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隔日下午,張泰早早收了工,拿了工錢,買了一壺酒跟兩盒瓜果點心,提着去找李掌櫃。李掌櫃正在鋪子裏忙着點貨算賬,張泰不好打擾的,便說“你忙,你忙”,自己揀了張椅子坐下,在旁耐心等候。
直到日落時分,李掌櫃這才得以歇口氣,問張泰:“可找到活計做了?”張泰道:“我皮糙肉厚,在集市裏與人搬運貨物;小弟讀過書寫得一手好字,如今預備擺個攤子與人寫信,好歹賺幾文錢吃喝。”李掌櫃點頭:“甚好,甚好。你前日托我那事,我已叫本地相熟的一個朋友去打聽了,人家典屋賃房做買賣都愛找他,這振東城內上下事,沒有他不曉得的。他今早已來回話,問說你們要賃所什麽樣的房子?他如今打聽出來兩所,我聽着還可以。一所是小些,只一廳一房,久未住人,一月二百文錢;另一所就大些,有院子,一廳二房,前段日子還住着人,幹淨齊整,只是一月要五錢銀子。你聽着如何?若是不滿意,他說再去打聽打聽。”張泰自是不考慮那五錢銀子的,只是另一所只有一間房,他猶豫了一會道:“我聽着那一月二百文錢的還可以,如今萬事艱難,我們二人也賃不起好房子。只是這房子如何,總要去看一眼,若好了,便這所吧。”李掌櫃點頭:“正是應當去瞧一眼,你明日一早過來,我與你一同去尋他。”
張泰道了謝,回來客店後與張致說了。他心裏惴惴的,怕張致介意只一間房。但張致聽了只說甚好,其餘再未多說什麽。翌日二人一同去看了房,房子雖小,倒也不算破舊,只是久未住人,看起來難免有些灰撲撲的。二人一合計,都覺可以,當下便拿定了主意,與房主商量好,立即便可搬來。
張泰二人身無長物,也沒甚可搬的,拎着兩個破包袱就住進去了。一進門,張泰便挽起袖子,将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連床板都搬出來擦洗曬日頭,上上下下擦洗得幹幹淨淨。張致在一旁插不上手,就是做些打打水、擰擰布的小事。他見張泰忙裏忙外的,便說要去街上買些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張泰道:“屋子不大,我一會就好,還是我去吧。廚房裏要用些什麽,你可清楚?”張致不服氣:“不就是鍋碗瓢盆,這有何難?”
張泰難得見他神情這般靈動,不由笑道:“你可知買多大的?除了鍋碗,還需買鍋鏟、菜刀、案板,這你可都曉得?除了廚房裏用的,咱們還得添置枕頭、棉被、油燈,這窗紙也都破了,需糊新的,你曉得去哪買麽?”張致被問住了,有些讪讪的。他雖從南館出來了好些日子,但這些家務雜事一向是張泰辦的,仔細想想,他除了筆墨紙張書本,竟是從未買過這些個雜貨。
待得張泰收拾好了屋子,便帶上張致,二人一同上街去添置東西。一路下來,也買了不少,一人拎不過來,須得兩人。張致嘆道:“我還以為買些鍋碗瓢盆即可,沒想到要添置如此多的東西,枕頭、棉被、水桶、油燈,想想竟是一樣也缺不得。”張泰笑呵呵道:“屋子再小,過日子也得需這些物事,缺一樣也不可。”張致聽了“過日子”三字,心中不免一動。
到了家,張泰收拾好買來的東西,又将窗紙糊好後已是日落時分,忙進了廚房做飯。今日二人也算喬遷,終于從那龍蛇混雜的客店搬了出來,如今房子雖小,好歹也算有了一個落腳處,張泰心裏高興,買了面粉做面條吃。自己擀的面當然與客店裏沒點油星的夥食不同,又香又勁道,面上又攤了一個煎得金黃的雞蛋,撒上翠綠蔥花,饞得張致口涎直流。并非張致嘴饞,實在是從安城出來後,這一路躲藏奔逃,吃的多是幹糧野菜;進了振東城,也沒吃上幾頓好的,外面的東西哪裏比得上自家做的香。張致正待吃,卻瞥見張泰那碗只有白花花的面條與蔥花,并無雞蛋。
張致心裏一軟,問道:“大哥,怎的只有我這碗有雞蛋?”張泰不以為意道:“你這一路瘦得厲害,該補補,我身強體壯的,哪裏差一顆雞蛋。”張致立時便明白了,他二人囊中羞澀,今日付了房錢,又添置了這許多東西,哪裏還有剩幾個錢,張泰自己連雞蛋也舍不得吃,只給他煎了這麽一個。
張致用筷子将那煎蛋分為兩半,夾了一半到張泰碗裏,張泰待要躲閃,張致說:“一人一半,大哥你不吃我也不吃。”硬是将雞蛋夾到張泰碗裏,盯着他吃下了,才吃自己那一半。那雞蛋煎得金黃噴香,竟是張致從未吃過的美味。
飯後,張致搶着洗好碗。張泰在房裏忙活着什麽,等張致收拾好進房一看,才知張泰在房裏又搭了張床,兩條凳子,撐着塊床板。張致心知張泰是不敢與他同床睡,以免尴尬。但這床板破破爛爛的,搭在兩條凳子上,萬一倒了怎麽辦?張致不舍他八尺的大個子蜷縮在這麽一塊小床板上,且他如今心裏不知為何,一點不介意與張泰同床睡,便道:“大哥,你搭這個幹嗎?我們睡一張床便好,這床板如此窄小,你哪能睡得好。”
張泰聞言一愣,讷讷道:“床小,我擠着你不好。這床板也不窄,我自己睡着自在。”張致瞧不見他表情,又說道:“這凳子歪歪斜斜的,你翻個身倒了怎麽辦?這床不小,我睡覺向來老實,不會擠着的,你別睡這裏了,睡不好的。”張泰只是反複道不妨事,愣是不松口。
張致莫名煩躁起來,一聲不吭走到床前。床是屋主留下的舊床,不是什麽好木頭,雕工也粗糙得很,依稀看得出來床欄上雕着鴛鴦戲水,想是婚床。既是婚床,自然可容兩人歇息,張泰不過是借着擠做借口,張致豈能不知。
房裏安靜下來,張泰一人抖着棉被。燈火昏暗,但張致仍能瞧出他那床棉被與自己這床不同。如今雖是入夏天氣,但邊塞與安城不同,白日裏日頭曬得人流汗,夜裏卻涼得很,得蓋薄被。張致摸摸自己這床棉被,蓬松柔軟,是新打的棉花。又起身去摸張泰那床,心裏立即了然張泰那床棉被怕是人家當的便宜舊棉被。
張致心裏又氣又急,又酸又軟,真不知拿張泰如何是好了。