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座頗具現代冷硬感的別墅坐落在喬木林中,外立面簡約,屋頂方正,除了幾處開放式的露臺,窗戶全部被規整地嵌上單向透光玻璃,以最大程度地保障這棟建築的私密性。
轎車減速駛入內庭,穩當地停在半開的大門口,那裏站着一男三女,表情都端得十分恭敬。
司機先行下車,繞到宋琏之一側拉開車門,貼心地提醒道,“夫人,到家了。”
頭一遭聽到這個陌生的稱謂,宋琏之反應誠實地打了個寒顫。他防備地抱着胳膊肘,目光晃過司機大哥憨笑的臉,落到了一旁正襟危坐的男人身上。
駱闌笙并不表态,面色如常地轉過腦袋。
“怎麽?準備陪我一起去公司?”
他笑了笑,作勢要挽留宋琏之,果然下一刻就看見那人毫不猶豫地跳下了車。
“呵,自己去吧你。”
宋琏之站穩腳跟,司機大哥麻溜地卸了行李箱,交給走上前的老管家。
老管家兩鬓都摻了白,眼尾布着深淺不一的褶,笑起來很是和善。
他接過行李箱,和藹可親地同宋琏之問好,“歡迎回家,夫人。”
尾音落下,宋琏之差點在平地崴了腳。
他沒法對老先生撒氣,只能咬牙陪着笑,目送那輛黑色商務車調頭後消失在拐角處。
“老先生,您別這麽叫我,喊我小宋或者小之都行。”
“那怎麽合适?我可不能怠慢了夫人。”老管家慈眉善目地注視着他,語氣裏是不可動搖的堅持。兩人對視片刻,宋琏之迅速敗下陣來。
算了,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一個個入戲得比他這個主角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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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擡舉的話,以後喊我趙伯就好。”
一行人進了玄關,趙伯周到地将另外三人介紹給他。
年紀輕的兩個是負責打掃衛生的,稍微上了歲數的那個是專門給駱闌笙準備餐食的。
宋琏之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駱闌笙這樣挑剔的人似乎該有一大堆傭人擁簇在側。
趙伯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接着解釋道,“這套別墅是駱先生的私宅。”
“先生喜歡清淨,平常不會帶人回來。所以傭人只雇了必要的幾個,定期維護一下別墅的清潔。”
“李嫂不常來,先生有用餐需要時她才會過來準備,大家都盡可能避免在先生眼前出現。”
宋琏之聽完倒納悶了,按管家的說法,這群人十天半個月都碰不到面,怎麽今兒一大早都來全了?
趙伯見他面露迷惑,心中了然幾分,便繼續說明道,“我們昨晚都接到通知。”
“先生說今早夫人要來,得讓我們認個臉。”
宋琏之又一次被這個稱呼酸倒了牙,他抹了把臉,掌根抵着額頭,放棄掙紮地妥協道,“成,你們見也見了。”
“帶我去客房放個行李吧。”
主人家下了令,傭人們四散開來,開始各司其職地忙活各自的活計。
這間別墅一共有三層,地下一層用作酒窖和保姆間,總體格局動靜分離,第一層是餐廳和會客廳,主次卧室與書房都被安排在住宅二樓。
玄關地板鋪的是進口的月亮石,走幾步路便自然地過渡為精雅的大理石。行李箱四個輪吭哧吭哧地碾過地面,宋琏之光聽着聲都覺得肉疼。
他擡頭環視,別墅的裝潢貼合駱闌笙的審美,以淺灰和淺金為主色調,搭配使用木飾面與金屬線條,走的是簡潔現代風,低調內斂卻不失奢華。
穿過典雅的大客廳,趙伯拎着他的行李箱,領頭踏上了回旋扶梯。
兩個人一前一後,最終停在了二樓某間房間前。
趙伯推門而入,宋琏之在門口粗略掃過一眼,跟着就蹙起了眉。
卧室裏有獨立衣帽間和洗手間,八角窗齊牆寬,采光極好,窗前靠着一把布藝邊椅,還搭了個花色相近的軟腳凳,怎麽看都不像是客卧應有的配置。
“趙伯,這不是客卧吧?“
宋琏之抱臂斜倚在門框上,無奈地嘆了口氣。
趙伯進了衣帽間,也不知道是聽不見還是裝聾作啞。
