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又一個早晨,我從屋裏走出來,舒展了身體,望着遠處山巒後漸漸升起的太陽,呼吸了一口早晨新鮮的空氣。我從聚賢莊出來的時候,并沒有想好到哪裏去,信馬由缰走了好幾天,才來到這個地方。
我在這個地方已經住了一個月。我向來不喜歡安穩的生活,能在這裏住下來,大概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地方,盡管這裏位置有些偏,鄰人也都呆滞,半夜裏還有鬼叫的野雞。
小屋簡陋,但經過我一個月的布置,也算可以住人。昨天晚上我擺了席子在外面看了一整夜的星星,看的眼睛都花了才回到屋裏。一時興起煮了一鍋粥作夜宵,可惜稍微有點糊,又烤了一塊肉,可惜稍微有點焦。
而且好像身上沒有錢了,我摸了摸錢袋子,惆悵的嘆了一口氣,馬上覺得日色沒那麽美了。不過沒關系,山腳下的鎮子上有的是可以欺負的土財主。米缸裏沒有米了,也要買些回來。我将馬拉出來,一溜煙騎下山。
王伯借給我的馬非常溫順,皮毛油光水滑,且跑的很快,酷愛吃蘿蔔。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追風。追風奔行風馳電掣,我很快置備完東西,拉着它返過來,走到半路的時候,聽到林間有說話的聲音。
我拉着追風靠過去,對它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林間有一大一小兩個人,穿着藍布袈裟。油頭滿面的大和尚道:“經過上次那場災劫,到今天玄寂師叔祖臉上才算有了一點笑容。”小和尚道:“誰知道玄慈方丈也會做那種事呢,還有虛竹師兄……”
“現在是逍遙派掌門靈鹫宮宮主了……”
“虛竹師兄是交了好運哪。”
“哼,他破了佛家戒律轉投別派門下,手下又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是少林寺的叛徒。”
“唉,咱們少林寺自上次那件事之後在武林群雄面前簡直擡不起頭來,玄生師叔祖做新任方丈,有多少事要整治,還有寺裏鎖着的那位丁施主,整天大喊大叫,讓人不得安寧。”
“丁春秋受生死符之困,量也不能怎麽樣,師叔祖還每日為他講解佛法,可是對牛彈琴了。閑話少敘,咱們這次襄陽一行可有不少收獲,趕快向玄生方丈禀報才是。”
“是,師兄說得對。”
他這話剛說完,我手中的銀針已經射了出去。銀針破空而出,那兩人将将躲過,頓生警戒,喝道:“是誰?”
我慢悠悠踱步從樹後出來,站到那兩人面前。
大和尚一愣:“這位施主,有什麽話說,何以動兇?”
我繞着他們二人走了一圈,把他們上上下下打量清楚,說:“你們長相兇惡,吓壞了我的馬。”
兩個和尚朝樹林邊的追風看去,它正低下頭吃草,馬尾安逸的搖擺。
大和尚道:“施主是在開玩笑嗎?”
我正色道:“當然不是。”
大和尚雙掌合十:“我們着急趕路,沒時間跟小施主糾纏。”
我伸手一攔,道:“我還沒說你們可以走。”
小和尚站出來道:“施主你怎麽不講道理?”
我淺淺一笑:“我這人比較随性,看到不順眼的人就要找找晦氣,而且……只有大禿驢和小禿驢才喜歡講道理。”說罷掌上運力向他們攻去。小和尚只管躲,大和尚攔道:“施主不可。”
少林寺作為武林中鼎鼎有名的門派,就喜歡假模假樣講經說法,武功上頗為懈怠,門下的小弟子們很是手殘。我虛晃一招就騙過他們,一掌打上大和尚的背心,然後把小和尚踹倒,一掌打在他肩頭。兩人一陣酸麻,咬牙還要還手。
我把手插在腰間,攔道:“慢着,兩位先看看受傷的部位再說。”
小和尚拉看衣服,看向自己肩頭,道了一身:“媽呀。”
大和尚也查視了自己後背,皺眉道:“施主掌上有毒?”
我走過去摸了摸他的光頭:“你們乖乖的,本姑娘就賜解藥。”
大和尚道:“你……”
我折過他手腕,抵住他後心,他立馬垂頭喪氣。我将手探到他腰間一摸,果然……我将那包不輕的銀子拿出來。“我的馬受了驚吓,這個就當賠償。”
小和尚伸過手道:“這是我們今天才收上來的租子,還要交給理慧院的長老呢。”
我用手指一戳他肩膀,道:“這個掌印黑氣會慢慢擴散,直至心脈,到時候你會七竅流血而死,哎呀好可怕。”
他的眼睛因為驚恐而睜得老大。
我笑:“你的命跟銀子比,哪個重要?”
