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水無心戀落花
為什麽要接近趙九兒?
面對韓司安的質疑,李笑止發現,此時的自己竟想連一個能夠說服人的理由都想不出來。
李笑止的遲疑和避而不答讓韓司安心中的懷疑越放越大,究竟是什麽樣的原因,能讓向來能言善辯,心思缜密的李笑止選擇沉默不語。
最終,韓司安的耐心耗盡,拂袖而去。留得李笑止一人空站在檐下,悵然輕嘆。
次日清晨,李笑止早朝出門前,叮囑白生要好好照看住白清淺。
昨夜白清淺總算悠悠轉醒,喝了藥,再加上他的安撫,又沉沉睡去。白生本來過李府,是為了接白清淺回府,但卻被李笑止一手攔了下來。雖然白生向來揣摩不出這位少主子的心思,但這次接白清淺回去是羅烈的意思,李笑止竟不肯買賬,這不禁讓白生犯了嘀咕,擔心會出什麽事情。
那邊,李笑止散了早朝之後,沒有等韓司安同行,而是匆匆去了趙府,去赴趙九兒的約。
韓司安看着李家馬車掉了方向之後,便明白他又要去找趙九兒,這樣韓司安甚覺不快。
剛剛朝堂上,聖上再次提到金如才非禮白清淺一事,連羅烈都假惺惺站出來的求一個公道,可李笑止卻依舊一言不發,若不是韓司安看出了他眼中的恨意,還以為他已經不在乎如何懲治金如才,準備袖手旁觀了呢。
眼神一冷,眉頭一簇,韓司安隔着門簾對轎夫道:
“去丞相府!”
琴弦瑟瑟,行雲流水。
天意悄悄為李笑止掀起珠簾,努了努嘴,輕聲道:“九小姐正胡亂撥琴呢,李大人進去吧。”
李笑止颔首,擡腿邁了進去。腳步輕巧,靜靜的走到趙九兒背後,本想吓她一吓,卻聽到琴聲突然轉調,原本随意撥弄,斷斷續續的曲子忽然變了味道。
李笑止能聽出來,調子還是之前那個調子,可讓趙九兒完整的彈過之後,情緒就變了,一如斜風撫柳,雨打廊檐,又如秋水孤雁,霜露離人。
抹完最後一根弦,一聲嘆息默默不可聞。
李笑止輕輕鼓了幾下掌,趙九兒驚訝回頭,就見他靜靜的站在自己背後,含笑看着自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咬了咬唇角,尴尬的開口:
“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都不出聲?”
李笑止沒有回答,只是走到她身邊,随手撥了幾個音,“是這麽彈麽?”
趙九兒聽出了那幾個音,正是自己剛剛胡亂彈的曲子的主音,不由驚訝的看着他問:
“你懂琴?”
李笑止笑了笑,道:“不算懂,不過聽多了人彈,自然會一些。”
聽得多了……趙九兒心中一黯,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才藝雙全的白清淺,笑止和她算是青梅竹馬了,白清淺的琴曲,他自然是聽了不少。
“怎麽了?”
李笑止看出了趙九兒的不對勁,便笑着逗她道:“眉頭皺的都能夾死蒼蠅,就這麽不想看見我麽?”
趙九兒被他逗樂了,輕笑一聲,回道:“怎麽敢不想見,只怕你沒空兒罷了,昨日天意送了口信回來,也不說你來,也不說你不來,差點把我急死。”
“是嗎?我沒說過來嗎?”李笑止也想不起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只好笑笑作罷。
趙九兒見他似乎不願做解釋,心中便有些疑惑不解,再加上近日來,他臉上的神色表情總是有些不對勁,前日本說好了一起給二哥踐行,他也是臨時有事,走的匆匆忙忙。
難道,是他碰上什麽棘手的事了麽?
思至此,趙九兒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問道:“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麽事情?”
