。”
然後,屋裏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笑聲在屋中回蕩。這一切是因為我問了一個非常愚蠢,我根本不該在乎的問題。
他們在讨論死亡的時候,還能笑出聲。
所以,死亡對他們來說是不重要的,是可以随意拿來開玩笑的。對嗎?所以即使有人死了,他們也一定會笑着去參加他的葬禮,笑着說“那家夥終于死掉了啊”。至于我的想法如何,并沒有人在意。
那只是一件很小的小事而已。可是我忘不了。
真是可笑啊。我想。
從那之後,我再也不問問題了。
九晴沉默了很久,“……你說得對。”
電梯緩緩下降,我們走出電梯大堂,走出了一段路。路上沒幾個人,或者說,只有我。
就在走到一個拐角的時候,我忽然停了下來。
九晴回過頭,她走得很快,所以我們隔得有點遠。
“怎麽了?”
因為太陽光,看不清九晴的樣子。她一步步走近來。
這是一段偏僻而安靜的小路,而且我們已經走出了住宅區,周圍都是馬路,如果不認識路的話,很容易繞得頭暈腦脹。但剛剛來的時候,我記住了來的路,甚至背熟了地圖。
我記得要走得遠一點,才能走到我停車的地方。但是我想,可能今天我們要先将那輛車丢下了。
我按着耳機說:“有人在跟蹤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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