幾分鐘後,裏頭的人繞過作隔板的夾絲玻璃,從容不迫地走到他跟前。
“抱歉,夫人,這是先生的意思。”
趙伯出來時兩手空空,已經把他的行李箱安置完畢。
宋琏之輕嗤一聲,不經心地擺了擺手,也懶得再存和男人作對的念頭。
一老一少擦肩而過,宋琏之走到躺椅前往下一倒,懶散地翻了個身,順勢眺望起遠方。
“夫人,請原諒我多嘴。”趙伯握住門把,已經退到了門外。
宋琏之轉開視線,遲疑地看向依舊溫文有禮的老管家。
“我是先生從老宅帶過來的,也算是看着先生長大。”
他停頓了一瞬,似乎是在整理腹稿,挑揀出恰當且不逾越的字句。
“先生他,當真是十分珍視您。”
趙伯由衷地給出了唯一一句評價,随後便輕緩地帶上了門。
屋子徹底安靜後,宋琏之蜷起手掌,再一根根地攤開手指,反反複複幾次。
他轉頭看向窗外,海平面在陽光下閃着粼粼波光,水浪一團又一團地,前赴後繼地抱住了礁石,心底忽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時也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
他掏出手機,沉思片刻後,給林侑發了一條消息。
“哥,我被拐走了。”
手機另一頭的人正躲在公司茶水間偷懶,看清信息時,林侑的手倏地一抖,差點沒把熱咖啡潑到褲子上。
林侑這人最拿手的就是發散思維,他平常黑道電影看得不少,再聯系起宋柏豐的近況,三兩下就構想出一場宋琏之被人綁到舊倉庫當談判籌碼的警匪戲。
小少爺兩手被粗砺的麻繩捆在身後,微張的嘴勒着一根破布條,只能發出可憐又驚恐的嗚咽聲。
好不容易等守門人松懈,他鼓起勇氣,用地上的玻璃碎片割開了繩索,偷偷摸出逃過綁匪搜查的手機。
荒郊野外,手機的信號斷斷續續,電量也所剩無幾,可他卻毫不猶豫地,向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發出了求救的訊息——
“你在哪裏!發定位給我!我幫你報警!”
宋琏之神經一跳,邊複閱着信息邊齧着指甲,被林侑用力過猛的關心襲擊得有些無措。
“在駱闌笙家裏。”
他怕林侑又在腦補些亂七八糟的,索性老實交代。
對方安靜了幾秒鐘,删删又寫寫,最後發過來一串省略號。
“那我放心了。”
“小之啊,你就從了吧,人駱闌笙只劫色不劫財。”
“說不定劫完還能給你打筆巨款。”
宋琏之盯着最後一行字,在心裏認真合計了一下。
劫完色還給錢的,那不成嫖娼了嗎?
他咂摸咂摸,渾身一激靈,兩根拇指在手機鍵盤上飛快移動起來。
“去你的!”
“上班時間還敢玩手機,小心我給你爹打報告。”
“別介,祖宗我下了。”
林侑發完這句話果然消失了。
宋琏之閑來無事,又點開好友列表随意翻了翻,能說得上話的幾乎沒幾個。
他漫無目的地劃拉着屏幕,腦海裏突然閃過了趙伯的話,目光便落在了虛空中,眼珠停滞不動。
過了片刻,幹澀的眼睛輕輕眨了一下,宋琏之回過神,指尖已經點開了和駱闌笙的聊天界面。
宋柏豐投資的項目資金缺口太大了,拆遷戶的補償款也一直沒有落實到位,幾個帶頭的鬧得厲害,媒體那邊又盯得緊。駱闌笙與董事會那群老狐貍周旋了将近兩個小時,才堪堪同意由他們駱氏來接手這個爛攤子。
或者更準确地說,由駱闌笙一人來處理這個大麻煩。
散會後,駱闌笙疲倦地按了按額頭,拿過手機瞄了一眼。
屏幕上有一條來自宋琏之的未讀消息提醒,收件時間在五分鐘前。
“你在幹什麽”
語氣直白,又有點兒生硬。
駱闌笙瞳孔微縮,重新确認了一遍發信人。
他們認識以來,宋琏之極少主動給他發消息,更遑論問出這麽暧昧的話來。
男人敲了敲桌面,神情有些猶疑。
他正準備回複,對方又欲蓋彌彰地補充一句。
“我無聊,随便問問的。”
這行字幾乎帶着聲,駱闌笙不自覺牽起嘴角,一板一眼地回答,“剛開完會。”
宋琏之大概覺得這麽聊天沒意思,收到消息後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駱闌笙不甘心,思索了幾秒,再向他抛出新的話題。
“下午去工作室嗎?我讓司機送你。”
宋琏之這次倒是回得及時,很簡潔的“不去”兩個字。
對話暫停了幾秒鐘,直到那人問他,“中午回來吃飯嗎?”
