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男人的呼吸漸漸變沉,胸膛貼着他的背心平緩起伏,連真絲都被烘熱了。
宋琏之扯下一點被子,小心翼翼地翻了身,試圖換成平躺的姿勢。
後背即将着陸的瞬間,扣在腰上的手忽然收緊了力道,宋琏之全無防備,猛地一下就被人實打實地抱進懷裏,臉對着臉。
他屏住呼吸,下意識閉緊了眼睛,靜止片刻後,又悄悄地擡起眸子。
駱闌笙果真是睡着了,眼皮墜地,拖着一尾長而密的睫,末端還帶着點翹。
冷厲的眼刀被收于鞘中,不會再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總算沒了那股随時要将他吞吃入腹的莽勁。
宋琏之悄悄松了口氣。
夜闌人靜,他百無聊賴地端詳起男人的面相,用目光去描摹硬朗的五官線條。
在記憶中,駱闌笙剛接近他的那會,可是狡猾地披了張溫和無害的人面皮。
舉手投足都風度翩翩,張弛有度,講話也不像現在這麽硬邦邦的,很軟和,讓交談的人覺得自在又放松。
加上生意上的長期捧場,宋琏之再鐵石心腸也被對方磨出了一兩分好感。
但他最不缺溫柔示好的人。甜言蜜語,他聽得多,信得少之又少。交往漸久,駱闌笙便泯然成為平平無奇的追求者之一。
于是在他錯過的某個時刻裏,男人忽然就撕破了僞裝,抑或是戴上了嶄新的面具。
他記得清楚,相識後的第一個情人節,駱闌笙來工作室找他取畫。
他從畫室往外走,正巧遇上男人抱着一大捧花束款款而來。
鮮豔的,朝氣的,一大束藍色矢車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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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快樂。”
駱闌笙溫和地彎着嘴角,把花遞給他。
在看清花的那刻,宋琏之像被人打回了原形,立馬下意識地後撤一步,四肢僵硬,張口結舌,怔怔地盯着男人懷裏惹眼的東西。
他在情人節和同性質的節日裏,收到過各式各樣的玫瑰,最另類也不過是別出心裁的幹花禮盒,卻是第一次收到這種不合時宜又敗人雅興的花。
一下子就勾起了他極為不快的回憶。
“駱闌笙”,宋琏之沒有伸手接,皺着眉頭看向男人。
“你不知道這是我最讨厭的花嗎?”
宋琏之想,他當然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沒人知道這種花對他來說有着多麽糟糕的意義。
駱闌笙顯然沒有料到這種情況,他抱着花,僵硬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他垂着眸,輕柔地撥了一下花瓣,随後擡眼與自己對視,執着地又問了一遍,
“你不喜歡了嗎?”
語氣帶着一點落寞,就好像篤定他一定喜歡,或者曾經喜歡一樣。
宋琏之被人踩了痛腳,心裏升上一股難以消減的煩悶。
那段痛苦的往事早就被他封印,可面前的人卻誤打誤撞地揭了他的疤,偏生要往槍口上撞。
“嗯,不喜歡。”
宋琏之答得幹脆,目光堅定。
可話音落下,他分明看見了男人眼中轉瞬即逝的哀傷,像老房子被人狠踢了一腳,屋檐的霜簌簌落下,厚重地蓋滅了篝火。
“抱歉。”
駱闌笙掐皺了包裝紙,卻把花珍惜地抱進懷裏。
宋琏之不願多看,別開了眼,冷漠地同男人擦身而過。
那捧花的後文他并不知曉,但故事回溯起來,似乎就是那陣子,駱闌笙像轉了性一樣,變得陰郁,強勢,連帶對他的溫柔也悉數撤回。
林侑說,不是“變得”,而是“變回”。
稍微相熟的人都知道,這才是駱闌笙原本的模樣,之前那些不過是為了追求他所營造的假象。
男人的溫柔陷阱沒有奏效,便失了耐性,使出鐵血手腕強取豪奪。
在命運的推波助瀾之下,宋琏之終是躺在了這裏,躺進了男人的懷抱裏。
赤身裸體,任人予求。
宋琏之愈發地沒了困意,男人箍得太緊,體格迥異的兩具軀體貼得不留縫隙,不給他一絲逃脫的機會。
晨曦的風鑽進窗隙,卷起了紗簾的角,東方翻起魚肚白,寂靜地揮灑和蔓延。
朝霞漸灼的時候,宋琏之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半夢半醒的,很不安穩。
駱闌笙習慣了早起,天光大亮便如常轉醒。
胸前是暖的,像塞了個手爐,源源不斷的熱息撲到肌肉上。
他睜開眼,低頭就瞧見宋琏之乖巧地窩在臂彎裏,腦袋倚着他的胸口。
