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道題
愛麗絲在十字路口碰到了一只貓。
愛麗絲問貓:我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貓:你要到哪裏去?
愛麗絲:我不知道。
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那你往哪個方向走都無所謂了。
——《愛麗絲夢游仙境》
天色還是很暗。九晴這時候往後一靠,開口時語氣慵懶中帶着一絲疑惑:“你……不在意?”
我搖頭,“不在意。”
然後屋子裏徹底安靜了。我閉上眼往背後的枕頭上一靠,半夢半醒之間,九晴似乎不再靠在我的肩膀上——可能是因為我太瘦,她轉過身倚靠着床頭軟枕,在狂風暴雨之中,似乎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這簡直不像是白天,我想。
睡着的感覺就像是有人織了一張漂亮的大網,絲線交錯而且柔軟,你放縱自己掉進去,但又隐隐約約有一種網絡或許會破掉的預感,帶着這種模模糊糊的感想,你終于進去了,最後忘記了進網之前所想的一切。
最終,那只編織着網的手,将絲線織得更加緊密,将你包裹在溫暖的感覺裏,徹底失去了意識。所以當醒過來的時候,睡得太深的人,會有不認識現實的感覺。因為你墜得太深了。
一個餐廳。
天花上垂下一盞水晶吊燈,桃紅色地毯和金色的桌椅與牆壁幾乎眼花缭亂,吧臺邊有穿黑白制服的調酒師和衣着顏色豐富的客人,牆上挂着一張張極大的撲克牌,相對的皇後和國王凝視着我們,醉人的爵士樂中人們來來回回嬉笑談論。
自助餐桌上,圍繞着中心的是一整桌環繞的點心,有擺在小架子上的英式甜點,純白天使蛋糕上真的有一只展開翅膀的天使,霧氣朦胧了冰櫃裏的冰淇淋,還有各式各樣的水果。而最惹人垂涎的是,在中心那裏,有一座巧克力噴泉。
它簡直是餐廳裏的焦點,迷惑人心的巧克力融化下來不斷往下淋,看起來就像是永無止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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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在紅色軟椅裏,每個人都幾乎陷進了椅子,再縮一下的話,就可以完全躲在椅子裏了。九晴最過分,她瑟縮在坐椅裏,連白瓷碟都被她捧在懷中,似乎快要睡着了,卻又一口口往嘴裏送着點心。
她的碟裏,全是漂亮的小蛋糕,巧克力染髒了她的嘴唇。她開口:“啊,我想将那個該死的巧克力噴泉喝光……”
“不可能,”我冷冷地說,“你會發胖。”
“發胖就發胖好了,”九晴抱怨,像是全不在意,“——我想要。”
這是一張四人桌,桌子上沒有桌布,只有許多撲克牌。那些撲克牌散落在桌上,四方形桌子中間是一個桃心,那個桃心之上,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吊燈。坐在另一邊的兩個人,是語閑和名喬。
語閑是所有人當中唯一穿着套裝的人。黑長褲與白襯衫,她右手袖口沒扣上黑紐扣,所以手腕那裏看起來非常違和。她端端正正地坐着,捧着碟子吃下一小口司康餅,微笑:“別擔心,還有很多時間。”
她身邊的名喬搖了搖頭:“不,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她穿着悠閑,灰色露肩上衣和深藍短裙,衣衫上有無數個線條纖細的菱形,但她的動作和姿态看起來非常拘謹:兩條腿緊緊靠在一起,碟被她擺在腿上,小小的碟裏每一件甜品都方方正正,顯然她盡管盡可能讓自己放松,但實際上衣服就是衣服,她本人還是很緊張。
她看一眼手表,手表是扣在她右手上的,但很奇怪的是,她的手表向着內側,但她擡起手腕時看的是外側,她看着那一小截表帶(不是表本身)說:“還有三十四分鐘,自助餐時間就結束了。”
我的白瓷碟裏是一份漂亮烤成金黃色的吐司。它的表皮有些焦而硬,巧克力在其上澆出了一個九宮格,筆直到讓人吃驚的直線,而旁邊擺着兩顆沾滿了巧克力的櫻桃。櫻桃本來就又清新又甜又酸,但巧克力無疑讓它更甜膩了。
很快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們在玩撲克牌。
桌上那些散亂毫無規則的撲克,就是我在玩的東西。它不止四種花色十三張,我們也不是在按現實裏的任何一種規則在玩它。每張撲克牌就擺在那裏,我們所需要的,只是看它們一眼,排列出最被人喜愛的組合。
當排列正确以後,勝利者就可以吃一口自己碟子裏的食物。
就在這混亂而讓人迷醉的環境中,我們開始了又一局游戲。