李笑止心底一黯,思忖着趙九兒是不是知道了他這兩日是為了清淺在忙。雖然這件事表面上都是韓司安在處理,而他才是幕後的主事。但他已經盡量隐藏起了自己,絕不該被一個不問朝事的趙九兒知道啊。
莫非是哪個環節出了纰漏……又或是被長青在獄中打探出了什麽。
李笑止的臉色不禁暗了下來,眼底有着明顯的不耐煩。一想到自己跟趙九兒在一起,還要被其他的人查來查去,李笑止就覺得無比煩躁,對趙九兒說話的語氣就變得生硬起來:
“我沒遇上什麽事,你不要亂猜。”
李笑止這麽一說,趙九兒便更加确定他有心事。一想到他最近可能正忙得焦頭亂額,自己還拿三哥和蔔衣姐的事煩他,便覺得很是內疚。
尴尬的笑了笑,趙九兒開口道:“沒事就好,沒事我就放心了。”而原本想要與他商量三哥的事該怎麽辦的念頭,也被她隐隐的壓回了心底。
“對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趙九兒起身去拉李笑止的袖子,帶着他穿過琴房,向後門走去。
被她突然一拉,李笑止有些不明就裏,“什麽好地方?”
趙九兒抿唇一笑,沒有回答,只是單手推開琴房的後門。瞬間,有涼風拂面,滿院緋紅,一地落楓。
這是琴房的後院,不過方寸之地,卻種着兩棵一大一小的楓樹。大樹下,放着一展石臺,臺上有一盤黑白棋。時值深秋,楓葉染霜正紅的透徹,時不時有楓葉随風飄落到棋盤上。
“歡迎你來到我的秘密花園。”
趙九兒做了個請的動作,沖他莞爾一笑,“李大人,除了天意和二哥,你是這個楓園的第三個客人。”
李笑止有片刻的怔忪,眼中有一絲驚豔,“這裏……很別致。”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了趙九兒在樹下撫棋的樣子,然後耳邊環繞的,是剛剛那首不知名的琴曲。
“李笑止,我們來下棋吧。”趙九兒眼中閃着亮亮的光芒,有邀請,還帶着些許期盼。
如果分擔不了他的愁思,那麽,為他帶去哪怕一絲歡悅也好。
李笑止聽她邀自己下棋,不由笑出聲來,“九兒,輸了可不準哭鼻子,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趙九兒嗯了一聲,沒有反駁。反正她棋藝不精,輸是輸定了,但李笑止要能開心起來,她輸也算輸的值得了。
“你執黑,先讓你五子。”一邊說,李笑止一邊在四角替趙九兒擺好了黑子。
趙九兒同二哥和長青下棋時,都沒有被讓過,故而被李笑止這麽一讓,她反而覺得莫名:
“你不是不會手下留情麽,怎麽一上來就讓子?”
李笑止一愣,沒想到自己和白清淺下棋時讓五子讓慣了,這時對着趙九兒竟也無意識的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正要張口解釋什麽,趙九兒倒不在意的笑了笑,拈起一子落到棋盤上天元一點,接着道:
“你這麽大方,小心被我贏哦。”
李笑止見她突然又有了信心似的,不禁覺得好笑,回道:“哦,這麽厲害,那可要請你高擡貴手了。”
說罷,兩人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笑。李笑止執白子落在右下一角,與黑子在角落對峙起來。
黑白子一來一往之間,趙九兒發現李笑止的棋勢很柔,他不愛進攻,哪怕他現在應該是進攻的一方。但幾個回合下來,右下角的白子已經形成一個很漂亮的兩氣連環,她的星角已然失守。
“唉,我應該尖三三才對……”趙九兒嘆一口氣,看着已成定局的右下角很是遺憾。
李笑止白子尖入右上角的黑子,沖她笑道:“九兒,落棋無悔大丈夫。”
趙九兒聽了他話,半嘟着嘴,故意小聲嘟囔道:“我又不是大丈夫。”
李笑止見她不甘不願,但又不得不接受現狀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九兒,再不集中精力,這塊角也要被白子收入囊中了。”
見他笑了,趙九兒也不覺彎起了嘴角,但臉上還是小女兒般嗔怪的神情,“你還真是毫不留情。”
那副樣子,讓李笑止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跟白清淺對弈的情景,她有些羞澀的擡眸看他道:
“你可要多多讓我才行。”
明明落子之前,還想着要讓她贏才行,不知為何真正一黑一白交戰起來,他卻忘了要讓……
手指微微一顫,白子點到了一目毫不相關的地方。李笑止有些急,他想讓,但不是這一招,更何況這一子落得莫名其妙,要說是讓,也有些太侮辱人了。之前白清淺便因為他太過明顯的假棋,而氣了他好久。
“我……我下錯了。”
李笑止連忙伸手去起子,但卻被趙九兒起身伸手壓住了手腕,她狡黠一笑,道:“落子無悔大丈夫,可是你說的。”
李笑止擡眼看着趙九兒,見她一臉興奮,試探着開口問:“你,不生氣麽?”