一種難言的滿足感在心裏充漲,從掌心傳來的溫度和柔軟都在證明,他抱住的不再是夢中飄渺的虛影,而是真真切切的宋琏之本人。
他收緊了胳膊,下巴抵着宋琏之的發旋,把人牢牢地圈住了,直到對方無意識地發出一聲抱怨的嘤咛,才吝啬地松了一點勁。
宋琏之醒來時,床鋪的另一邊已經空無一人。
他轉過頭,炙熱的陽光在木質地板鋪開一片,今天定然是個晴朗的日子。
床頭的鬧鐘“滴”地一響,宋琏之打了個哈欠,随意往聲源處瞟去。
在看清上頭的數字以後,困倦的人兩眼一瞪,鯉魚打挺似地坐了起來。
他竟然一覺睡到了大中午,難怪駱闌笙不見蹤影。
宋琏之立馬起床洗漱,緊接着去衣帽間裏換衣服。
三十來平的空間一半劃給了他,除了自己帶來的那幾件,挂衣架滿滿當當挂着各大時尚品牌的當季新款,顏色由深至淺排列,還有的同款不同色,宋琏之兜了一圈,沒找到一件駱闌笙尺碼的衣服。
随手拿出一件比劃,他便了然,這些都是專門給他準備的。
宋琏之偏過頭,衣帽間的另一邊,男人的衣服也整齊地挂了一排。
清一色的黑藍灰,沉悶又老氣,跟他這半拼在一起,對比鮮明而強烈。
宋琏之再往前走,食指像撥箜篌的弦,輕輕拂過各種面料的衣物,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最後,他還是停在了自己帶來的衣服前。
午飯的口味作了調整,宋琏之拎起筷子時,瞧見幾道菜裏都摻進了彩椒絲。
他本想今天和李嫂提幾個意見,但不知怎麽地,直到吃完飯下桌,他也沒能把話講出口。
下午出門,司機大哥已經開着一輛小轎車停在門口,殷勤又熱切地望着他,好像他不上車就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一樣。
宋琏之沉沉地嘆出一口氣,算是接受了駱闌笙的安排。
直到站在工作室的自動門前,他的心仍然像被棉花堵住似的,有股揮之不去的滞塞感。
他熟門熟路地往裏頭走,一路遇上幾個打招呼的員工,盡量都笑着回應。
雖然工作室的啓動資金是宋柏豐贊助的,但宋琏之接過手後便用心經營着,再也沒有拿過宋柏豐一分錢。
他知道自己不是做運營的料,一開始就雇了專人協助打理,等平穩過渡了最艱難的創業期,宋琏之又簽下幾位嶄露頭角的新人畫家,進一步拓展了工作室的業務範圍。
現在他的團隊已經發展成熟,工作室也步入了正軌。
除了繼續接單畫畫外,宋琏之還在學習管理方面的知識,努力扮演好領導者的角色。
他沒什麽老板架子,手下的員工又基本是工作室的元老,時間一久便都混開了,除了工作時正經八百的,平常沒少與他插科打诨,“琏琏”“之之”地喊着,聚餐聊天的話題更是葷素不忌。
今天是某個老員工的生日,宋琏之對手下人素來大方,再加上工作室許久沒搞團建,索性借個由頭請大家吃頓飯。
下班時間還沒有到,一群人就開始熱熱鬧鬧地讨論着要去吃新開的小龍蝦館子。
宋琏之無辣不歡,小龍蝦也是心頭好之一,沒一會就被勾起了饞蟲,興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論大軍。
回畫室鎖門的時候,褲袋裏的手機忽然震響,宋琏之掏出來一看,腦袋裏的一根弦立馬顫了一下。
他差點把駱闌笙抛到九霄雲外了。
“那個,我不回去吃飯了。”
“今天員工過生日,工作室晚上要聚餐。”
他轉頭瞥了眼吵吵鬧鬧的員工們,又走進畫室關上門,用背抵着門板。
“宋老板請客嗎?”
“嗯。”
宋琏之輕輕應了一聲,臉皮有些發燙。
他這樣的小菜鳥,哪能擔得起駱闌笙口中的“老板”二字。
好在男人并沒有揶揄的意思,像純粹覺得好奇,又換了問題繼續問他,
“你的員工沒有戀人嗎?他們不一起過?”
宋琏之想了想,回答道,“他女朋友等會也來。”
“她負責準備蛋糕。”
他交代完,電話的另一頭好像掉了線,沒再傳來新的動靜。
宋琏之蹙了蹙眉,正準備開口詢問,沉默多時的男人便出了聲,
“那,宋老板介意帶個家屬嗎?”
“負責給老婆買單的。”男人調笑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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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頻率大概保持在一周雙更,有時間會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