大和尚一咬牙道:“解藥拿來。”
我從腰間取出兩枚白色的小丸抛向空中,道:“就這兩枚,丢了就沒有了。”兩人連滾帶爬接住,倉皇的塞進嘴裏,驚魂甫定的坐到地上。
我掂着手裏的那包銀子道:“還不從本姑娘眼前滾開,是想要再吃一掌嗎?”
兩人醒悟過來,狼狽的跑走,而且越跑越快。
我将銀子抛向半空又接住,手指蹭過鼻尖,轉過身。
愣在那裏。
路的那一邊,那個偶爾會在破碎的夢境中出現的人站在那裏。追風還在安靜的吃草,一點也沒有發現異狀。
他看了我很久,說:“你又捉弄人。”
我道:“你……”
他站在那裏,和以前一樣,一樣的目光,我看見他,卻覺得像是下一輩子。
我還是說:“你……”
然後飛一樣的速度向他跑過去,抱上他脖子,現實感被找回來,我确定還是這一輩子,我道:“你怎麽現在才來找我。”
“……”
“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我還以為你死了,謝天謝地。”
“你巴不得我死了吧,少了一個拖油瓶,是不是很高興?是不是看上了別人家的姑娘?你肯定看上了別人家的姑娘吧,你一向覺得我煩……”
他捂住我的嘴。
我嗚嗚了半天,把他的手拿開:“你捂住我幹什麽?”
他道:“我是……我想……”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能看到他眼睛裏自己清晰的影子,那個影子越來越近,又開始模糊,然後唇上一熱,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就這麽呆呆的站着,感覺自己慢慢被抱緊。這種感覺讓人心驚,卻又讓人非常非常暖。我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更加貼近他一點,他抓在我手臂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他的額頭抵上我額頭,輕聲道:“我真怕你死了,還好……”
他的一縷發絲掃到我臉上,有些癢,我不禁笑出聲。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疑問。
我臉上一紅,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道:“那個,陵玉呢?”
陵玉正從屋裏走出來,見到我回來,跑出小院直奔到我身邊,圍着我轉了好幾圈,左看看右看看,說:“師姐你沒死真好。”“你不知道蕭大哥和我有多擔心你。”“這些日子你到哪裏去了?”
我一時無法回答他這麽多問題,好容易抓住一個時機開口,他又拉住我道:“唉你瘦了诶,你肯定受了很重的傷需要補一補,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對了你家裏怎麽連米都沒有啊。”
我指了指身後的追風:“在它背上。”
陵玉殷勤的跑去卸貨,然後洗米煮飯,月亮升上來的時候,就有香噴噴的飯菜上桌,其實也不是多麽好吃,但比起我做的還是好多了。我看着騰騰熱氣中陵玉賢惠的臉,覺得十分感動。
陵玉撥動着菜道:“師姐你不知道,我們當時還以為你死了,那個懸崖那麽高……我們跑到崖下的時候只見到灰衣劍客的屍體,已經……蕭大哥都瘋了,他差一點……”
姊夫夾了一只雞腿到他碗裏,說:“這個好吃,多吃點。”他看了看姊夫的臉色,“嗯”了一聲,低頭去啃雞腿,再不作聲。
陵玉表達完對我深深的思念後就隐匿了,剩我和姊夫在屋裏。他倚在牆上,攬上我的肩,我伏在他懷裏,清楚的聽到他的心跳,看着窗外模模糊糊的月。
他突然說:“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我道:“我失憶了。”
他:“……”
我道:“我只記得這個地方。”
他的眼睛掃過這間小小的屋子,說:“我小時候就住在這間屋子,爹和娘住在隔壁,這張床上本來有個帳子,夏天的時候用來擋蚊蟲,冬天的時候還可以保暖。”
我道:“我把整座房子都重新打掃了一遍,還添了新的家具,比如那張桌子,還有那個窗簾……”
他按下我比比劃劃的手,說:“你住在這裏,是為了等我?”
我點點頭。
“那我要是不來找你呢?”
我爽快的回答:“那我就去找你,等賺夠了錢。”
他:“……”
我坐起來看他,清淡的月光照進來,照在他的眼角眉梢上。我道:“不過聽到你這麽害怕我死掉,我還是挺高興的。”
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情緒,然後把我拉近,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
我的手壓在他肩上,鼻尖碰上他的鼻尖:“那你要怎麽辦?”
這麽近的距離,他的眼底有波瀾洶湧。兩根手指輕輕抓上我的下巴,把我拉近。
屋外,月微彎,風吟如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