趙九兒一邊急着落子守住這一角,一邊興奮的回道:“為什麽要生氣,這下,你可翻不了身了。”
她那臉上的笑容是真的……意識到這一點,李笑止不由有些意外。也許,趙九兒比他想象的要簡單的多,他費心費神去揣摩她的心思,如今一看,倒顯得多餘的很。而且,有些小人之心。
眼底有了笑意,他開口回道:“九兒,誰贏誰輸還不一定,你可不能高興太早。”
你能笑了,我就贏了……趙九兒心底輕輕說着,但嘴上卻針鋒相對的道:
“是麽李大人,九兒可是“勝手”梁文淵的關門弟子,想随便兩下子就贏過我,可沒那麽容易。”
聽她這麽說,李笑止心裏默默一樂。師父什麽時候收過女弟子,九兒真是,騙人騙到他這個大弟子頭上來了。
忍住笑,他謙虛的回道:“那就請關門弟子多多指教了。”
秋日涼風,偶有楓葉落肩。兩人笑語連連,各執黑白子,你來我往,雖然不消幾刻便分出了實力高下,但趙九兒也不在意敗勢,只磨磨蹭蹭的拈子,懶懶散散的思考,再胡亂落子下去。
李笑止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去拆穿,反正下棋也是為了消遣,心境寬了,輸贏已是其次。
“啊,我要輸了!”落下一子,趙九兒支着下巴,懊惱的喊了一句。
李笑止拈起白子,笑着回應:“是啊,梁勝手的關門弟子,你要輸了。”落子,他擡頭凝眸看她,“不過,輸給師兄我,也不算丢人,是不是?”
趙九兒一愣,什麽師兄……難道李笑止是梁文淵的真弟子,不會吧,不會這麽巧吧!
“對了九兒,你是什麽時候拜入師門的?”李笑止見趙九兒臉頰飛紅,神色略有慌張,那個尴尬模樣真是好玩極了,便愈加想打趣她,“準備什麽時候來見過我這個大師兄啊?”
趙九兒知道自己是假廟遇上了真和尚,裝不下去了。只好雙手捂臉,小聲回道:
“其實,梁師父的關門弟子是我二哥,我的棋術都是二哥教的……”說着從指縫中偷瞄了李笑止一眼,見他一臉戲谑,便紅着臉高聲喊了一句:
“間接教就不是教了麽,你,不準笑我!”
李笑止連忙點頭,用力繃着臉道:“不笑,不笑。”
“你——”
趙九兒正想争辯,就見那邊天意推門進到院子裏來,神色有些怪。
“怎麽了,天意?”趙九兒白了一眼李笑止,開口問。
李笑止收起了笑,也随之看向天意。天意被這兩個人一瞧,原本想偷偷禀告的事情,也就只好當着李笑止說出來:
“小姐,李大人。門外有個叫白生的下人,不說緣由非要見李大人,還試圖闖琴齋,現在被長青攔下了。”
白生……是白清淺的仆人。趙九兒心中有些悶,但又不願表現出來。見李笑止面有難色,應該是一邊記挂着白清淺,一邊記挂着殘局,便開口對李笑止道:
“你去看看吧,我在這兒等你。要是沒什麽重要的事,我們再接着下。”
天意瞅了一眼棋局,有些想笑,便随口道了一句:“小姐不是已經輸了麽。”
趙九兒癟了癟嘴,道:“什麽叫已經輸了,沒下到水落石出的時候,我就有翻盤的機會。”說着看着李笑止催促道:
“你快去問問是怎麽回事兒!”
李笑止靜靜的看了趙九兒一眼,點頭離開,天意看了看趙九兒的模樣,心裏明如銅鏡,便也跟着李笑止出去了。
片刻,天意一人回來,對趙九兒道:
“李家出事了,好像是李大人把白清淺留在了李府,但羅烈不讓,剛剛趁着李大人不在府中,便帶着手下去接人,結果跟李府的人打了起來。那個白生是來報信的。李大人剛剛随着他走了,讓我跟小姐說聲抱歉。”
趙九兒一手撫弄着玉石盒中的黑子,看着棋盤上屯城掠地的白子,只默默的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