九晴是吃得最多的那一個,她幾乎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我偶然的提示,就吃光了所有自己;而我其次,九晴為了報答我,給予了我不少幫助,但直到游戲的最後,我依然不曾吃到那顆櫻桃;而語閑吃得最少,直到游戲的最後,她依然沒有扣上右腕上的紐扣。
當我放下碟的時候,那顆櫻桃依然擺在那裏。沾滿了迷人的巧克力,但我卻沒能吃到它。
這時候,餐廳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幾個坐在角落裏的客人,我們走向收銀臺,櫃臺裏站着的收銀員是陸止。語閑不費吹灰之力就算好了平分的數目,我們各自掏錢,就在我将錢交給語閑以後,我落在了隊伍的最後。
忽然之間,我看到地上有一滴滴的巧克力。
在那個甜膩迷醉的環境之中,那些深色的巧克力看起來就像血。
我順着那些巧克力望過去,看到它走向了門外——整座餐廳以外。
我回頭看了隊伍一眼,确認沒有人在意我。九晴似乎與她們就着價格起了争論,沒有人看我,于是我循着血跡,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到了最後,我的腳步甚至加快,我似乎急切地想要離開這座餐廳,追随那些血跡。
等我走到餐廳門外的時候,我發現巧克力漬停在了一面牆之前。
那面牆是巨大的撲克牌,你打不開它,也進不去裏頭。
……只是一場意外?有人将巧克力滴落到了這裏,然後他站在牆邊擦幹淨了自己的衣服?
我不知道。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極其微小,像是小孩子卻又深邃得可怕的聲音響起了:“進來吧,來救我——”
絕望的哀嚎和慘叫。有人在求救。
我望着那面撲克牌一會兒,妝容一絲不茍的紅心女王也看着我。很快,我進入了那撲克牌深處。黑暗将我吸了進去,然後我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像是機房一樣的地方。冰冷氣息撲面而來,凍人的鐵色讓人覺得冷。
但覺得冷的是其他人,不是我。
我繼續往前走,然後看到了一個巨大、詭異的場景。在冰藍色房間的最深處,有兩排牢籠在那裏。就像是寵物店裏,所有動物都被當成商品售賣。而那些巨大的籠子裏,是一個又一個小孩子,他們大多都倚在籠子裏睡着了,即使燈亮着,他們也不在意。
所有孩子都睡着了。
滴下巧克力的人是誰?就在我準備一個個仔細找的時候,忽然聽見角落裏傳來了一道微弱的聲音。“你、你來了——”
他的聲音非常微小,仿佛害怕被人察覺。——這個聲量我能夠聽見,但其他與我同齡的人則不能。我回過頭,看見最外圍的一個籠子裏亮起了燈,那個籠子裏,有兩個小孩子。
他們都是金發男孩,一個很胖,一個很瘦,那個胖男孩已經睡着了,瘦男孩卻還沒有。他低聲呼喚着:“求你救我們出去,我們已經被關在這裏很多天了。”
我卻搖頭。
我救不了他們。
那個男孩卻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不停地向我傾訴。他們說,他們是在四五天之前被抓進來的,這裏的所有人都放棄掙紮了,沒有人願意救他們。他的兄弟吃了太多的食物,于是現在已經睡着了。
他還沒有。他還清醒。他哀求我去找鑰匙,打開這棟牢房的鑰匙。這個男孩子說着說着,眼中閃爍出了淚花,看起來楚楚可憐。
“不,”我搖頭,第一次覺得難過:“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是陪你們去死。”
男孩睜大眼,他的金發在這種環境下依然耀眼,而且柔軟幹淨。我似乎躲了起來。随後,我看到的是一個個成年人進門來。他們各自拿着不同的東西,有些是食物,有些是棉被,有些則只有自己。但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手裏都有鑰匙。
我很快就認出來了。
那些成年人和小孩子長得極其相像,或者說,他們是長大了的孩子們。這些人将他們帶來的東西塞進牢籠,然後用他們帶來的鑰匙,重新鎖上了那些籠子,繼續将那些孩子困在其中,不管他們如何哀嚎哭喊。
然後他們離開了。
接着,我醒了過來。沾滿了巧克力的櫻桃,大張的紅心女王撲克,紅金色的布置,金黃色的吐司——
頭痛。
九晴的聲音在遠去響起:“你的冰箱又空了嗎?”
我的喉嚨幹涸,一個字都說不出。九晴就那樣暴力地直接開了燈,慘白的燈光讓人想死。她說:“雨已經停了,有一樁案子。”
我完全聽不懂。
我抓起床邊的水杯,大口大口地喝水,然後才擡起頭:“我、我是說……”
“啊?”
“你有沒有巧克力?”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個單元要開始了。
-我的存稿終于耗光了。
-那個夢和劇情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