這個日常又陌生的問題讓駱闌笙怔了許久。
家人的關心于他是不可求的奢侈品,可宋琏之只用了一句話,就讓“家”的概念在他腦海中浮現出朦胧的輪廓。
“有個酒局,晚上陪你吃飯。”
他打下這句話便有些不舍得,卻也只能無奈地按下發送鍵。
五分鐘過去,聊天屏幕沒再傳來新動靜,宋琏之不理他了。
午飯是清淡的粵菜,八人位的方形餐桌上擺了幾個白淨的瓷碟,碼着肥瘦适中的燒鵝,浸着鹵水的鴨貨和豆幹,除了時蔬外,還有裝在籠屜裏的蒸排骨和幾樣小食。
宋琏之猜測這和駱闌笙的飲食偏好有關。
他夾起一片白灼生菜,看醬汁順着脈絡滴回盤子裏,心想原來他們連吃飯的口味都大相徑庭。
八杆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有天竟然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
菜葉被牙齒嚼出沙沙的響,宋琏之覺得李嫂把菜焯老了,不然他嘴裏怎麽老彌漫着一股苦味。
吃完飯後,趙伯帶他熟悉別墅的布局結構。
二樓客房旁有間帶鎖的屋子,宋琏之沒能進去瞧瞧,不過他也沒有興趣。
書房邊是間寬敞整潔的畫室,所有設備一應俱全,想是駱闌笙提早準備好的。
傍晚一到,別墅裏的傭人們悄無聲息地自行離去。
緊跟着,男人就擰開了大門把手,跨步邁進玄關中。
宋琏之從旋梯上下來,和他遠遠地對望一眼,又別扭地轉開臉。
餐桌上擺好了熱氣騰騰的菜肴,兩人默契地在兩頭落了座。
“琏之,坐到這裏。”
駱闌笙指了一下身旁的空位,剛好貼着桌角的鄰線,離他最近。
“就坐這不行嗎?”
宋琏之提起筷子,心虛地咬着筷子尖。
男人不置可否,也不動面前的餐具,只是面色不虞地盯着他。
在無聲卻強大的威壓中,宋琏之沒骨氣地妥協了。
他拿着餐具換到駱闌笙身邊,屁股坐實的那一刻,男人身上那股不容忽視的氣勢才收斂起來。
宋琏之似乎胃口不佳,每次只夾一點東西,飯也沒吃幾口。
“不喜歡?”
駱闌笙拿筷尖撥開點綴的剁椒,夾了一塊魚肉給宋琏之。
這是他今晚伸筷最頻繁的菜。
宋琏之放下碗和餐具,幾經猶豫,最後委婉地暗示道,“有點淡了。”
駱闌笙以前沒和宋琏之吃過飯,自然不了解對方的口味,這桌菜基本是按照他的喜好布置的。
男人微微一怔,很快就反應過來,“那我讓李嫂重新給你做點什麽。”
宋琏之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
“琏之,你有什麽需求都可以和李嫂提,不用見外。”
駱闌笙也放下碗筷,語氣難得的溫和。
考慮到未來的生活質量,宋琏之略一思付便點頭應下。
晚上,駱闌笙去書房處理公司事務,宋琏之無事可幹,在房子裏兜了幾圈消消食。
不得不說,不論所在之處多麽雅奢,天朝的電視節目都能做到衆生平等社會大同。
打開液晶電視,光亮的大屏幕立馬跳出了苦情與狗血齊飛的晚間八點檔。
裏邊女主正揪着男主衣襟,撕心裂肺地痛哭陳情,才嚎到一半就被人幹脆利落地切了個臺。
宋琏之蜷在沙發裏,雙臂抱着膝蓋,習慣性地縮成了小小一團。
光影明暗交錯地躍動在那張麻木的臉上,精致的五官也籠罩在一片灰暗中。
宋琏之冷眼旁觀着他人的悲歡離合,像一具被折疊起來的人偶,漂亮卻毫無生氣。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他的思緒又回籠到了當下。
“琏之,該去洗澡了。”
駱闌笙穿着寬大的睡袍,站在旋梯口看他,目光比夜色更深。
作者有話說:
劫色後給錢還是劫色,不是嫖娼(怕被杠)
老駱對之之的感情可沒有那麽簡單。
睡覺啦,明早起來再看看有沒有錯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