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公元二O一O年。料峭春寒中,整座城市的燈火都濕淋淋帶着寒意,像纏綿迷夢裏掙紮不起的悵惘。
總有那麽一種人,于最繁華處看見凄涼,他站在人群當中,卻像獨自立于空曠無人的懸崖,說不出的落寞寂寥。
臉上笑容卻總是溫和至極的,令觀者如沐春風,深情款款以至有被他愛上的錯覺。
這種人,接近他很容易,要真正了解他,卻近乎不可能。
望着人群中那個修長的身影,姜力琪嘆口氣。人就是這樣,有時候,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任務,還是會忍不住想試一試。
“在忙什麽?”
吳鳴回頭,看清問話的人,展顏一笑:“沒什麽。”
“嗯,是這樣,我讓司機送婷婷她們回去,你要不要一起?”
聽見陳婷婷的名字,吳鳴略微一愣,随即掩飾地咳了一聲。
玲珑七竅心的女孩眨眨眼:“沒錯,就是故意的。你不是怕誰吃醋吧?”
吳鳴微微臉紅:“胡說八道!都說了我孤家寡人一個,哪來的人吃醋!只是------我倒無所謂,這樣炒作,對人家女孩子不太好吧?”
一顆心被這男人的善良體貼瞬間融化,小姜按住撲通撲通亂跳的胸口:“沒事,公司跟她通過氣的!而且,你看她那沒心沒肺的樣子,會在乎這個嗎?”
不等男人回應,女孩轉身走在了他的前頭:“我們走吧。”
宴會廳的門在身後關上,清涼的夜風撲面而來。走廊裏雖然也安裝有中央空調,但比起擁擠熱鬧的廳裏溫度已經低了許多。
吳鳴身上傳來“滴滴”的響聲。他停住了腳步。
小姜也跟着停下來,見他從衣袋裏掏出手機,皺起了眉頭:“又是那個騷擾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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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鳴嘆口氣:“最麻煩的是沒辦法查到——”話說到一半被手機鈴聲打斷,他看了看屏幕,按下接聽鍵,“喂,我是-----什麽?!”
聽他語氣不對,姜力琪的心跳又開始加快:“怎麽啦?”
男人溫和的眉眼間透出焦慮:“能不能先送我去影城?”見女孩點頭他撒開長腿就往外跑。
姜力琪跟在他後面,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趕到影城又聽說相關人等上醫院檢查去了,待吳鳴終于找到要找的人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梅迪瑞很緊張,迎上來劈頭就是一句:“你來幹什麽?”
吳帥哥忽略掉他語氣裏的拒人于千裏之外,急匆匆問道:“道具組的小楊告訴我的。情況怎麽樣?沒人受傷吧?”
瘦子撓撓亂蓬蓬的頭發:“呃,還好,架子倒下來時被小諾和那個靳成深扶住了,倒是站旁邊的小柳被擦破點皮,小姑娘當時就吓暈過去了。其實沒什麽實質性的傷。”
小柳是錢大胡子的禦用化妝師,典型的江南小女子,平素就弱不禁風人比花嬌的樣子,會被吓暈不足為奇。
“小諾也在場?”吳鳴的眉頭緊鎖,“事故原因查清楚了嗎?對今後的拍攝有沒有影響?”
梅瘦子擡起頭,看了吳帥哥一眼,神情古怪:“謝謝你的關心。我們會沒事的。”
吳鳴略一側頭,看看身旁始終不發一語的姜姑娘,似乎有些明白了梅瘦子的抵觸情緒從何而來:“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梅迪瑞導演,這位,呃,是姜力琪律師。”
姜總的女公子?梅迪瑞眼皮一跳,慢吞吞伸出手:“久仰久仰!”
小姜很大方地握住瘦子的手:“梅導太客氣了,家父很喜歡你的作品,經常提起你,希望下次有機會能合作!”
瘦子登時容光煥發:“真的?沒想到姜總還知道我這個無名小卒!”
吳鳴在旁邊有些不自在:“那個,小柳他們,在哪個病房?”
