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那日張致否了張泰外出,一連幾日張泰也不再提起這事,只在家安心待着躲避風雪。眼看着年關将至,二人又是掃塵,又是做臘肉。除夕那天,張泰包餃子,張致打下手,圍着爐火過了一個暖暖和和的年。守歲時張致說:“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雖是掙錢慢點,倒安安心心的。”張泰只是夾餃子放他碗裏,笑笑不作聲。
閑話休提,轉眼到了元宵十五,雪早停了,天也晴了。二人睡到日頭挂天上了才起來,出門去逛廟會。廟會上人聲鼎沸,熱鬧極了。二人年紀雖不小了,逛起這邊塞的廟會也覺十分新鮮,倒有不少胡人小販兜售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狼皮狼牙、骨頭做的小刀、色彩斑斓的珠子等等。二人買了許多甜糕、點心蜜餞,直逛到天黑,各家門前挂起許多燈籠,熒熒如白晝。振東城內的花燈雖不如安城的精致華麗,倒也小巧有趣。二人在大街上看燈,人潮擠得水洩不通,張泰怕二人被擠散了,緊抓住張致手,牽着他往前走。走了一陣,順着人流也不知道被擠到哪裏了,許是哪一戶有錢人家大門口,紮了好幾架煙火,正放着玩耍。人群擠得不行,都圍成個圈在看煙火。張泰拉着張致手,找了個角落,将他拉過來抱在懷裏,兩只手環住他,深怕他被擠到。那煙火果然好看,瑰麗漂亮,映得張致臉紅紅的。
元宵過了,這年也就過完了。商販們陸續又打振東城來了,城裏漸漸熱鬧起來。張泰兄弟二人又将從前的活計做起。只是年後人還不多,兩人有時早早就回來了。這一日,張泰閑不住,爬上屋頂,修葺破瓦破磚。張致在底下正瞧着呢,間壁的吳婆子過來了,道:“哥兩個忙着呢。”張致将她請進裏屋坐了,拿上茶來,吳婆子卻說要與張泰說話。這吳婆子常與人買丫頭、說親事,張致見她要與張泰說話,猜到了八九分,說道:“有事與我說也是一樣的,我大哥還不知忙到甚麽時候。房頂上高,不好叫他上上下下的。”
吳婆子道:“那我先與你透個底,你兄弟二人,也有好大年紀了,還不想講門親事,讨個老婆過門?”張致将老早想好的說辭搬出來:“我兄弟二人剛到振東城,自己的屋子也沒一間,家徒四壁,哪裏讨得起老婆?且我大哥從前與我大嫂極為恩愛,不幸家裏發大水,疫病四起,我大嫂染了病,就去了。我大哥傷心到如今,哪裏有讨老婆的心思。”吳婆子聽了嘆道:“可憐你大哥,也是癡情的漢子。只是你大哥念着你大嫂不娶,你就這麽打着光棍?如今你聽我說,天大的一樁好姻緣掉在你的頭上了,管保你聽了歡喜。城東開着胭脂鋪子的林員外,夫妻倆只生了個女兒。這林小姐端的是如花似玉、弱柳扶風,林員外夫妻只這個女兒,疼在心尖尖上的,從小養在深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今林家只要招贅一個女婿,這一分家業都與他哩。”
張致聽到這裏,擺手就要婉拒,吳婆子不容他開口,道:“你且聽我說完,你是天大的好運氣!這林小姐去年也不知甚麽時候坐轎子打從街上過,見了你在街上擺攤子,從此念念不忘。回家就病倒了,不好了一段日子,她爹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讓貼身丫頭去打聽了許久,這林小姐才又羞又愧說出口。若不是這一段姻緣,這林家要招贅女婿也輪不到你這窮書生身上。怎麽樣?你若答應,我立時就去回覆林家。”
張致擺手:“您老去回絕了林家,只說我不願與人入贅,且大哥未娶,我身為弟弟,怎能先談親事。”吳婆子聽了,跌腳道:“好糊塗的人!人家要你入贅,不要你一分聘禮一分錢財,你進了他們家,你大哥也可謀個差事做,強如給人搬貨!到時,你給你大哥典所房子,還怕他讨不到老婆嗎!”這吳婆子好說歹說,張致一口咬定不願給人入贅,吳婆子見他說不動,只好恨恨走了。
夜裏張致便告訴張泰,今日吳婆子要來給張泰說親事,被他回絕了。還笑嘻嘻道:“若是大哥後悔了,想讨老婆,我就去把吳婆子叫回來。”這張泰聽了卻不發一語,好半會才道:“林家的親事……你真不再想想?”原來張致以為張泰不知這事,卻不知張泰修葺完房頂,走來窗下,将吳婆子所言都聽去了。
張致聽了張泰的話,立時黑了臉,問:“你是什麽意思?”張泰卻又閉了嘴,不作聲。他不說話,張致越覺心裏堵得很,冷聲道:“若是你厭煩了我,說一聲便是了,我自走開。”張泰嘆氣:“你知我不是那個意思。”張致面朝裏躺下,不理會張泰。一夜無話。
張致生了一夜悶氣,早上起來,張泰早早煮好熱粥,又已洗好衣服,凍得一雙手通紅。張致見了,心裏不覺也消氣了。喝完粥,到街上擺攤時,張致思想着,張泰怕是昨日聽了吳婆子的話,覺着自己拖累了他,聽見人家家裏家財萬貫的,替他可惜。張致想想,決定不與張泰計較。不料這日下午,他正擺攤,大街上王經紀家的小厮走來對他說:“我爹說,明日商主要來家裏看人,請陳平明日一早緊去家裏等着,成了的話,再三日,二月初一就走哩,家裏早打點好行裝。”張致不聽則罷,一聽坐在椅子上,半日不言語。那小厮還等着他回話,張致半天才悶聲道:“知道了。”
夜裏張泰到家,家裏黑燈瞎火,冷鍋冷竈,飯還沒煮上。張泰點起油燈,才發覺張致在屋裏坐着,黑着個臉。張泰以為他人不舒服,走過去要摸他臉,張致一扭頭避開他手,冷聲道:“王經紀讓你明早去他家。”張泰一聽,便知張致為何生氣了。他也不言語,自去竈下燒火做飯。做好飯後,他端來與張致吃,道:“再生氣也得先把飯吃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四十兩的銀子,做甚麽不去掙它?商人們往西域都是成群結隊,不是三三兩兩,王經紀說了,常有百人以上結伴而行。百人以上的商隊,就算遇上強盜也是不怕的。且我練過拳腳功夫,一身力氣,自可保得自己平安。這樣容易的銀子,為何不去?有了這四十兩銀子,來年咱們就能典所屋子住了。一日日搬貨,搬到哪年才能住上所好房子。”
張致冷笑道:“你自是個有主意的人,既有自己的主意,要去就去,何必與我費這些口舌。”張泰本就不擅言辭,這時見張致生氣,也不知如何勸慰才好,只木頭一樣捧着飯碗在一旁等着,張致不吃,他也不吃。他幹了一天的力氣活,哪裏抵得住。張致見他這呆樣,氣得不知如何是好,恨恨接過飯來吃了,這張泰才跟着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