其實你想問的,不是小柳吧?既然說了分手,又何苦再跑了來黏黏糊糊?瘦子腹诽着,指了指身後走廊:“觀察室。全部都在。”
出乎預料,觀察室裏很熱鬧。窄小的病床上,小柳和她的死黨小楊湊在一起小聲說笑着,完全看不出有留下精神創傷的跡象。大胡子在打電話,滿臉不高興存心找茬的模樣。
靠在另一張病床上的,是面色格外蒼白的文諾和視線牢牢黏在他臉上的靳大明星。
打小時候起,文諾就有個毛病,反射弧特別長,什麽事都要等過去好幾個鐘頭,才開始正常人當時就會有的反應。所以一般人看他,只覺得這孩子特鎮定,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哪曉得他是根本還沒開始害怕吶。
這會兒,吳鳴一看他那臉色就知道,小屁孩正陷在事故發生時的驚恐之中。
靳公子不知說了句什麽,逗得小孩笑了起來,雖然臉上蒼白依舊,那笑靥卻孩子氣十足。
愛情有時像一場感冒,不知什麽時候就被它氣勢洶洶擊倒,完全無從抗拒。肉體是痛苦的,意志是軟弱的,而病愈的過程是緩慢的。
吳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明明已經當面把小諾交付給靳大明星,卻在看到他倆相依在一起的鏡頭時感到頭暈目眩。
是這場愛情感冒的後遺症嗎?
成深先擡眼看見了吳鳴,意味複雜地笑了笑,拍拍文諾的肩,示意他朝門口的方向看。
目光相遇的一剎那,文諾慢慢挺直了原本佝偻的脊背,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深黑色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淚光。
似乎有一只冰涼的翅膀從心頭拂過。吳鳴低頭幹咳了一聲。
成深站了起來:“你來幹什麽?”
奇怪!一向彬彬有禮的靳大明星被那個愣頭愣腦的梅瘦子上身了?
吳鳴正自糾結,有人在他身後發出一連串怪音:“嘶嘶呵呵咳咳--------”
回頭看時,卻是那天負責處理瘋狂影迷傷人事件的小警察鄭直。記得當時他還管自己要簽名來着。
可是現在他這副怪樣子又是怎麽回事?
謎底在成深的話裏:“鄭直?你什麽時候當的警察,不開釋夢館了?”
鄭直很警惕地看着向自己走過來的靳大明星,擺出随時要逃走的架勢:“你的小烏龜呢?”
成深一擺頭,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只小烏龜正在文諾手心裏打轉。
“那就好。”痞子警察松一口氣,“別讓它靠近我,老子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
“什麽前世?”
有個聲音插了進來詢問着,醇和溫柔,是剛剛将視線從小烏龜身上擡起的文諾。
一時冷場。成深看起來恨不能宰了這洩漏天機的家夥;吳鳴的臉色很平靜,焦慮的眼神卻出賣了他;姜力琪則帶着冷淡的笑意繼續旁觀着眼前場景,好奇心被她掩蓋得無影無蹤。房間裏的其他人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只是本能地轉頭朝他們那邊望去。
闖禍的痞子警察終于反應過來,嘿嘿幹笑幾聲:“那什麽,我是來做筆錄的。大家配合一下,啊?”
“做什麽筆錄?”成深表情嚴肅地問。
鄭直不知打哪兒掏出一筆記本,正全身胡亂尋摸着找筆:“照明燈架的底座有人為破壞的痕跡,我們懷疑這是一起未遂的謀殺案。”
“謀殺?”吳鳴的聲音都變了,“你不是開玩笑吧?是誰,要謀殺誰?”
痞子警察聳聳肩,拿着一支樣子破爛的水筆試着劃了幾下,然後就在自己塗鴉的地方開始填寫時間地點:“知道是誰對誰還用調查?”擡頭掃一圈房間裏的人,指指大胡子錢導,“就從你開始吧。”
大胡子剛與人通完話,憤怒地大力合上手機:“為什麽是我?”
鄭直拉開病床邊一張靠椅,大喇喇坐下來:“為什麽不是你?”轉向其他人漫不經心地道歉,“對不起請大家回避一下,等我點到你們再進來。”
一群人從觀察室魚貫而出,氣氛有些莫名的緊張。
文諾手裏握着小烏龜,只顧盯着走在前面男人的黑色風衣看,完全沒感覺到龜甲硌得掌心生疼。
男人突然回頭:“你是想問剛才鄭直那話是什麽意思吧?”
文諾看人的樣子,總好像在思考着什麽。像一只長期生活在黑暗中的小動物,充滿了戒備,又怯生生想要與人接近。
吳鳴的心底猛地一揪,痛不可擋。無論有多麽充分的理由,終究是自己抛棄了他,傷害在所難免。
昏暗的走廊燈光中,所有人都有些神情恍惚。
噩夢般的氛圍中,只聽到成深的聲音在從容地說:“其實之前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只是你不相信。”那只大手,很自然地從後面環上文諾的腰,聲音低到只有兩人能聽見,“沒關系,我會等到你回想起來。即使,你會從此恨我入骨,那也是我該得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